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露重, 寒意刺骨。 洛泱在昏迷了两天两夜之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他看到上方光秃秃的枝丫上停着一只乌鸦，对着他叫个不停, 声音沙哑难听。 目光涣散的看了许久, 洛泱心中情绪逐渐收敛, 没什么悲凉之意, 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活下来了…… 一次次的断绝希望, 他最后还是活下来了…… 艰难的从地上坐起身, 活动冻的僵硬的手臂, 洛泱在原地盘坐下来, 仔细检查了一番——丹田破碎，经脉断裂, 大道根基尽毁，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他并不觉得意外，原剧情中主角被逐出千夜星宗便是这般处境, 冥冥之中似乎一切早有定数。 回顾十数年的修炼生涯，那怕中间有所波折，大抵却和剧情相差无几，他沾了主角身份的便宜, 得以拜入千夜星宗，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最后也承受了这身份带来的苦难。 命运一途, 果真是难逆难改。 …… “吱吱吱——”多宝鼠惊喜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洛泱转过头，看到嘴里叼着枯枝的多宝鼠从枯树上窜下来，一下冲进他的怀里。 他这才注意到身旁有一摊快要熄灭的火堆, 想来这些时日一直是多宝鼠在照顾他，一只仓鼠这么大的小兽能拾捡多少枯枝？对方恐怕是一直忙碌未曾停歇。 脸上露出一抹愧疚之色，他摸了摸多宝鼠的脑袋，多宝鼠仰着头主动蹭它掌心，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窜到了一堆枯叶上，爪子刨了几下，从土里刨出一个乾坤袋。 抱着乾坤袋回到洛泱怀里，多宝鼠爪子上举，献宝似的将乾坤袋递到洛泱面前，洛泱抬手接过，手指抚摸过乾坤袋上的梅花纹路，神情复杂。 “吱吱吱？”多宝鼠偏头疑惑的看着自家主人，它以为主人拿到这个会开心。 洛泱收回目光，摸了摸多宝鼠的头，没有解释自己已经毫无灵力，无法打开乾坤袋，只是轻声道：“睡会吧。” 闻言，多宝鼠张嘴打了一个哈欠，很快就睡了过去，有主人在，它一下安心了。 将熟睡的多宝鼠放进衣襟里，又收起乾坤袋，洛泱撑着剑从地上起身，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忍着胸腹疼痛，四下走动拾了些枯枝回来，很快熄灭的火堆重新燃起，比之前旺盛很多。 此时天色渐暗，跳跃的火光映照在洛泱的脸上，给那穠丽的眉眼笼上一层阴影。 借助火焰带来的温暖驱散体内的寒气，洛泱神情淡漠，默不作声，实际脑子里却是在和系统交流。 之前系统一直没出声，一部分是因为心虚，洛泱这么倒霉很大原因就是绑定了它这个虐文主角系统，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无奈，它属实帮不上洛泱什么，连给洛泱削减痛苦的能力都有限，除了提供剧情没啥用，不想打扰洛泱。 此时洛泱主动问起，它立马现身出来。 洛泱也不废话，直接问道：“如今我大道根基已毁，想要重新修炼几乎是不可能了，只能从血脉方面下手，你可知道觉醒的法子？” 【不知……】 许是感觉自己太没用了，系统赶紧解释道：【剧情里主角便是突然觉醒的血脉，并未写清楚是因为何种原因才觉醒的。】 “把主角被逐出千夜星宗后的剧情给我看看。” 系统面前立刻浮现一道光幕，一行行的简体字显现出来，正是《坎坷仙途》这本书的后半部剧情，之前洛泱只能看到目录和大概内容，如今倒是可以详细看看了。 