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长风猎猎, 河水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明珠和阿良一人拎着一个灯笼,着急地在岸边奔走。 “小姐!小姐?” 明珠心急如焚, 她手中抱着给苏玉音拿的披风, 但等她回到原地之时,已经不见了苏玉音的身影。 阿良跟在她后面, 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明珠姐姐, 小姐会不会一时兴起, 跟着白夫人去丽县了?” “不可能!”明珠斩钉截铁地答道:“小姐就算要去,也一定会知会我们,不会突然不告而别!” 明珠方才看过苏玉音站的地方,虽然看不太清, 但似乎并没有太多挣扎的迹象。 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明珠带着阿良在附近找了一圈, 还是没有找到苏玉音,心中愈加着急。 阿良思索了一瞬,突然抬手一指:“明珠姐姐, 小姐会不会去桥头了?” 明珠转头一看,桥头的施工处,果然还有些许光亮。 “走, 去看看!” 明珠便和阿良, 很快奔到了桥头。 此时, 时辰已经不早了, 这桥头上留下的人并不多, 唯有典史宋永和几个匠人, 仍然在桥头忙碌着。 明珠一眼便看见了宋永, 三步并做两步过去, 道:“宋大人,您可见到了夫人?” 宋永正在收自己的犯人钥匙,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意外。 “没有啊,怎么,夫人不见了么?” 明珠微微一愣,随即看向一旁的匠人和犯人们。 众人也茫然地摇头。 宋永道:“他们大部分都不认识夫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明珠面色微僵,万一苏玉音是被绑架,自己若说了出来,只会增加苏玉音的危险。明珠便道:“没什么……我们同小姐走散了,万一宋大人见到了小姐,或者什么可疑的人,麻烦传个信来。” 宋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一转头,见做工的匠人和运送石料的犯人们,都看着自己,忙道:“哎呀呀,自己忙自己的!不清楚就别瞎掺和!” 众人连忙收回了目光。 其中,一个犯人,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另外一个犯人,低声问道:“也不知道王大哥他们逃出去了没,希望宋永那个娘娘腔,能晚些发现。” 旁边的犯人轻嗤道:“若是发现了,他还能坐得住?等着吧,等大哥出去,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 两人说罢,心照不宣地笑了。 - 明珠和阿良离开施工地。 阿良一脸忐忑地看向明珠,问:“明珠姐姐,现在怎么办?” 明珠面色发白,却努力保持镇定,道:“你在这边等着,万一小姐回来找我们,你也可以接应,如今姑爷不在,我要去找大公子和林公子。” 阿良懂事地点头,道:“好,我听明珠姐姐的。” 明珠将马车的套环取了下来,直接一踩马镫,便冲了出去。 耳边风声呼啸,明珠只觉得心底冰凉。 翠珍不在,自己怎么就这么粗心呢?若是她当时不离开小姐,说不定小姐就不会有事了! 明珠心头越想越不安,风吹得她衣裙纷乱,可她却狠狠抽着马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冲到了苏氏瓷器坊门口。 明珠翻身下马,二话不说,便抬手叩门。 “大公子,大公子!不好了,求您开开门!” 片刻之后,邢掌柜过来开 门,他一见明珠,诧异了一瞬:“明珠,你怎么来了?” 明珠急得双目通红,道:“我找大公子有急事,可否劳烦邢掌柜,将林公子也请过来?” 邢掌柜知道,苏玉音的两个丫鬟一贯沉稳,他见明珠都急成这般模样了,也不再多问,拔腿便去了林氏当铺。 须臾之后,苏文扬、林凇然便都聚到了苏氏瓷器坊的正厅,连钱蔚儿也在。 