相见欢(下)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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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岭也哈哈哈笑了起来,不过是句玩笑话,他对宗真也没有对武独的那种感觉,他觉得非常地喜欢宗真,却不爱他。没有那种对着武独时忍不住想依赖着他的心动感。

    “我去想想办法。”段岭起身说。

    “这次事情完了以后。”耶律宗真答道,“咱们两家从此就不打仗了吧。”

    “我只是河北太守。”段岭答道,“我做不了主。”

    “你始终会回去的。”耶律宗真道,“蔡家的小子不可能是你的对手,而且费宏德在你身边,你夫君虽有点小脾气,却看得出一心都在你身上。待我平安回去后,我会调出蔡家的一些旧事,无论你用不用得上,到时都一并送到邺城去给你。”

    段岭心中一动,隐约觉得说不定在耶律宗真手上,掌握着非常重要的线索,蔡家是南面官,蔡闻、蔡闫兄弟在耶律大石的力保下活了下来,免遭杀身之祸,辽国官署里应当留有关于蔡家的记录。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段岭问。

    “我对他并不了解。”耶律宗真答道,“但可以猜测的是,他恨你们汉人。当初以反间计杀蔡家的,就是你爷爷,而出这计谋的,则是费宏德先生。让一个与陈国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当太子,是非常危险的,他也许会将整个天下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段岭没有说话,起身离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道:“上京城破之日,先父的佩剑,是不是在你们手里?”

    “佩剑?”耶律宗真一沉吟,而后答道,“没有,你在找它吗?回头我替你问问。”

    段岭知道耶律宗真没有必要再在这个时候骗他,点了点头,径自出去。

    天已大亮,狂风吹来,一夜间全城冷了许多,南下的冷风过境,落雁城首当其冲,是长城内最早入冬的地方。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段岭踏上去时,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每一步都踩碎了走廊中的冰面,走到内院时,他停了下来。

    昌流君正在院里吃东西,唯不见武独。

    “武独呢?”段岭问。

    “杀乌洛侯穆去了。”昌流君说,“乌洛侯穆怎么来了?”

    段岭递给他出城令,说:“我不知道,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么?”

    昌流君蒙面巾后的双眼眯了起来,段岭一式圆融无缺的推手,又把昌流君的疑问推了回去,他反而问不出口了。

    郎俊侠为什么来,段岭一下套到昌流君头上,意思是你们在做什么,只有长聘和牧相心里最清楚,说不定就是为了钱七来的。

    “方才我在后院看到奔霄,奔霄怎么又回来了?”昌流君又问。

    段岭摊手,意思是我怎么知道?

    “我得出城一趟。”昌流君说,“恐怕长聘先生有危险。”

    “有危险的话,你现在去也晚了。”段岭说,“如果你们能抓住乌洛侯穆,说不定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昌流君迟疑片刻,紧接着飞身跃起,两步踏上房顶,离开院内。

    “哎!等等!”段岭喊道。

    他还没问钱七怎么样了,昌流君明显是擅离职守,这么一眨眼又跑了。段岭一时只觉有点危险,但影卫应该不至于一路跟到了落雁城来,事实上从一个月前,埋伏在邺城外的杀手就没有动静了。

    唯一对他有威胁的人,只有郎俊侠,现在武独去追缉郎俊侠,自己就不会有危险。

    说是如此,段岭却始终有点不大安心,思考片刻后,朝卫士说:“请几位弟兄进来陪我坐一会儿。”

    外头两名卫士,便有其中一名去通传。

    段岭伸了个懒腰,院外实在太冷,仿佛昨夜一夜之间,冬天突然就来了。想必落雁城连着刮了好几天的大风。

    片刻后,进来了一个人,正是他先前救过的“述律端”,段岭好容易才想起这个人,当年他满脸络腮胡子,如今不知怎么的,把胡子刮了。那年在上京时,这人就是宗真身边的武士,既姓述律,多半是辽国的贵族,贵族子弟担任皇帝的亲卫并不少见。

    “是你。”段岭笑道,“好些了么?”

    述律端上前一步,单膝跪地,用汉语朝段岭说:“已痊愈,感谢殿下救命之恩。”

    “快别叫殿下。”段岭心里打了个突,满背冷汗,还好昌流君不在,否则宗真谈笑风生的,就把自己随随便便给卖了。

    段岭叫几个人过来保护自己,却只来了个述律端,既然宗真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用意,这辽人武士的武功不会低到哪里去。

    “那天你怎么到元人军营里去了?”段岭有点意外,这人还会说汉语。

    “回禀殿……大人。”述律端答道,“末将与同僚以从城中逃出的身份,佯装被元军截住,为陛下前去刺探军情,观察元军布置。在俘虏营中脱逃时,为掩护同僚,被阿木古刺伤。”

    段岭点点头,当年见过一面,如今又阴错阳差地救了他一命,又想起自己和辽国之间的关系,他总是在救人,不是救这个就是救那个,救了皇帝,救皇帝的手下,实在是有缘。

    “您的卫士呢?”述律端说,“可是背叛了您?”