看完几页之后，洛泱静默不语。 剧情中的这一段全都是在写主角修为被废除后的悲惨遭遇，不管是被人欺压羞辱，还是伤重等死，给人的感觉都是没有尽头的绝望和无力。 主角一次次爬起来，又一次次被击溃，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五年，五年来，主角没有丝毫东山再起的态势，谁都以为他完蛋了，但就在他某一次再次苟延残喘活下来后，他体内的无相魔族血脉突然觉醒了。 似这种毫无预兆的觉醒是最难把握的，洛泱综合自己前两次血脉异动，似乎处境都恶劣到了某种程度，他推断血脉的觉醒可能和这方面有关，但就算推断出来也没用，他总不能为了觉醒血脉主动去找死。 片刻后，洛泱让系统将剧情收了起来，从旁边捡起一根枯枝拨弄火堆，系统见他表情平静，从醒来后便是如此，突然有些怕怕的。 一夕之间遭遇大难，又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反应却如此平静，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它忍不住试探的问道：【宿主，你不怨恨吗？】 根据系统过往的经验，那些支撑虐主文主角成长起来的，很大原因便是仇恨，可同样的，最后毁掉他们的也是仇恨，它的宿主似乎有些不一样。 洛泱拨动火堆，声音淡淡的回道：“有区别吗？” 怨吗？恨吗？肯定是有的，可是跟性命比起来这些又算不了什么了。 活下去比什么都强，有机会了，自然会报仇，洛泱现在恨不恨的其实没啥区别，而且他至少有一点比主角强，他是荒地开局，而主角则是奴隶开局，比他惨多了，这大概是他在君夜心里占据一点地位唯一的好处了。 心里自嘲的笑了笑，洛泱不再言语，漆黑的眼眸盯着跳跃的火光，荒山上一片寂静，只有火焰燃烧传出的爆裂声。 暗处的君妄见到这一幕，眉头微不可察的皱起。 不一样，面前的洛泱和他记忆中的无相魔君很不一样，无相魔君杀人如麻，睚眦必报，如果有人胆敢与他为敌，他绝不会如此平静。 先前君妄虽然没有杀掉对方，却也不可能放任的对方成长，给修仙界留下祸患，此番监视便是为此，可现在他却有些不确定了。 …… 第二日。 稍稍恢复了些的洛泱熄灭火堆，提剑下山。 此时正是秋季，山野之间枯叶纷飞，少有人迹，洛泱艰难跋涉走到下午，总算在山脚下见到一个篷布支起的简陋茶水摊，他走入其中，一眼扫过就将茶水摊中的情形收入眼中。 摊主是一对年老夫妇，老汉在整理杂物，老妇在煮茶，另有一个脸上长着黑色胎记的汉子在闷声收拾碗筷。 茶水摊周围摆着四个小方桌，角落的方桌上坐着一老一小爷孙俩，还有两张方桌则坐了一群行脚商打扮的中年男人，一行六人，正各自端着面前的荞麦茶喝着。 天气正冷，喝一杯热茶可以暖暖身子，喝完之后碗里剩下的荞麦和糙米还可以果腹，是以路过的人都愿意在这里坐坐。 洛泱提着剑走进茶水摊中，一出现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不仅是因为他容貌气质异于常人，还在于他身上的血迹。 打不开乾坤袋，洛泱没办法换衣服，身上还穿着那件染血的白衣，此时的他脸色苍白，身上带血，俨然一副受伤不轻的样子，桌子周围的几名行脚商对视一眼，眼神闪动。 “老人家，可否给口水喝。”洛泱不疾不徐走到摊主面前，嗓音略有几分沙哑的问道。 老汉见洛泱虚弱不堪的模样，没有说话，弯腰取了一只缺口瓷碗，装了一杯热茶放在唯一剩下的方桌上，洛泱道了谢，坐下身开始喝茶，那怕是山野村店，他动作也带着说不出的贵气，一看就是有良好出身的人。 喝了两口后，洛泱身子稍暖，顿觉腹中空虚，恰在此时，一只手出现在洛泱的视线中，那手中端着一个褐色的瓷碗，瓷碗里装着半块干瘪的杂粮饼。 