她本来要离开铺子回家,但一件林凇然要出门,便顺势跟了过来。 苏文扬开门见山地问:“明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珠咬了咬唇,道:“小姐……不见了!” 众人微微一顿。 苏文扬狐疑地看着她:“什么叫不见了?” 林凇然也连忙道:“就是,你说清楚些!” 明珠便将今晚经历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明珠声音微颤,道:“事情就是这样,我回来之时,小姐已经不见踪影了,既不在河边,也不在桥头施工处,总之……就是忽然不见了。” 钱蔚儿面色变了变,道:“她不会是……” 林凇然和苏文扬齐刷刷看向她。 钱蔚儿缩了缩脖子,道:“她不会是今日被我赶出去……想不开,跳河了吧?” 明珠眉毛一皱:“钱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在开玩笑?” 林凇然也道:“就是,无论谁跳河,苏玉音都不可能跳河,她如今不见了,八成是受制于人!” 苏文扬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他开口道:“她不是送白夫人上船了么?白夫人会不会看到了什么?” 林凇然略一思索,道:“有可能!林叔——” 林叔连忙走上前来:“公子有何吩咐?” 林凇然道:“算算时辰,那大船差不多要回来了,你派人去河边等着,向船上的人打听打听,说不定会有些消息。” 林叔连忙应是。 钱蔚儿忍不住问道:“我们现在要不要报官?” 林凇然思量了一会儿,道:“如今,姐夫和卢大人他们都不在,就算报了官,也于事无补。只看要不要报到江州?” 林凇然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毕竟苏家和江州知府还有些渊源,说不定能帮上一些忙。 苏文扬沉声开口,道:“如今情况还未可知,江州那边的官府,也不见得会受理,依我看,先派人去一趟江州,将消息传给顾大人,请他速速回来才是……至于祖父和祖母那边,还是先不要惊动得好,若是对方真的要以玉音为质,换取金银财帛,自然会主动找上门来。” 林凇然略一点头,道:“也好。” 一旁的邢掌柜,默默开口:“咱们苏家可是江南首富,到底是什么人,敢对小姐动手?” 话音一落,室内的气氛陡然古怪了几分。 林凇然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看向苏文扬,道:“你近日可有见过罗家的人?” 苏文扬面色微僵,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凇然道:“罗家一直将玉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听说他们如今陷入了困境,难道不会想着,绑架玉音勒索赎金?” 苏文扬的面色难看了不少,他“蹭”地站了起来,道:“林凇然,没有证据的事,你别含血喷人。” 林凇然看着苏文扬的眼睛,道:“就算你没参与,你敢确定此事背后,一定没有罗家的助力么?” 苏文扬身形微顿……是的,他不能。 他才拒绝了娘要银子的需求, 也不清楚舅父得知后,到底会作何反应。 苏文扬攥紧了指尖,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苏文扬才开口:“你不是黑白两道,都有朋友么?” 林凇然盯着苏文扬,有些疑惑:“那又如何?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苏文扬深吸一口气,道:“不错……对于罗家,我心里也没有底。既如此,你便找人去查一查吧。” 林凇然听了这话,面色稍霁,语气也缓和了几分,道:“我也不是只查罗家,近期和玉音有过关联的人,我都会查。” 若被他查出对方是谁,一定不会放过那人! - 夜色沉沉,山道之上,一片漆黑,唯有明月照途。 哒哒的马蹄声,惊飞了一群休憩的鸟,鸟儿们扑腾着翅膀,簌簌地向夜空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玉音悠悠转醒。 