    “不不。”段岭答道,“他……只是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了。”

    第154章 会审

    乌云压顶,狂风大作,城内飞起了细碎的雪花,今年长城南北的第一场雪竟然来得比往年的都早,大部分百姓甚至未曾作好入冬的准备。

    武独手持烈光剑,一身西凉人的装束,袍襟飞扬,武靴踏上矮墙,再落在铺了一层小雪的巷内,帽上的羽翎随着他落地的动作,微微一振,抖落少许冰晶。

    小巷深处,郎俊侠从一扇门后走出,现出身形。

    “当年上京交手之时,可曾想到落雁今日?”武独心情正不好,一路追来,已动了将郎俊侠格毙在此的心思。

    “没有。”郎俊侠言简意赅地答道,知道再避不过武独,缓缓抽出青锋剑。

    “有什么话想说?”武独问。

    “没有。”郎俊侠依旧是这两个字。

    自八年前上京一战那天起,四大刺客的功夫、排名、气势便飘忽不定,谁也奈何不了谁,神秘莫测的郎俊侠、多年未曾出手的武独、游手好闲的郑彦,以及无命令不出剑的昌流君……

    足足八年,庙堂上、江湖中,已极少传闻有人死在四大刺客剑下,彼此功夫也再未切磋过。然而到得这一天时,武独的气势已与从前再不相同,这一刻,可说是八年里他的巅峰!

    就像回到了上京名堂那一次的交手,天地之间飞雪皑皑,武独的帽翎上、肩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而郎俊侠的衣袂则在穿巷而过的寒风中飘飞。

    一片雪花从万丈高空飞卷,飘落,轻轻地落在青锋剑上,发出极轻的一声响,分为两半。

    郎俊侠率先出剑。

    那一刻武独几乎是同时一剑点去,两人同时化作虚影,错身而过。“唰”一声,武独一脚错步,激得巷内雪花飞扬,划了半个圈。郎俊侠则借力跃上巷内石墙,转身,借全身力量一剑斩向武独。

    武独倏然出剑,刺向落下的郎俊侠的咽喉。郎俊侠的青锋剑已化作一道锐光闪烁的光芒,斩向武独右臂!

    武独竟是不避不让,以肩去接。郎俊侠倏然意识到一事,忙仰头避过。

    那一剑瞬间收回,烈光剑几乎是挨着郎俊侠脖颈划过,带起数缕发丝,在寒风中飞落。

    两人各自落地。

    “穿了白虎明光铠?”郎俊侠语气中带着讥讽之意。

    武独现出嘲弄的神色,笑容里充满了邪气,答道:“没有。”

    郎俊侠方意识到武独刚才是在冒险,赌他不敢以命换命,但若是那一下双方真的换招,武独就会受到重伤,而自己将当场被刺穿咽喉。

    两人沉吟不语,都在观察着对方的每一个举动,雪越下越大,落在郎俊侠的头发上、眉毛上,高手对决,必须身无外物,任何一个疏忽,便将导致最后的失败。

    然而就在此时,沙沙的声响朝巷内传来,就在郎俊侠的背后,出现了第三个人。

    郎俊侠知道今天自己彻底跑不掉了。

    那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巷口,抱着手臂,注视郎俊侠----

    ----昌流君来了。

    “你好,乌洛侯穆。”昌流君冷冷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郎俊侠的呼吸微微发抖,连带着剑尖也随之发颤,旋即持剑一个转身,背靠巷内墙壁,抬头望向头顶的天空。

    “不要痴心妄想了。”又一个声音响起,开口道,“你想逃吗?”

    郑彦一个翻身跃上巷内的墙壁,吊儿郎当地坐着。

    “郑彦?”昌流君诧道。

    武独微微一笑,显然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真不容易呐。”郑彦提着个竹筒,竹筒里装着烧刀子,说,“明明是辽国的地方,却来了这么多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来的?”昌流君充满了警觉。

    “有一会儿了。”郑彦朝昌流君说,“前天晚上,趁着元人打进来的时候混进了城,在酒肆里头碰见了武独。”

    昌流君不知郑彦是否看见了钱七,但既然是先与武独碰面,想必应当不会泄露什么秘密。

    趁着昌流君迟疑时,郎俊侠倏然身形一闪,朝武独冲去。

    武独正在思考,见状猛然回剑,出掌,与郎俊侠拆手,一错身的瞬间,郑彦与昌流君同时抢上!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盖住了院里的青松。

    段岭已有两年没看过雪了,不禁怀念起当初在上京的时光,那时候雪一下就是三天三夜,把所有邋遢的、无趣的东西都用白色温柔地盖住,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朝外看,述律端也朝外看,两人便这么静静地坐着。

    “你回过上京吗?”段岭问。

    “回去过。”述律端答道。

    段岭又问:“现在上京变成什么样了?”

    “活过来了。”述律端说,“去年我跟随陛下往东北冬猎,大雪盖住了上京受伤的地方。”

    段岭询问自己上学的名堂与辟雍馆,集市与酒楼,据说有些地方仍顽强地开张了,名堂则搬到了中京。虽说活过来了,当初的繁华却早已不再。

    “中京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段岭还没有去过。

    “大人,和上梓一样。”述律端想了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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