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将心中淤积的感情吐出，卡米拉拉上窗帘，房间又重归昏暗。

    笃、笃、笃。

    走廊里传来敲门声。

    「谁？」

    没有第一时间开门，房间里到处是碎纸屑与纸团，决不能让仆役看见。

    「是我，欧恩已经走了，现在要去蕾菲娜那里。」

    「啊，姐姐大人，还请稍等——我在穿衣服。」

    听见伊丝的声音，卡米拉精神一振，连忙拉开窗帘，跑到镜子前整理仪容，由于之前发疯似的把书籍撕毁，以至于金发乱糟糟的搅在一起，白色连衣裙也凌乱的不成样子。

    接着，卡米拉打开书柜最下一层，拿出魔法杖，用风魔法把所有纸屑吹进书柜里。

    做完这一切，卡米拉才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问题后，以平时属于贵族的仪表走到门前，扭转门把。

    穿着亮蓝色礼裙，有着一头白色长发的伊丝正站在门外，还是和以前一样，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怕。

    卡米拉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对不起，姐姐大人，让您等了这么久。」

    「没有没有，我才是，这么晚了还来叫卡米拉，如果知道卡米拉在睡觉的话，就不来打扰了。」

    心中流过一股暖意，卡米拉脸上的紧张神色缓和了许多，如果是以前，自己一定什么都感觉不到吧，但现在却知道，这是名为关心的感情。

    「是我让姐姐大人提醒我，怎么会是姐姐大人的过错，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呢。」

    「啊啊，明天上午就是交换人质的日子了。」

    从伊丝脸上捕捉到一丝焦急，从很早以前开始，卡米拉就察觉到自己的姐姐在为什么而烦恼，但伊丝从来没说过，所以卡米拉并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在焦急。

    几乎下意识的，卡米拉一边带上房门一边问。

    「姐姐大人有心事吗？」

    「只是在想以后的事情，嘛，时间已经到今天，就算说出来也无所谓，人质交换结束以后，我想继续待在人类世界。」

    「待在人类世界？为什么？」

    「呃……这个暂时保密，以后会告诉卡米拉，另外这是秘密，不能告诉其他人。」

    「是。」

    是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卡米拉内心闪过一丝喜悦，之前困扰她的矛盾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果说之前卡米拉内心布满阴云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晴空万里。

    「准备好了的话就走吧。」

    「嗯。」

    「『高阶传送』。」

    第四十七章 坏死（上）

    雨停后的街道异常冷清，寒风迎面吹过，伊丝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总觉得要下雪了……」

    「嗯，明天开始就是冬天了。」

    「是吗？那还真是挑了个好日子。」

    明天就是人质交换的时间，可自己却还没想好该如何说服佩西亚伯爵，目前想到的方法就只有在佩西亚伯爵面前扮演一个任性女儿的形象，即便软磨硬泡的方法无效，也方便自己直接一走了之，在不知道女儿去哪里了的情况下，佩西亚伯爵自然不会对教会出兵。

    至于之后该怎么隐瞒身份，伊丝已经有了解决方法，『第二形态觉醒』状态下虽然无法回避吸血，但却能让吸血鬼的翅膀消失，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自己在人类世界生存。

    当然，伊丝也考虑到，既然同样是隐瞒身份，为什么不去可以随意吸血的血族中生活，可联想到伯爵长女出众的外貌以及其知名度，在血族生活可能会被熟人一眼认出来，伊丝便打消了去血族的想法。

    像娼馆偶遇宠物这种惊喜，伊丝不想再遇见第二次，哪怕宠物确实帮自己解决了一些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尼鲁城里的恶魔族居然全部撤到城外了，已经放弃进攻了吗？原本还以为他们要对这座城市做些什——

    「啊啾。」

    突如其来的喷嚏打断了伊丝思考，她从仓储里拿出手帕，擦了擦鼻涕。

    看来是真的感冒了，之后得去找药师才行。

    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医疗体系，如果拖到发烧或者演变成肺炎的话，就没有什么好的医疗手段了。

