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途假日酒店。 唐湖叫了一桌夜宵, 一边吃一边等待约的人过来。 网上粉黑大战为小视频的事情吵得沸沸扬扬,若说她内心毫无波动, 那也太看得起她的心理素质了, 不过现在有钱, 连低落都能从从容容的低落。 起码不用对着泡面桶默默掉眼泪, 而是住在几千一晚的套房里, 被热腾腾的爆浆珍珠鸡蛋仔冲淡忧伤。 半个小时后,门外传来轻轻的敲打声。 唐湖叼着鸡蛋仔去开门,未语先笑:“速度够快的,而且24小时上~门~服~务, 我这笔钱花得真值。” 外面站的当然是江雀,穿着凉快的T恤短裤, 一顶棒球帽压住黑漆漆的眼睛,估计也怕被人认出来:“叽嘻嘻嘻,我还没吃饭,有什么好吃的?” 唐湖侧身让开通道放他进门:“甜点饮料, 不够的话再叫一客炸鸡。” “还以为你一上来就让我干活呢, 不愧是有良心的资本家。”江雀反手关上门,腋下夹了一台薄薄的ThinkPad。 “咱俩谁才是资本家?”唐湖跟他闲扯着往里走,刚打算挂上门链, 又听见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经纪人取钱之后也赶过来了。 “唐湖, 你在网上……”白至理刚要开口, 又看见屋子里坐着陌生人, 声音一顿,“那位是?” “我请来的公关人才。”唐湖神秘兮兮的笑了笑。 白至理半信半疑:“就这一个?” 江雀拿了杯奶茶,斜斜的扫过来一眼:“你好,鉴于你们公司花大价钱雇我,为了让你们觉得这笔钱花得值,我还是解释一下好了——纵观整个公关产业,我称第二的话那就没有人敢称第一了,连薪月传媒和他那帮狗腿子都只能跪下来叫爸爸,就这么简单。” 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在打白鲸传媒公关部所有人的脸。 白至理长了一张黑道大佬的严肃脸庞,却忍着没有跟他发火:“口气够狂的。” “那是因为我有狂的资本。” 唐湖制止两人继续争论,从经纪人的包里拿出码得整整齐齐的钞票,咣当一声顿在桌子上:“别吵了,先开始干活吧。” 事实胜于雄辩,她既然雇来江雀,当然不会怀疑他的能力。 “OK,来看看你现在的社会评价。”江雀把笔记本放在餐桌上打开,调出网上的舆论动态,“在安铭圣捅完你的刀子以后,各个论坛又炸了一回,可见那几封律师函发的没什么卵用。” 世界上最堵不住的就是别人的嘴,白鲸传媒打击了指名道姓说唐湖是小视频女主的,也有营销号可以暗搓搓的用代码来指代,在被合作演员插了一刀以后,舆论当然会反弹。 【@monto:唐湖怎么能是这种人,在地铁事件的时候我还支持过她,现在居然搞歧视,说不定视频里的人真是她呢!】 【@柴郡主:可能就是因为升得太快所以飘了呗,你看现在到处删~帖,肯定是心虚了。】 【@偶蕾蕾:心累,再也不相信明星的人设了。】 虽然言论中有不少薪月水军在引导风向,但也能代表大部分普通人的看法。 凡人正是因为自己并不完美,所以才会选择其他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人当做偶像崇拜,将其脑补得特别完美,现在偶像的形象破裂,自然接受不了。 哪怕已经付出过多少努力,只要做错一件事,哪怕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反驳几句,就是心虚,就是被戳中痛脚,之前所有的行为都属于居心叵测。 江雀无所谓地关掉网页:“幸亏你们在发了律师函以后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否则薪月传媒还有后招在等着。” 白至理有些不服气。在餐桌尽头坐下来:“安铭圣在圈子里就指望薪月去拿资源,当然要帮着薪月说话,难道郑山卿还能煽动半个娱乐圈来落井下石吗?” “你们圈子里不一定所有人都听他的,但还有圈外人。”江雀吸了一口香甜柔滑的奶茶,“石赛风。” “……” 白至理这才想到另外一个跟唐湖有过节的人,两人还在网上撕了一回,《泡面兄弟》票房成功还多亏他犯蠢。 