她只觉得后颈生疼,脑子也昏昏沉沉的,茫然睁眼,周围却一片漆黑。 苏玉音心头微惊,终于想起发生了什么—— 她本来送走了白夫人,待要去找明珠之时,却忽然被人打晕了。 此刻,苏玉音感觉自己被装在一个麻袋里,她试着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绑了起来,麻绳勒得她生疼。 不仅如此,她的嘴也被堵住了,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更糟糕的是,她感觉自己被放在了一辆行进的车上,如今被蒙着头,也不知是要去哪儿。 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伺机而动。 就在这时,赶车的人终于开了口。 “大哥,咱们走了大半夜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这声音听着颇为年轻,还有几分耳熟。 另一人道:“休息个头啊!你就不怕被抓回去?少废话,快走!” 话音落下,苏玉音面色一顿,是王刀疤!? 苏玉音心思转得飞快。 她记得,王刀疤本来是孟县一带的小混混头目,当时,小梦的哥哥欠了他的银子,他便上门要债,恰逢苏玉音过去,便撞在了枪口上。 待顾青昀来时,便将王刀疤和他手下的小弟们,都抓了起来,判了半年到两年不等的徭役,若是她没记错的话,王刀疤他们此时应该在协助修桥才对! 苏玉音心中明白过来,这王刀疤,一定是逃出来的。 既然如此,孟县县衙之人,一定会很快发现他不见了,继而想法子来寻。 苏玉音这般想着,心里也安定了几分。 就在她沉思之际,那小弟又道:“大哥,咱们要走多远,才能见到大哥大的人啊?” 王刀疤道:“整座孟县,可都是我大哥的地盘!待到了孟山山脚下,自然有人来接应我们!” 小弟“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了。 苏玉音躺在麻袋里,微微动了动头——簪子尖锐,若能蹭下来,兴许能当个工具。 可她又不敢动静太大,免得引起了王刀疤和他小弟的主意。 苏玉音忍不住想,若是今日梳了钱蔚儿的发型就好了,钗环首饰多得能扎死绑匪。 马车又驶了一段路,这一路上都非常颠簸,坚硬的木板,硌得苏玉音背部很疼。 但周围毫无人声,她也不敢让两人知道自己已经醒了,便一直躺着没动。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小弟道:“大哥……都天亮了,咱们也快到孟山了,要不吃点儿东西再去吧?” 王刀疤不悦地看了他一 眼,道:“你这臭小子怎么这么麻烦?少吃一顿能死啊!” 小弟委屈巴巴道:“大哥,为了逃跑,昨儿中午我便开始装病,没有吃东西……我都饿了一日一夜了!” 小弟抬头一看,只见前面小道的岔路口,有一个简陋的面摊,但有总比没有好啊! 他忙道:“大哥,前面有个面摊,咱们去对付一口好不好?不然我都没力气驾车了!” 他一脸可怜地看着王刀疤,王刀疤不耐地点点头,道:“行了行了,要去就快点儿!” 小弟一听,顿时喜出望外:“好嘞!谢谢大哥!” 小弟赶忙驾着马车,驶向了面摊。 他“吁”了一声,拉起缰绳,便收了马车的走势。 王刀疤和小弟一前一后跳下了车。 那面摊前面挂着一面小旗,上面写着:“概不赊账。” 小弟忽然看了王刀疤一眼,道:“大哥……您、您有银子么?” 王刀疤一愣,他忙道:“这段时间里,白日运石头,晚上住牢房,老子哪来的钱?” 小弟听了,眼神黯了几分:“那怎么吃面啊……” 王刀疤浓眉一皱:“没钱不会抢吗!” 小弟有些迟疑,道:“可是……万一惹了麻烦怎么办?咱们本来就是逃出来的,若是被人发现了……” 王刀疤反手就是一巴掌,差点儿将小弟打蒙了,道:“要吃的是你,不吃的也是你,你逗老子玩儿呢?” 小弟忙道不敢。 小弟捂着脸,惨兮兮地问:“大哥,您说,那顾夫人身上,会不会有银子?” 王刀疤一听,也反应了过来,喃喃道:“对呀!现成的摇钱树在这儿呢!” 