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卿颤抖着手,摁下了夏明之的号码。 可是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的大脑已经在几天的高压下混乱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已经忘记了夏明之其实可以救他,反而一心一意怕自己给夏明之带来麻烦。 他听见夏明之的声音的那一刻,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很想问问夏明之,其实我没有这么多余对不对? 我出生到这个世界,也是有我自己的意义的对不对? 所有人都不要我,都厌弃我,那么夏明之,求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这么不堪? 可他说不出来,他的喉咙很哑,张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说出了一句,“明之哥哥,我是阮阮。” 是我,我是阮阮。你一个人的阮阮。 我想见你。 可是随即,他听见夏明之在那边叹了口气。 “阮卿,我现在在机场,马上我就要去国外了。”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不能接受一个妄图耍手段让我标记他的omega,我不需要标记绑定,也不需要家庭,我这辈子都不会为谁停留下来。” “你触犯到我的雷区了,不管你接不接受,我们都必须分手。” “登机以后,我就不会再接你电话了。” 阮卿呆呆地握着手机。 他听见夏明之最后说了一句,“再见,阮卿。” 不是阮阮,是阮卿。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 夏明之也丢弃他了。 阮卿握着已经被挂断的手机,麻木地想道。 他努力地,挣扎着,想活下去,想熬下去。 想再看夏明之一眼。 可是夏明之却不想再看见他了。 不会有人在阮家外面等着自己了,他从高楼上摔倒,也不会再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把他圈进怀里了。 他所有的挣扎都是毫无意义。 - 那天阮家的人又来问话了。 阮家的老爷子也亲自来了。 阮卿很少见到这个威严甚重的老人,即使年岁已高,银发满鬓,他还是一个令人感到胆寒的上位者。阮卿知道,阮三小姐是他唯一的女儿,自幼也是当作掌上明珠养大的。 这个宝贵的小女儿疯了已经够让他心碎了。 如今女儿还死了。 自尽。 什么遗言也没有。 阮卿想,阮老爷子比他上次见面,是真的衰老了很多。 “我再问你一遍,我家艾敏,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你到底说了什么!她才自尽的!”阮老爷子的拐杖硬邦邦地敲在地上,很重。 阮卿很疲倦了。 他回忆起那一天的阮三小姐,她出现的时候真的没什么特别,还是温柔的长裙,头发好好地梳着,从门边进来的时候,还软声叫了他一声“卿卿”。 “她没有说什么,就和以前一样讲了些往事。她说她本来是有未婚夫的,未婚夫很好,她很喜欢。但是因为车祸去世了。” “她再也没能见过和他一样好的人。” “就这些。” 阮卿的喉咙很干,痛得要命。 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可是阮家的人就是不信。 “胡说8道!宇泽那小子去世这么久了,她一直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提起来就自尽!” 坚硬的拐杖打在了阮卿身上。 阮卿看见了阮老爷子扭曲的脸。 “你是不是说谎了!你隐瞒了什么!” 阮卿痛的说不出话。 他隐瞒了什么…… 他隐瞒了阮三小姐心里一道经年难愈的旧伤,一直在流血流脓,只是严严实实地藏着,谁也不知道。 阮三小姐虽然是个精神患者,可她不发病的时候,是真的给过阮卿温柔的。 阮卿很难说清楚,自己对阮三小姐的感情。 他也许对她是有一点埋怨的。 可他又发自内心地怕她难过。 他希望她走得安心一点。 “我没有说谎。” 阮卿咬着牙,再没有发出过一句声音。 他听见阮家老爷子咬牙切齿地说不该收养他,为什么不是他去死! 阮卿闭着眼,嘲讽地笑了一下。 他觉得阮家老爷子说的没错,他早该死了,他根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 这天晚上,阮卿被放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他已经快站不起来了。 但他还是强撑着,走进了浴室。 他在浴室里拧开了花洒。 温热的水洒下来,浴室里弥漫开雾气。 阮卿放了一整个浴缸的水,然后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他想就这样吧。 他的出生本就是多余的,被遗弃在孤儿院里,又被收养,看似是足够幸运,一步登天,还能和夏明之这样的alpha恋爱。 可只有他知道。 自始至终,他都是被遗弃的。 没有人在等他。 即使他死在阮家,悄无声息又卑微地死去,也没有人在意。 阮卿在浴室蒸腾的水汽里,翻开了手机上的相册,最上面一张是他和夏明之分手前拍的,照片上夏明之一只胳膊揽着他,没有看镜头,而是凑过去亲他的耳朵。 他有点脸红,但是笑得很开心,虎牙和酒窝都露出来,眼睛亮亮的。 阮卿看着这张照片,突然笑了起来。 拍下这个照片的时候,是他的生日,那时候他觉得,他已经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 可没想到,如今再看这张照片,已经是他人生中,最绝望的一天。 - 阮卿抽完了第三根烟,拿起手表一看,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阮卿摩挲着手腕上的疤,考虑最近去做个纹身。 