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时张顺狠狠打了个寒战,跺了跺几乎被冻麻木的脚,哈着气问:咱们离地面多远了?” 楚河从天而降,稳稳落地,起身拍了拍手。 周晖轻蔑道:才五十多米呢内弟,折算成打pào的话这点运动量不过是打了半pào……你平常打pào都是只打一半就满足了吗,这样找媳妇很难的……” 张顺额角乱跳,只见周晖洋洋得意转过身,说:来吧,这里有条地下河,差不多快到了。” 其实不用他说,水声就已经很清晰了。满地焦黑的火车零件如同长路般铺开,向黑暗深处延伸,直通向这条奇迹般穿过西藏旺嘉雪山的地下河;九曲十八弯的河道倏而宽阔,倏而极度收紧,向山岩差互的远方奔涌而去。 这是拉萨河的支脉,在通往那曲的途中转入地下,如果中途不断流的话可能会一直延伸到鄂尔多斯或华北平原。”楚河打起láng眼手电,对望着河面啧啧惊叹的张顺解释道:西藏每年有大量冰雪融化,通过地表水渗透一路向北,这条河再往下的垂直落差可能会达到几公里甚至几十公里……如果你坚持不住的话可以先上去。” 不不,”张顺摆手,站在河道边震惊道:自然景观真是太惊人了!” 楚河无声的笑了笑: ——地狱十八层更壮观……” 张顺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楚河却抬手制止了他,只见周晖突然在不远处喝道:老四!——过来,找到火车了!” 楚河大步走去,láng眼手电一照,即使是他都不禁愣了愣。 只见宽阔的地底空间,半截火车头突兀的矗立在地下河边,仿佛黑暗中某种狰狞恐怖的巨shòu,在空间剧烈挤压中形成了一个极其扭曲的性状。车头后连着几节车厢,已经完全绞成庞大的螺丝状废铁了,无数轴承、车轮、车厢外壳泛出焚烧后的焦黑,乱七八糟的堆砌在山壁边。 就是在这里进入空间裂缝的,可惜只进了一半,另一半被卡在这里了。”周晖爬上车头,举着手电往开裂的铁皮车顶里看,喃喃道:我擦,这车头质量可真杠杠的,要换辆本田肯定被空间绞力压成齑粉了……” 楚河在下面喝道:你小心点!” 嗯嗯,知道——” 周晖的声音戛然而止,借助手电光他看到驾驶位上似乎有个人,满脸是血的坐在操纵台前,健壮的身上披着件黑风衣,已经昏过去了。 哎哟我去,”周晖惊奇道:找到了。” 他转身向地面上的楚河招招手,说:亲爱的!——别过来这儿脏,叫傻bī小舅子帮我把老二抬出来!” · 与此同时,地狱道,血海。 天空是血红色的。也许本来不是这个颜色,但终年被海面上空的红烟笼罩,看起来红得yīn沉可怖,似乎随时会折裂成几块,从缝隙中漏出倾盆而下的血雨来。 九头婴掠过天空,发出凄厉的叫声。血红海涛翻滚咆哮,làng花托起无数腐尸,继而被密密麻麻的低级魔物爬出水面,贪婪撕咬吞噬。 小妖怪们顺着海边的悬崖攀爬,追逐,互相撕咬,好奇窥探着崖顶上突然出现的半截火车头,对这陌生的钢铁巨shòu亮出獠牙。 但紧接着,一个坐在车顶的身影动了动,低下头,露出了美艳而冷漠的面容。 小妖怪们恐惧尖叫,瞬间四散。 车头最底,迦楼罗在地面上发出呻吟,继而睁开眼睛。 他的视线涣散,很久才渐渐聚焦,迟钝的痛觉渐渐爬满全身神经。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的话,那应该是一幅非常惨烈的画面。迦楼罗整个身体被火车头压在地面上,身上、手臂血肉模糊,腿被压在坍塌的车厢里,一条小腿被长条钢筋透骨而过,死死钉在了岩石中。 你醒了?”摩诃从车顶探出头,居高临下盯着他。 迦楼罗试图掀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火车,但用力几次都不成功,只能喘息着放弃了。 ……你来吧。” 他躺在地上,半晌突然说。 gān什么?” 来拿我的神格啊,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兄弟俩对视半晌,迦楼罗微微一笑,那笑容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竟然显得非常平和。 