王刀疤递了个眼色给小弟,两人便重新回到了车上。 王刀疤十分谨慎,他小心地关好车帘,这才让小弟解开了麻袋的绳子。 小弟动作利索地将麻袋打来,正打算从她身上找找银子,却见苏玉音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小弟吓得手一抖,连忙退了一步。 这绑架人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干呢! 王刀疤也傻了眼:“这这这……怎么就醒来了?” 两人就算想蒙面,也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王刀疤正犹豫着,要不要将苏玉音再次打晕,却见苏玉音对他们眨了眨眼,嘴里正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王刀疤一脸警惕地看着苏玉音,道:“顾夫人,这一次,你可别想再耍花招了!” 他上次就在苏玉音身上吃了亏,这一次,可不能再稀里糊涂被耍了! 小弟却听得认真,他忍不住道:“大哥……顾夫人好像再说……请我们吃面?” “吃面?”王刀疤又想打人了,他一脸不相信地开口:“你怕不是疯了吧?” 小弟却十分笃定,道:“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苏玉音忙不迭地点头。 王刀疤还是心存疑虑:“你会这般好心?” 苏玉音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小弟拉了拉王刀疤的袖子,道:“大哥,不如把布条取下来,看看顾夫人到底想说什么,反正这荒郊野岭的,她也跑不远。” 王刀疤想了一瞬,便伸出手,拔掉了苏玉音口中的布条。 “咳咳……” 嘴里的布条没了,苏玉音咳嗽了好几声,才缓了过来。 王刀疤冷幽幽道:“顾夫人要说什么?” 苏玉音淡定地瞥了他们一眼, 反问道:“不是要吃面吗?” 王刀疤:“哈?” 还真是请他们吃面啊!? 小弟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忙道:“是是!” “慢着!”王刀疤盯着苏玉音,一把拦住了自己的小弟。 这个女人明明是被自己绑来的,没想到一不哭而不闹,醒来的第一句话,居然问他们要不要吃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王刀疤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顾夫人一会儿是想趁着外面有人,便大声呼救吧?我告诉你,没用的!这里离孟县也好,江州也罢,都远得很!你就算逃得了一时,也不可能彻底甩开我们!” 苏玉音轻轻笑了起来,道:“我为什么要逃?” 王刀疤和小弟愣住了。 王刀疤一皱眉:“你怎么个意思?” 苏玉音放松地动了动脖子,缓缓道:“你们若要杀我,昨晚就可以动手,拖到了现在,不就是为了银子么?” 王刀疤和小弟对视一眼,没有反驳。 苏玉音继续道:“既然如此,等我家知道了,给赎金时自然会来接我,我何必到处乱跑?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万一遇上了山林猛兽,那岂不是死得冤?” 小弟听了,自言自语道:“大哥,听起来好像有几分道理啊……” “屁!”王刀疤推了一把小弟,道:“你可别被她糊弄了,她能心甘情愿地被咱们讹钱?” 苏玉音挑眼看他,道:“你讹钱总比害命好啊,我苏家家大业大,给点银子不算什么,我自小都不知道被绑架多少回了,很有经验的。” 王刀疤:“……” 苏玉音见对方神色松动,便道:“王刀疤,这几日你别为难我,我也不逃跑,我们就安安稳稳地等人来赎,如何?” 王刀疤方才没说话,心里却一直在盘算—— 苏家是江南首富,顾青昀又是孟县知县,哪边都不好惹。 他本来想着,将苏玉音绑走,先讹上一笔钱,再撕票逃离江南,从此便逍遥快活。 却也不免担心,这几日苏玉音不安分,会让他的计划落空。 可苏玉音居然这般天真,自己骗一骗对方,让她听话几日,也是一件好事! 