当年他下手还是不够快,只以为刀切得够重,伤口够深,就可以一了百了。 没想到阮家的人很快发现了他。等阮卿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是在医院里,手腕上的伤疤已经被妥善处理。 他没死得成。 但大概就是因为他宁愿去死都没审出些什么,阮家后来没怎么拷问他。只是随便又关押了几天,就让他去医院修养了。 再后来,他就被送出了国。 一晃这么些年过去,阮卿如今再回想,觉得活下来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他考虑去纹个蝴蝶在手上,把这个疤盖住。 他当然知道,如果放任这个伤疤暴露在夏明之眼皮底下,夏明之知道他自杀过,一定会更加愧疚,更加地怜惜他这些年的不容易。 也许夏明之会因为愧疚,在他身边停留得久一点。 可是这样讨要来的爱与陪伴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曾经只想当夏明之一个人的软软。 但如今,他更想做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的阮卿。 - 夜间的露越来越重了,阮卿冷得抖了一抖。 他收拾掉了自己在阳台抽掉的烟头,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重新洗漱,然后才掀开被子,躺在了夏明之身边。 夏明之还睡着,英俊凌厉的五官在沉睡间显得柔和了不少,阮卿撑着胳膊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这人还是每一处都这么让他喜欢。 他没有说谎。 自从他清醒过来,他就真的没有恨过夏明之,从来没有。 他只是放弃了。 放弃索取一切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阮卿轻轻吻了夏明之的嘴唇,像吻童话里沉睡的公主。 第十三章 谢谢 夏明之这一觉睡得并不算安稳,但也许是睡眠药片的作用,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身边的床单早已经变得微凉,他的手探过去,空无一人。 阮卿早就起来了。 有一瞬间,夏明之以为阮卿离开了,他几乎是立刻被惊醒,直接从床上跳起来,拉开门,准备去地下室。 然而他刚走出去,就在厨房里发现了正在做早饭的阮卿。 阮卿看上去很安闲,比他这副慌乱的样子要镇定得多,蓬松的头发用发夹夹起了一边,穿了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衫,一看就是夏明之的,堪堪遮住了腰臀,却露出修长白皙的一双腿,在厨房里走动的时候,像晨梦里才应该出现的精灵,既诱惑又纯情。 夏明之有点懊恼地挠了挠自己睡乱的头发,觉得自己的形象一定特别不好。可是他看见阮卿还在,一颗心才稍微地落回了原地。 阮卿也抬头看见了夏明之,视线从他衣衫不整的睡袍和蓬乱的头发上掠过,心里猜到夏明之可能以为自己走了,却没有拆穿,只是对夏明之扬了下下巴,“去洗漱吧,过来吃早饭。” 夏明之乖乖地应了,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 阮卿正踮着脚从架子上拿调料,他看上去一点也没有情绪低落,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和四年前的那段被囚禁的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分毫印记。 他拿着两种调味料,仔细分辨了一下,看见夏明之看他,还不解地偏了下脑袋。 “没什么。”夏明之干涩地笑了下,转身去了浴室。 - 吃早饭的时候,阮卿告诉夏明之,他还是准备回阮家一趟。 “我不是对阮家还有什么期待,”阮卿一边说一边低头切割一块煎蛋,可是直到这块煎蛋变得四分五裂,阮卿也没有送入口中,“他们说,有些关于阮三小姐的事情想告诉我,说阮三小姐的去世……错不在我。” 阮卿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 错不在我。 当年他也始终坚持这句话,可是没有人信他,如今他什么都看淡了,却又争先恐后力证他的清白。 夏明之喝了口咖啡,咖啡很苦,什么也没加,但他自己却没有察觉,只是不动声色地盯着阮卿看。 “我倒也不在乎他们是否相信了我的清白,”阮卿颇为嘲讽地笑了下,“但是我想知道,他们发现了阮三小姐什么事情,而且这个事情应该和我有关,不然他们不会这么急着喊我回去。” “阮阮,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干涉你,但如果阮家还想对你不利怎么办,”夏明之把咖啡放回桌上,咖啡杯和桌子发出碰撞的声音,泄露了他内心的焦躁,“如果你一定要回去,那我陪你。” 看见阮卿似笑非笑的眼神,夏明之又匆匆补上一句,“我陪你,好吗?” 阮卿心里头稍微舒展开一点,觉得这样的夏明之还有点可爱,他丢弃了四分五裂的煎蛋,撕了片面包放进嘴里,咽下去,才慢悠悠回答夏明之的话。 “我本来就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出席,”阮卿道,“老实说,让我一个人回阮家,我还真太不敢。所以就请夏二公子,为我保驾护航了。” 夏明之这才放松了一点。 “责无旁贷。”夏明之说道。 他想了想又道,“如果阮家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你尽管拒绝。阮卿,你再信我一次,这次我,和整个夏家都会站在你身后的。” read_app2("反向标记ab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