洛泱目光上移，看到一张从额头中央到眼角下方都被黑色胎记覆盖的丑陋面孔，是摊上那个帮佣的汉子，发觉洛泱在看自己，汉子指了指瓷碗，嘴里发出“啊啊”的模糊声音，示意洛泱吃。 原来是个哑巴。 洛泱还未来得及道谢，那汉子便慌乱走开了，似是不愿意和洛泱打交道，洛泱沉默了片刻，拿起碗中那半块干瘪的杂粮饼，撕了一小块放入口中，又干又糙，口感如糠，他和着水才咽了下去。 蓦地感应到有人在看自己，洛泱转过头去，对上那黑脸汉子的目光。 发觉自己偷看被人发现了，黑脸汉子连忙低下头，匆忙提着水桶往后面走。 接下来的时间，洛泱发现那黑脸汉子总是时不时的偷看自己，他眉头微皱，以为是碰上黑店了，却不想在他的注视下那汉子的耳尖很快变得通红，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很快收回目光。 一碗茶见底，洛泱欲起身告辞，这时变故突生。 其中一名行脚商一下站了起来，将手里的瓷碗摔碎在地上，同时一脚踹在黑脸汉子身上，嚷嚷道：“老子带的银子呢？老子的钱袋不见了，是不是你偷的？” 剩下的人也赶紧站起来，杀气腾腾的瞪着黑脸汉子道：“好大的狗胆，连我们兄弟的银子都敢偷，活腻了是不是！” 黑脸汉子张开嘴“啊啊”了几声，什么也说不出来，见他这副样子，有人臭骂了一声“死哑巴”，接走又是一脚踹在他身上。 站在后面的摊主老人见状连忙走了上来，颤巍巍的说道：“各位老爷行行好，大黑他一向老实本分，怎敢偷窃老爷们财物，肯定是弄错了。” “弄错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兄弟故意诬陷你？” “不敢不敢，都是误会，老爷们走南闯北不容易，这顿茶钱就算了。” 闻言，一名络腮胡壮汉眉毛一竖，怒道：“看不起我们是不是，几碗茶就把我们打发了，你当打发要饭的啊！”说完一下推开老汉，对着几人招了招手道：“给我打，打到他把钱吐出来为止！” 几人当即围着黑脸汉子拳打脚踢，人群中不时传来一阵阵惨叫声，那吃茶的爷孙俩早就见势不对溜了，茶摊的老夫妇也缩在一旁不敢做声。 洛泱表情不变，站起身朝外走去，至始至终没有往众人看过一眼。 见他就要走到茶摊外了，那名络腮胡壮汉再次吼道：“站住，在找出我兄弟的钱袋之前，谁都不准走！” 洛泱置若罔闻，继续朝前走，那络腮胡眉毛一竖，两步跨上来，朝着洛泱的肩膀按去，不等他碰到洛泱的衣裳，一道绯红剑锋划过，宽大手掌跌落到地上。 络腮胡壮汉愣了两秒才惨叫起来，剩下的五个人刷刷从包袱里抽出钢刀，朝着洛泱扑了上来。 洛泱举剑格挡，牵扯到了胸腹的伤口，他面色蓦地一白，紧跟着眼露寒光，毫不顾及自己的伤，手腕转动，剑锋快速划过一名干瘦汉子的脖子，鲜血四溅。 那汉子捂着脖子发出一阵模糊的声音，随后双眼圆瞪的倒下去，不消片刻就没了声息。 杀人了…… 发现这一点的众人心里皆冒出寒气，踟蹰不前，他们手上没少沾人命，可轮到自己的时候还是不免畏惧。 那络腮胡刚缓和过来就看到这副状况，心中对洛泱的怨恨更甚，当即怒吼道：“愣着做什么，他有伤在身，还能斗得过我们不成，杀了他！” 剩下几人对视一眼，再次朝着洛泱攻来，洛泱修为被废，确实受伤不轻，但他剑法精妙，即便是没了灵力，也不是这几个凡人能比的。 很快又有两人死在洛泱剑下，一行六人，顷刻间死了一半，剩下的都怕了，两人拿刀指着洛泱不敢动作。 洛泱低咳几声，嘴角咳出些许血迹，他浑不在意的擦掉血迹，朝着最近那人走去，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颗头颅就咕噜噜的滚落在地。 剩下的两人包括那络腮胡在内，再也没有对抗洛泱的勇气，纷纷转身就跑，洛泱脚尖点过地面，身轻如燕追上一人，一剑刺入其胸膛，紧跟着脚背挑起地上掉落的刀，踢向跑远的络腮胡。 “啊——” 惨叫声后，络腮胡跌倒在地上，满脸惊恐的看着一步步走近的洛泱，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道：“公子饶命，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再也不敢了，公子饶命啊……” 洛泱脚步顿住，看着面前涕泪横流的汉子，那里还有先前蛮横的样子，平静道：“你走吧。”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络腮胡不断磕头，感激涕零的模样，垂下的眼眸里却划过一丝阴狠，悄悄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不等他有所动作，蓦地感觉胸口一凉，他茫然的抬起头，对上洛泱那张穠丽精致的面孔，听到对方用叹息的口吻说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何苦呢？” “你——” 对方一定是故意的，若真的怀有慈悲之心，怎会毫不留情将他兄弟杀个干净，怀着强烈的不甘，络腮胡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抽回长剑，鲜血顺着长剑滑落，滴落进枯黄的草丛里，洛泱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感受着源自血脉的兴奋感，表情怔然。 片刻后，他收起长剑，朝着茶水摊走去，那对老夫妇惊恐不安的缩在角落里，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那黑脸汉子鼻青脸肿的站在一旁，眼中有胆怯也有好奇。 “这个便当做茶钱以及这些打坏的桌椅板凳的赔偿吧。”洛泱扯下腰带上点缀的一颗玉石放在木桌上，他身上的那怕是随意一点装饰，也价值千金，足以赔偿这两人，随即转身离去。 直到他走远了，空气中浮现一阵波纹，君妄的身影现身出来，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又望着洛泱远去的背影，疑惑之色更甚。 沉吟片刻后，他蓦地化作那黑脸汉子的模样，朝着洛泱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 夜深了。 火堆里不断发出爆裂的声响，洛泱坐在旁，秾丽的面容好似山野精怪，无声无息间勾人心魄。 “出来吧。” “……” “跟了我这么久，难道打算一直藏下去？” “……” 树干后发出脚踩枯叶的声音，随后君妄走了出来，只是此时的他已经化作了黑脸汉子的模样，他沉默的走到火堆旁坐下，和洛泱距离稍近。 洛泱瞥了他一眼便不再在意，从火堆里拨出三个圆滚滚的像是土豆一样的东西，这是多宝鼠找到的，正好可以充饥，如今洛泱毫无修为，也需要像凡人一样进食。 等到热度下去，洛泱扳开其中一个，撕掉周围的皮送到多宝鼠面前，多宝鼠立刻津津有味的吃起来，他自己也拿起一个吃，剩下一个则推到了君妄面前。 “你予我半饼之恩，我用这个还你，吃完了就回去吧。” 君妄迟疑的拿起地上黑乎乎的东西，在他记忆中，无相魔君一直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会吃这种东西？ 不过吃东西还在其次，他来本来就是为了监视无相魔君，如今换了一个更容易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离开，因为黑脸汉子是个哑巴，他也不能说话，只能不住的摇头。 见他这副模样，洛泱懒得再劝，抱着长剑，身体后靠在树干上，很快睡了过去。 夜色浓重，只剩中间一点火光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