我不想再看到这些了,父子相残,家破人亡,颠沛流离数百年,每个人都满怀仇恨和不甘……我只想所有人都平静地活下去。所以如果你想要的话,就把我的神格拿走吧,反正我也反抗不了了。” 摩诃偏过头,在血红天幕的背景下望着他,目光中充满天真的无辜。 很久后他终于动了动,正当迦楼罗以为他要跳下来动手的时候,却只见他舒服的换了个坐姿。 我不要,”他说。 ……什么?” 我从来没想过要拿你的神格。” 在迦楼罗难掩愕然的目光中摩诃笑了起来,那面容简直摄人心魄,尽管笑容中满是恶作剧般的得意。 我当初从魔禁石窟中逃出来的时候,母亲竭力阻拦我,却再三不愿意说出要阻拦我的原因。当时我被愤怒和嫉妒冲昏了头脑,以至于没有仔细想过他这种不合常理态度的原因……直到我降临血海,某天突然发现自己随着时光而渐渐衰弱,才感觉神格已经消失,到了那个时候,才明白母亲不愿意告诉我真相的理由。” 他怕我找你,他怕我继吞佛后再犯下手足相残的重罪,他不想见到自己的两个孩子相争相杀。” 迦楼罗神情怅惘,只听摩诃悠悠道:他这么希望的话,那我……如果我抢走你的神格,母亲一定会非常、非常的伤心吧,我不想让世上唯一爱我的人再露出那种悲伤的表情了……” 一片沉寂,半晌迦楼罗突然开了口,语气有些松动:那你为什么要设计这些?” 设计什么?”摩诃狡猾道。 别装傻,我们在冰川上打了七天七夜都没让空间撕裂,为什么火车上我不过挡了你一下,整列车就直接闯到地狱里来了?你事先就已经在铁路线上动过手脚了吧!” 哦,连这个都被你发现了,”摩诃挑起眉,道:这个说来话长,还是要从我决定不抢你神格的时候开始讲起……我做了这个决定以后,就开始在四恶道中搜寻和我神性相似的人,因为这种人的神格也是有可能被我吸收的……” 迦楼罗忍不住打断:四恶道中有神格?” 人长得丑就要多读书,弟弟。”摩诃懒洋洋道:大阿修罗都是有神格的,简直是修罗遍地走神格不如狗,你在人界见识太少了。” 迦楼罗:……” 我找了很久都一无所获,毕竟生而为明王,九天十地内跟我神性相似的实在太少了。我曾经一度放弃希望,但不久前突然来了灵感,在仔细打听凤凰这些年来种种不合常理难以解释的行为,比方说突然背叛周晖,堕入四恶道之后……我终于有了一个非常模糊,但可能性又很大的猜测。” 摩诃顿了顿,迦楼罗怀疑道:你找到能给你提供神格的培养基了?” 我不确定,”摩诃说,所以我布了一个局,是想通过绑架你而让所有人来到藏区,借机除去无关人员,让母亲摆脱控制来到四恶道——如果我那个猜测没错的话,母亲一定会来的,事实上他现在也确实来了。” 迦楼罗心说这无关人员”指的一定是他爸,但现在问也没意义了。他叹了口气,再次试图推翻车头而未遂,只得放弃的仰天躺在地上。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嘶哑道。 你特意上雪山找我打了七天的架,也是有深意的吗?” 摩诃从火车顶一跃而下,站在迦楼罗身边,摸着下巴全方位欣赏弟弟的惨状。 不,” 他轻轻松松道:只是联络感情的方式罢了。” 摩诃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伸手按在冰凉的车前铁皮上,几秒钟后轰隆一声巨响,推翻了已绞成巨大铁块的火车头。 · 旺嘉雪山,地下暗河。 张顺把变形的车门撬开,周晖拖出全身是血的吴北,一探鼻息发现还活着,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吴北的情况不能随意搬动,楚河给他做了急救处理,又打了qiáng心针。几个小时后他体温慢慢回暖,脉搏也qiáng劲起来;周晖反复喂过几次水后,吴北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周老大……” 那声音气若游丝得难以听见,周晖问:怎么搞成这样?你知道那车上坐着的是谁吗?” 吴北虚弱地笑了笑,闭上眼睛不动了。 不远处张顺一边绑能抬人的简易担架,一边冻得全身发抖鼻涕横流,楚河在为他煮热水,壶里冒出了微微的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