唐湖听两人怔了半天,陷在单人沙发里喃喃:“哪怕他没什么关注度,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咬我一口也够恶心人的。” 墙倒众人推。 哪怕石赛风以前跟她有过节,这个时候大义凛然的挺身而出,指责一下娱乐圈的乱现象,说不定有人还会觉得他是一股清流。 反正只要有钱,自然不缺捧臭脚的。 “那怎么办?”白至理不解地将手臂搭在桌子上,“难道我能对这些言论坐视不理,圈子里又不讲究清者自清,你不愿意解释,多的是人会恶意揣测。” 江雀只是说他的方法不行,到现在为止却没有给出可行计划,合着话里话外都让他给说尽了,王牌公关就可以瞧不起人吗? “我又没说不要回应,但你们回应的公关思路相当有问题。”江雀敲敲额头,纯黑眼瞳里亮起幽幽的冷光,“不应该想办法把自己洗白,而是要拉更多的人下水。” 卧槽,还有这种丧心病狂的公关套路? 白至理迟疑片刻:“这好像不太好吧?” 其实类似的公关套路在业内也屡见不鲜,明星被爆出了实锤黑料,为了分散吃瓜群众的注意力,也会使用拉其他劣迹艺人下水的方式,即“我黑了你也不白”。 “有什么不好的?”江雀理直气壮地反问,“当一个人发现自己得了绝症的时候,肯定会受不了,但如果他知道全世界的人都一起得了绝症,那么说不定还会有点小开心,反正天塌下来大家一起死,这是人类刻在骨子里的劣根性,改不了的。” 他低声笑起来,漫不经心的打开电脑上的另一个图片窗口:“来吧,让我们把其他人拉下水。” “哦?看来你找到视频的真正主角了?”唐湖敏锐地听出他的潜台词。 江雀笑而不语,将电脑屏幕转过来,对准她的方向。 屏幕左侧是视频截图,只露出激情女主角放大到极限的半张侧脸和左耳,右侧则是一张照片,除了左耳以外的地方都打了马赛克。 唐湖屏住呼吸仔细观察,发现这两张照片里的人,左耳上都有一颗细小的褐色痣。 这颗褐痣并不起眼,再加上位置生得比较偏,如果不是特意放大观察,应该没有什么人会注意。 “这个人是谁?” 唐湖脸色沉下来,表情之霸道,仿佛在说“三秒内我要得到这个女人的一切资料,否则后果自负”。 “叽嘻嘻嘻,自己来看呀。”江雀按了一下右方向键,调换到下一张照片,露出那张比较图的艺人全脸。 ——田柔姬。 “竟然是她?” 唐湖立刻凑到屏幕前,仔细比对她和视频中人的轮廓:“……没错,是她,只不过光线让她看起来跟我有些像了。” 楚鹤是按照《骨与魂》女主角的臆想形象来挑演员的,当时去试镜的几个艺人风格都有一定程度的相似,都是杏眼鹅蛋脸的东方长相,包括她和田柔姬。 “她的眼珠子比你大,但骨骼没有你立体,可是看光线投射的方向,光源应该在当事人的斜上方,阴影扑下来以后无形之中加深了轮廓,她又半眯着眼睛,看起来就更像你了,但耳朵上那颗褐色的痣绝对错不了。” 江雀咬了一口变凉的鸡蛋仔,含糊不清地解释。 “呼……” 唐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直到此刻,总算可以好整以暇的想想该怎么回敬对方了。 旁边的白至理看得目瞪口呆,目光在两张照片之间扫来扫去。 既然找到了视频当中真正的人,她身上一切脏水都可以洗清了。 像什么挽回自己的形象去好好上课,或者拉圈中其他好友帮忙说话,都只是锦上添花,只有找出视频中的人是谁,才是雪中送炭。 ——居然一上来就解决了他们目前最大的危机,原来王牌公关是真的可以瞧不起人的。 唐湖揉了揉太阳穴,坐回原处:“你怎么确认是她的?” “你出事以后,我就在想着该拉哪个明星下水,于是随机抽取了一个跟她有过节的女明星,不过后来仔细比对一下,居然真的是她。”江雀皱起眉头,“你说她图什么呢……” 唐湖沉吟:“对啊,我开始也没往圈内人的方向考虑,田柔姬哪怕再恨我,也不会爆出自己的视频拉我下水啊,她疯了吧?” 这不光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而是万一消灭不了敌人,死的就是自己,难道郑山卿真有这样的本事,能逼她去破釜沉舟? 