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 王昉今日起了个大早, 她索性无事便把近日各家送来的年礼都统算了下,又把送往各家的礼物也都摘写了一份,而后是让琥珀送往飞光斋… 如今天气渐渐有些回暖起来。 这会日上三竿,外头的太阳穿过茜纱窗打在人的身上,也不似寒冬时那般让人觉得阴冷。 王昉斜靠在软塌上,身上穿着一身家常袄裙… 她让人把屋中的木头窗棂开了两面,任由这暖风拂面, 打的屋中珠帘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她手握一本游记, 低头翻阅起来。 窗子一开, 院子里丫鬟的说笑声便清晰的传进屋中… 玉钏坐在软塌边上的圆墩上, 她正低头打着络子, 听见声响便抬头与王昉笑说道:“瞧着怪是热闹的, 您可要出去瞧瞧?” 王昉笑了笑,她抬头从那大开的木头窗棂往外看去, 院中有不少丫鬟,穿绿带红的, 有踢毽子的,也有翻花绳的,混在一道便织成了一副鲜活模样…她看着这幅景象,眼中的笑意便又多了几分, 却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出去她们也玩的不痛快。” 何况, 她如今也不惯这般玩闹。 她这话说完, 便收回眼, 又低头翻起手中的游记来,一面是与玉钏说道:“你往日不是最爱踢毽子?趁着无事,便也不必在屋中拘着了,与翡翠她们一道去外头凑凑热闹,屋里有珊瑚伺候就够了。” 珊瑚坐在一旁做着女红,闻言也笑着跟了一句:“姐姐去吧。” 玉钏见此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她笑着把手中的络子放进绣盒里,又替王昉重新添了一盏茶,才屈身一礼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屋中一时只有王昉与珊瑚两人… 两人一个倚塌低头看书,一个坐在圆墩上做着女红。 茜纱窗外倒是时不时传来不少笑语声,给这寂静的屋子平添几分喜乐味道。 王昉许是昨儿夜里落了枕,这会又这样低头坐了许久,脖子便有些酸痛起来…她把手中的游记一合搁在案上,手是往后按着脖子轻轻揉了起来。 珊瑚见她这般,忙把手中的女红放下,她站起身朝王昉走去,一面是柔声说道:“主子,让奴来吧。”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便放开了手,合了眼侧躺在软塌上… 珊瑚是从一旁的金盆中洗净了手,又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放在王昉的脖子上,这才替人按了起来…她的手法不轻不重,力道正好,按起来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没一会—— 王昉便觉得先前压在脖子上的那股酸痛感,正在渐渐消散。她睁开眼侧头看着珊瑚,见她跪坐着脚凳上,面容平静,垂眉顺目,便笑了起来:“你这手法倒是有模有样,不像是自学的,可是家中有人教得?” 珊瑚依旧替人按着,闻言是柔声回道:“奴是在家中的时候,跟着母亲学的。她往日是个稳婆,有时女子生产时若有什么困难,便也会替人按一按,疏通下筋骨…奴跟着学了几年,便也摸了些门道,却也算不得精。” 王昉笑了笑,许是按得太过舒服,她一双眉目也渐渐舒展开来,便与人说起寻常话:“既是稳婆,家中条件应该还不算差,怎得让你进府来了?” “家中只有奴与母亲,母亲后来生了眼疾,便再未替人接生过…” 珊瑚的声音很是平稳,连着手中的力道也未曾有一丝出错,待替人按好,她收了帕子才又说道:“家中往日的存银皆用来给母亲看病了,后来奴便把自己卖给了人牙子,得了五十两银子用于母亲的日常开销…” 她说到这,便又跟着一笑:“好在奴是个有福气的,入了国公府,又跟了您。” 王昉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未有一丝怨愤,她心下一叹便轻轻拍了拍珊瑚的手背:“你家中若有什么困难便与我说。” 