于是,王刀疤便道:“顾夫人说得对,我无意伤害你,只不过弟兄们日子难过,想请你接济接济,只要银子到手,我立即放你走!” 苏玉音笑道:“一言为定。” 说罢,她下巴微扬,对小弟道:“帮我解开绳子,我们吃面去。” 小弟还是有些不确定,便看了王刀疤一眼,王刀疤大喇喇地摆手,道:“放了顾夫人。” 顿了顿,他又道:“顾夫人,这约定可是你提出来的,万一我发现你有任何花招,便会对你不客气!” 苏玉音淡声道:“放心,有你们两个大男人在,我还不至于这般鲁莽。” 王刀疤这才勉强点了下头。 苏玉音被松绑之后,便跟着王刀疤和小弟一起下了马车。 三人往面摊走去,王刀疤走在最前面,小弟走在后面,苏玉音则被夹在了两人中间,要跑,自然是跑不掉的。 苏玉音方才这番话,也不过是为了降低王刀疤的戒心。 她不动声色地向前走着,目光一刻不闲,不住地扫视周边。 这面摊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男人负责煮面,女人负责收钱、端面。 这面摊上只有两三个食客,都在埋头吃面。 王 刀疤特意找了一处没人的角落,让两人一起坐下,然后,出声一吆喝。 面摊的老板娘便过来了。 老板娘生得皮肤黝黑,嗓门也颇大:“三位客官,想吃点儿什么?” 王刀疤道:“三碗阳春面!” 老板娘正要答话,苏玉音去忽然开口:“为何要吃阳春面?” 王刀疤呆了一瞬,道:“不吃阳春面吃什么?” 苏玉音看着老板娘。问:“你们这儿有些什么?” 这面摊儿本来就没有菜牌子,老板娘便只得将为数不过的面品种类,挨个说了一遍。 苏玉音“哦”了一声,道:“那还是三碗阳春面吧!” 王刀疤嘴角抽了下,忍不住嘀咕道:“小姑娘家家,事情真多!” 苏玉音想了想,又道:“对了,加三个煎蛋。” 王刀疤瞥了苏玉音一眼:“要什么煎蛋?快点吃完上路!” 苏玉音理直气壮:“我请客,我说了算!” 王刀疤正要反驳,小弟却道:“大哥!顾夫人一片好心,多个鸡蛋,咱也能吃饱点儿!” 王刀疤这才歇了要骂人的心思。 老板娘却有些懵了,道:“怎么样算七分熟?” 苏玉音一笑,道:“七分熟,便是那鸡蛋里的蛋黄,介于可流动和不可流动之间,这样的蛋黄吃起来,既不会过于干涩,腥味也不会太重。” 说罢,苏玉音对王刀疤和小弟道:“我在家中一贯是这么吃的,你们一会儿也试试!” 王刀疤还没说话,小弟便露出了期盼的眼神,道:“那太好了!” 王刀疤有些不耐,冲老板娘一摆手,道:“快去快去!” 老板娘站在这里越久,苏玉音的幺蛾子就越多! 老板娘应声而去。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便端着三碗阳春面过来了。 按照苏玉音说的,鸡蛋煎到七分熟之后,便盖在了阳春面上。 老板娘将三碗面一摆好,便道:“二十一文钱!” 苏玉音气定神闲地开口,道:“今日出门急,我们没带银子,便用我的耳环抵罢。” 说罢,苏玉音便取下了一只耳环,呈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将信将疑地接过,只见这只耳环是白玉制成的,对着日光时,通透水亮,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老板娘便喜笑颜开地收了,道:“三位,请慢用!” 王刀疤和小弟见苏玉音已经付了钱,便端起面碗,拿起筷子,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小弟早就对苏玉音说的鸡蛋有些好奇了,他一夹起七分熟的鸡蛋,轻轻一咬,浓郁的蛋黄便缓缓流了出来,晕出一片朴实的香。 小弟“唔”了一声,忙对王刀疤道:“大哥,七分熟的鸡蛋,果真好吃啊!” 王刀疤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没见过世面!一个鸡蛋就把你唬住了!” 说罢,他也夹起鸡蛋,嗷呜咬了一口。 没想到这七分熟的鸡蛋,还真的挺香! 王刀疤正大口吃着鸡蛋,却见苏玉音坐着没动。 “老板娘。” 