两人同时陷入思考,试图分析出田柔姬这种近乎自杀一样的疯狂举措到底是处于什么原因,然而想了半天都毫无头绪。 “别想了,现在的当务之急赶紧澄清这件事,关心别人干什么?”白至理气势汹汹地拍了拍桌子,让众人回神。 江雀摸出手机扔给她,继续埋头吃东西:“我昨天就已经帮忙澄清了。” ——昨天? 唐湖垂眸一看,亮起的屏幕上是他的小号“@扒皮侠”的主页面,最新一条动态的时间显示正是昨天,七秒视频门热度高居榜首的时候。 【@扒皮侠:听说视频门的主角是某T姓女星,等我明天来详细八一八[视频截图.jpg]】 【@19A:原po是收了钱来黑人的吧!真糖粉绝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情!】 【@陈皮虾米:不就是唐湖吗?还用得着扒皮?】 【@a_pre:博主不是一向只爆独家猛料的吗,老梗也需要‘周一见’?】 “@扒皮侠”不像“@吃瓜雀仔”可以成天闲着没事干到处掐架,这个账号平常很少发动态,但每次在别人站队的时候都会自成一队,拿出足以捶得所有人闭嘴的实锤。 昨天发的当然也是猛料,别忘了田柔姬的姓氏开头,同样是T。 此刻放出证据带一波反转,被吸引过来的网友自然觉得这个瓜没白吃。 江雀对着ThinkPad敲字:“我有自己的营销公司,水军已经就位了,只要发微博以后立刻传播出去就行,我负责将这件事反转,至于要不要顺便宣传电影,就看你那边的公关怎么决定了。” “你慢慢写。”唐湖点了点头,没有催促。 既然是以牙还牙的时候,不光要让田柔姬吞了这颗炸~弹,还未上映的《秦陵图》也不能放过,最好能让薪月赔得吐血。 “……这人是谁啊?”白至理小声询问,唤回她的思维。 精神放松下来,也对面前这个公关人才的身份好奇起来,尤其在看到“@扒皮侠”的账号以后,更加在意他的身份。 虽然现在的舆论还没翻盘,但也就是这一两天的功夫,郑山卿虽然想搞垮唐湖,却还指望着分《骨与魂》的票房,只要洗清唐湖,就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唐湖用下巴指了指还未熄灭的手机屏幕:“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柳倾之前就是被他搞下来的。” “……真是他?!” 白至理睁大眼睛。 他当然知道前两年火得风头无两的超一线男星柳倾是拜谁所赐才过气,不光是个基佬还婚内出轨,每次公开回应都被“@扒皮侠”压着打,短短一个内无人问津,复出计划更是全盘失败。 业内一直怀疑柳倾惹了什么人才被狠整,还有人说那个幕后者是乔乐仪的经纪人赵昊,毕竟柳倾过气之后,那些资源都落在了乔乐仪手里,否则他不会在这么短时间里窜上一线。 业内众说纷纭,一直没个定论。 反正柳倾经历了这次负~面~新~闻后,再也没有公开出席过任何活动,那场教科书一般的失败公关,现在是每个从业者必须学习的反面教材。 江雀听见交谈声,扬起幽深森冷的微笑:“没错,就是我干的,本来姓柳的还能在业内混口饭吃,但我帮他做公关的时候被拖欠了一半尾款,那你说,我还能让他有好日子过吗?” 白至理条件反射地摇头:“没有没有,我现在就去银行取钱,还差多少?” “等白天再说,又不急这一会儿。” 唐湖早就听他说过这件事,已经可以保持镇定了,知道江雀是在吓唬他,喝了口清茶缓解点心的甜腻。 “叮铃铃铃……” 墙上挂的内线电话铃声大作。 白至理走过去顺手接起:“喂……?” “——是唐湖吗?你现在是不是在和别人开房啊?” 那端传来充满恶意的询问,随即挂了电话,只留漫长的忙音。 唐湖隐约察觉到听筒里的不是什么好话,立刻望过来:“不是客房服务吧?” 白至理忿忿地将座机挂回墙上:“太过分了,不知道是谁打的骚扰电话,我去找这里的服务生问问,你先歇着。” “一个人去多没意思,我跟你一起啊。”唐湖冷笑着擦了擦嘴巴,扔纸巾时硬生生扔出了龙盘虎踞的架势。 明星既然赚着人气的钱,就意味着牺牲了一部分隐私,举个最直观的例子,就是几乎所有明星的身份证照片都会在网上搜出来,甚至还有粉丝搞过身份证照片的比美大赛。 