珊瑚跟着她虽不久,人却是个好的… 若能帮的,她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珊瑚眉目带了几分笑,声音却依旧平稳:“母亲如今住在乡下,有她的同乡姐妹照顾着,奴的月例够了,也未曾缺什么…您不必担心。” 王昉点了点头,她方想再说什么,帘外便传来了琥珀的声音。 琥珀伸手打了帘子,笑着与她说道:“主子,傅家来人了,夫人让您去千秋斋见见。” … 千秋斋。 除去旧日里在千秋斋伺候的丫鬟仆妇,今儿个院中还站了不少人,大多是些衣着得体的妇人,如今正在遣人搬着箱笼,瞧着样子是傅家一并带来的东西。 足足有四大箱笼,那边有人拿着册子在唱名… 王昉听了几句,除去那寻常的年礼外,还有不少上好的药材、皮毛等物。 琥珀扶着她往前走去,即便是她,这会也忍不住说上一句:“不愧是老夫人的娘家,这样的药材和皮毛旁人怕是连寻也寻不见,傅家竟是搬个箱笼送来了…” 王昉笑了笑,却未说话。 傅家是祖母的娘家,也是檀城第一大家… 只是与王家这样的老牌世家不同,傅家靠的并非那代代延传下来的底蕴,而是因“钱财”而出名。 士农工商,商为末… 可若是有足够的能力,那么即便是最末的商人,也有能力让世人高看几分。 而傅家便是这样的存在… 当年敌国常年进犯,国库空虚,军粮短缺,还是傅家取出了大半家产送了出来,才解了这燃眉之急。辗转几十年,四海升平,而傅家依旧从商,生意遍布四海…世人对其敬之,羡之,其中便有不少人钦佩傅家当年掌权人的眼界。 若不是当年他这一举动,如今的傅家怕也只是这历史中的一缕薄烟,风吹过便散了。 半夏正站在门口,见王昉一行过来忙迎了几步,与她屈身一礼,而后是迎着她往里走去,一面替人解着斗篷,一面是与她说道:“来的是傅家太太,还有傅家的大少爷、二小姐。” 王昉点了点头,她由人打了帘子,往里走去。 屋中一如既往的温暖,除去傅老夫人的声音,还有一道音调略高的笑声… 王昉透过多宝阁往里看去,今儿个纪氏领着王冀两兄妹去了纪家,王珵也领着王衍去友人家拜访了,因此千秋斋这会人并不算多。她眼望过那几个熟悉的身影,才又继续往前走去… 傅老夫人因着见到了娘家人,这会正满面含笑,瞧见王昉过来,笑着与她说道:“陶陶来了。” 王昉眉目依旧挂着笑,她从容不迫地往前走去,是先朝傅老夫人屈身一礼…而后是看向坐在右首位身穿大红衣裳,头戴红宝石头面的贵妇人,与人屈身一礼,口中喊道:“表婶。” 被她称呼“表婶”的正是傅家现在掌事傅如松的夫人,李氏。 李氏年约三十余,她面容华贵,嘴角时常挂着一道笑,也不等她全了这礼便伸手扶起了王昉,一面是握着她的手细细端详着,一面是笑着赞道:“早几年还是个小丫头,没想到这才转眼的功夫,竟生得如此标志了。” 她这话说完,便从一旁的托盘取了一个荷包递给王昉,笑着说道:“表婶也不知你喜欢什么,便随意给你挑了些小玩意,不拘你是送人还是自己把玩,全图个高兴。” 王昉接过荷包,荷包看起来并不出色,这其中的份量却并不算轻。 她也未曾说些什么,只大方接下了,跟着是屈身一礼,依旧面容平静,未曾有任何异色:“陶陶谢过表婶。” 李氏见她大大方方的样子,心下便又多添了几分好感,笑着“哎”了一声,便坐了回去。 王昉便又看向李氏身边坐着的两人,一个是年约十八岁,身穿青色长衫的年轻人,他面容白皙,眼睛清澈,耳根却有些泛红。一个约莫十五岁,身穿一身黄色袄裙,头梳飞仙髻、身上佩戴珠玉的姑娘。 却是傅家两兄妹,傅青垣、傅如雪。 当年,她嫁给九千岁后,往日熟悉的人皆变了样,攀扯有之,敬畏有之,不屑有之…可眼前的两人,却一直待她如故。 王昉想到这,面上便又多添了几分笑意。 她屈身一礼,连着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是唤他们:“青垣表哥,如雪表姐。” 傅青垣看着眼前人,忙起身朝她拱手一礼:“四表妹。” 他这话一落,耳根便又泛了几分红。 傅如雪面如银盘,肤如白雪,她跟着站起身,看着王昉的面容慢慢绽开几许笑,与她回礼,声音温柔:“表妹。” 傅老夫人见着这么一堂,面上的笑意便又浓了几分:“往日的小子、丫头,如今转眼就都长这么大了…” 她这一句,带着岁月过后的怅然与轻叹,可也不过这一会,便又恢复了原先的笑容,与王昉说道:“今儿个天气好,你领着青垣、如雪去外头逛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