苏玉音一出声,那老板娘便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苏玉音似是有些不满,道:“我这个鸡蛋熟过头,已经八分有余,实在难以下咽。” 老板娘忙道:“这……这也不碍事的吧?反正吃进肚子里,也是一样的!” 苏玉音听了,小脸严肃了几分,道 :“老板娘,我只吃七分熟的鸡蛋,从不将就!有劳你再去煎一个吧!” 说罢,她便将自己的另外一只耳环,也摘了下来,扔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本来还想劝说劝说,但一见苏玉音如此大方,便高高兴兴地回去煎蛋了。 王刀疤瞥了苏玉音一眼,哼声:“瞎讲究!” 小弟却忍不住看了一眼苏玉音眼前的鸡蛋,道:“顾夫人……您这鸡蛋,不吃了么?” 苏玉音一笑,大方地将鸡蛋夹起来,放到了他面前的盘子里,道:“你若不介意,也可一并用了。” 小弟听了,顿时笑逐颜开,连忙夹起鸡蛋,便放到了自己碗里。 王刀疤见到自家小弟这没出息的样儿,直摇头。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端着七分熟的煎蛋来了。 “夫人,您的煎蛋!” 苏玉音接过煎蛋,看也没看,便道:“多谢。” 顿了顿,她又道:“老板娘,那耳环可是我的心爱之物,白玉最是养人,你可得好好待它们啊!” 老板娘一听,掩唇笑了起来,道:“那是自然!” 苏玉音便开始慢慢悠悠地吃面。 直到她瞄到老板娘,对着镜子将耳环戴在了自己耳朵上,才放下了筷子。 王刀疤终于饱餐一顿,小弟吃了两个煎蛋,一碗阳春面,也饱得直打嗝。 王刀疤见苏玉音吃完了,便连忙催促她起身上路。 苏玉音声音微扬,状似不经意问道:“什么时候能到孟山啊?” 王刀疤一听,狠狠瞪了她一眼,道:“顾夫人这是想闹得人尽皆知吗?” 苏玉音无所谓地笑笑,道:“这里前后无人,问问又怎么了?” 小弟方才得了苏玉音的鸡蛋,顺口答道:“约莫还要一个时辰!” 王刀疤一跺脚:“你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小弟忙道:“大哥……吃人嘴软啊……” 王刀疤踢了一脚,怒道:“嘴软个屁!快给老子出发!” 苏玉音这才拖拖拉拉地站起身来,随着王刀疤和小弟一起上了马车。 - 王刀疤总担心苏玉音逃跑,于是,便留下小弟一人,坐在外面赶车,自己便进了马车里面。 苏玉音坐在角落里,随手在马车里翻了翻,王刀疤便问:“你找什么?” 苏玉音问:“你这马车上,有话本子吗?” 王刀疤听得疑惑:“要话本子做什么?” 苏玉音理直气壮地开口:“没有话本子,怎么打发时间啊。” 王刀疤眼角抽了下,道:“我说姑奶奶,你如今被绑架了,你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苏玉音秀眉微蹙,道:“那又如何,也不妨碍我看话本子啊。” 王刀疤:“……” 王刀疤都想将苏玉音重新绑起来了。 苏玉音瞧了王刀疤一眼,忽然道:“不若,来讲一讲你的事吧。” 王刀疤一听,差点儿气笑了,道:“你一个人质,居然还好意思让绑匪讲故事?” 苏玉音道:“绑匪怎么了?世上绑匪千千万,别人如何,你就得如何?你王刀疤是这么没有个性的人?” 这一句话,倒是将王刀疤架了上去,若是不讲点什么,似乎就下不来台了。 王刀疤烦得不行,便道:“成成成,老子真是怕了你!你想听什么?” 苏玉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悠悠道:“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当上混混头目的。” “什么混混头目!”王刀疤一本正经道:“你放尊重点,我乃‘刀疤帮’的帮主!” 苏玉音敷衍道:“和丐帮听起来也差不多,你继续讲吧!” 王刀疤便道:“我五岁能举大石,十岁能擒贼,十四岁,便离开了孟山,到了孟县。因为老子身手了得,以德服人,所以才收纳了不少小弟!怎么样,厉害吧?” 苏玉音疑惑地看着他,问:“十岁能擒贼?你还擒过贼?” 王刀疤面色顿了顿,沉声道:“当然了!