但很少有人思考过,那些照片是怎么出现的。 哪怕明星本尊不发,也会在机场或火车站过安检的时候被人拍下发微博,并配文“我今天安检遇到xxx了哎,给你们看他的身份证/准考证”。 不少艺人的身份证号码就是这么流出去的,不光是这些,连他们在哪里买了房子、什么时候交房都能查出来。 既然有人敢直接一通内线电话打进唐湖的房间里,只能说明这个住址同样泄露了。 而泄露出去的,绝对是酒店工作人员。 江雀敲字的手指一顿,笑得愈发开心:“叽嘻嘻嘻,酒店经理又不一定知道一间房进去了几个人,但这里来客就要登记,我可是在前台刷过身份证的。” “知道了。” 唐湖心下已经有了判断,阴沉着脸抓起口罩,与经纪人一起乘电梯直达一层。 午夜的酒店大厅安安静静,水晶灯洒下璀璨光芒,前台那里坐着两个年轻男人,都穿着酒店红黑相间的制服。 值夜班是个辛苦活儿,还好晚上没有什么入住的客人,就是坐在那里干熬时间,现在正凑在一起偷偷摸摸的吃零食。 白至理径直走过去,本来就不好惹的脸变得更难看:“我们是楼上1248号房间的客人,刚刚有人打内线电话骚扰,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问法都属于客气的。 哪怕他和江雀在走进酒店时遇上打扫客房的服务生,对方也不会知道他们进来找谁,能够掌握房间信息的只有前台。 所以“xx深夜酒店密会情人”这样的八卦新闻,往往是酒店里的小服务生偷偷卖给狗仔的,哪怕用了别人的名字开房,但长相做不了假。 “您、您说什么?我没有啊,是不是有人打错内线电话了,我帮您查查?” 坐在柜台后的登记员迅速抬头,脸上写满慌张。 打错电话还能准确的叫出她的名字,那错得可太是时候了。 唐湖用黑色超大口罩遮住半张脸,沉闷的声音飘出去:“你们应该签了保密协议禁,止透露客户的信息,现在玩忽职守,不想要这份工作了啊?” 对方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白至理也懒得跟小喽啰计较,直接命令:“给我把你们经理叫过来。” 原来外糙里嫩的经纪人还有这么霸道的一面。 唐湖之前担心他吵不过别人才跟着下来,现在看他这副咄咄逼人的神态,加上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自带退敌buff,也就放了心。 那个前台拖拉半天都不肯动作,倒是旁边的同事,迫不得已地拨通了经理室的电话。 两分钟后,鸿途酒店的值班经理从柜台后的房间出来,见到客人,立刻露出职业化的微笑。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住过这家酒店的名人不少,他早就看过客人名单,此刻也认出了唐湖的身份,最近正处于风口浪尖上,难怪要出来躲躲。 白至理见唐湖抱着手臂不说话,“你们酒店的员工出卖客户隐私,这样的人还不开除,留着干什么呢?” 值班经理迟疑着扭头询问员工:“王伟男,店里刚刚有外人进来吗?” “没有啊,客人可能是听错电话了,我解释过,他们不信。” 白至理冷冷呵斥:“听没听错我心里有数,如果你们拒不惩罚玩忽职守的员工,那我也有其他办法收拾,咱们媒体见。” 要是唐湖今天晚上是一个人在酒店,听了这通电话会不会害怕? 他不敢深想这件事,于是更加恼火。 王伟男听他威胁,当着经理的面忍不住回嘴:“媒体见什么呀,她在网上被骂成了什么样子自己不知道吗?小视频都传的到处都是,别人说说怎么了?” 白至理估计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逻辑,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蓦地被电梯处传来的笑声打断。 江雀将笔记本夹在腋下,估计是忙完了,笑得简直是花枝乱颤:“叽嘻嘻嘻,说得太对了,泄露隐私算什么?既然她现在千夫所指,那么谁都可以上来踩一脚,就当替天行道,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