老子那时候还小,有一次在大街上,遇见一个小偷在偷旁人钱袋,我便出声制止了,还将对方送去了官府!” 苏玉音秀眉一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王刀疤面露不悦,声音也冷了几分,道:“你不信?” 苏玉音笑了笑,道:“不是不信,只是有些好奇……一个愿意挺身而出,见义勇为的少年,如何会成为街头混混?” 王刀疤听了,神色顿时复杂起来。 片刻之后,他便哼了一声,道:“当英雄有什么好!不如当混混来的自在!” 苏玉音疑惑地看着他,问:“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么?” 苏玉音这人,就是好奇心比旁人多。 王刀疤动了动嘴,却没说出什么,反倒是赶车的小弟开了口:“因为大哥的家人,被那小偷报复啦!” 苏玉音愣了愣,忍不住复述了一遍:“报复?” 小弟道:“不错!那王八蛋居然偷到大哥家去了,不但偷了他爹娘的养老钱,还将他娘推在了地上,结果害得老人家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了。” 苏玉音看向王刀疤,他脸色比方才差了不少。 苏玉音沉思片刻,道:“你们报官了么?” 王刀疤嗤笑一声:“报官?报官有什么用?” “除了我娘以外,没有人能证明是他下的手,可我娘一病不起,根本做不了人证,此事便作罢了。” 王刀疤轻描淡写地说完,拿起一旁的水囊,往口里灌了几口水。 苏玉音有些诧异,道:“这便作罢了?那银子追回来了么?你娘的药费,何人承担?” 王刀疤悠悠道:“那小偷抵死不认账,我娘又说不出话来,上一代孟县知县,便以人证物证不足为由,将此事搁置了。” 苏玉音沉默了一会儿,问:“那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吗?” 王刀疤轻蔑地笑了声,道:“若我是个良民,此事自然就作罢了……可恰好,我是个刁民。” “我加入河边一带的帮派之后,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后来,我便和兄弟们一起,找到了那个王八蛋!一顿收拾后,那人便残了,若不是兄弟们劝说,老子才不会留着他的狗命!” 王刀疤说着,语气依然愤慨,仿佛一想起那人,便恨得牙痒痒。 苏玉音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王刀疤语气中带了一丝怅然,道:“可就算报了仇又如何呢?我娘再也回不来了。” 若是他当初不在街上逞强,不抱着不切实际的英雄梦,也不会害了自己的家人。 王刀疤说罢,面无表情地拿起水囊,他用塞子紧紧塞住了手中的口……仿佛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怒气。 苏玉音看了王刀疤一眼,她本来是想通过聊天,多了解对方一点,也好抓住他的弱点。 可听了他的这件事,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苏玉音才开口,道:“那是你没遇上我夫君这样的知县,若是这案子 到了我夫君手上,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得了吧!”王刀疤轻蔑道:“当官的都一样,说是为了百姓办事,实际上,不过是换一种方法捞钱罢了!” 苏玉音淡然道:“不能因为你没遇上好官,便否定所有的官员。” 王刀疤瞧着她:“你倒是有几分胆识,就不怕我心情不好,拿你开刀?” “你不会的,你还要拿我换银子,不是么?”苏玉音语气轻松地说着,“既然令慈不在了,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呢?” 王刀疤正要开口,却忽然面色顿住。 他看向苏玉音,眼神突然变得危险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套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