    毕竟魔法只能治疗外伤。

    念头至此，伊丝感到身上突然多了一抹暖意，回过头，发现是跟在后面的卡米拉解下了呢绒披风，披在了自己身上。

    「姐姐大人，您没有服下千冬草吗？」

    「啊，谢谢，」不论如何首先道谢，伊丝继续说，「那株千冬草不是千年才开一次花吗？就这么吃掉也太可惜了，总觉得吃掉了卡米拉的幸福。」

    虽然只是传说故事，但伊丝却下不了手。

    「我的幸福……」

    只要能一直待在姐姐大人身边就好了。

    内心如此想，卡米拉却说不出口，只能低下头。

    继续站在寒风里也许会让卡米拉也感冒，伊丝径直朝娼馆走去，大概是刚刚下雨的缘故，娼馆门口只有零星几位客人。

    不过就在伊丝准备走进娼馆的时候，停在门口的马车上突然走下一个熟悉身影。

    「久疏问候，佩西亚大小姐。」

    「阿瑟夫？」

    和伊丝第一次见到时一样，阿瑟夫戴着嵌有金边的单片眼睛，衣服也是较为宽大的袍服，只是不知为何，伊丝总觉得阿瑟夫有些怪异，黑色的眼睛浑浊异常。

    不止是伊丝，站在伊丝身后的卡米拉也同样有这种感觉，她不自觉的朝伊丝靠近了两步。

    「几天前出现的神罚可是让我担心了好一阵子，今天见到佩西亚小姐安然无恙，着实令在下松了口气。」

    「你想说什么？在我遇见危险的时候逃跑，事后又来假惺惺问候？」

    伊丝微眯起眼，当然，这不是真的在生气，遇见危险时逃跑是每个人下意识的行为，阿瑟夫不是自己的护卫，自己没理由斥责他。

    阿瑟夫一顿，面露苦色。

    「这……这里面有很深的缘由，说实话，那些恶魔其实是……」话说了一半，阿瑟夫瞥了一眼伊丝身后的卡米拉，然后小心翼翼的朝伊丝招了招手，示意伊丝靠近一些，同时自己也小步接近伊丝，「您知道，有些话不方便直接说出来。」

    听见和恶魔有关，伊丝皱起眉，而也就是在这时候，阿瑟夫突然扑向伊丝，浑浊的眼睛俨然变成血红色。

    「去死吧！」

    属于短剑的银色金属光芒闪过，几乎瞬间，便抵达伊丝咽喉，但以阿瑟夫的速度，在伊丝眼中看起来和慢镜头没有区别，出于身体本能的反应，伊丝伸出手臂挡在身前，拦住了这一击。

    嗤。

    匕首将伊丝手臂处的衣服划开，但却没能继续向下迈进，阿瑟夫想要收回手臂，重新摆好架势进攻，然而一旁的卡米拉已经做好准备。

    从储物魔法中取出的长剑卷携着无与伦比的气势，由上向下猛地挥劈，仅仅只是出现的一瞬，阿瑟夫便被长剑卷携的气势逼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即便躲闪及时，没有被长剑正面砍中，也已然失去了继续偷袭伊丝的机会。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周围路人察觉到，并且尖叫着四散逃开时，争端已然结束。

    没有去管跌倒在地，准备逃跑的阿瑟夫，心脏被揪紧的卡米拉直接将伊丝拉到身边，深红的眼睛里充满焦急。

    「姐姐大人！」

    「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强硬拉起伊丝被砍中的右臂，卡米拉屏住呼吸，掀开被袖口挡住的伤痕——白皙的手臂上有一道浅浅白痕，虽然浅到只是差点刺破表皮的程度，但迅速变红的划痕在伊丝白瓷般手臂的映照下却显得异常刺眼。

    在看见红色划痕的一瞬，卡米拉脑海里响起一阵某种东西崩裂了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滔天怒火顷刻间充斥大脑，心脏开始强而有力的鼓动，全身血液全部往大脑里聚集，没能保护好伊丝的自责以及对阿瑟夫刺杀的愤怒，只是眨眼间便冲破了理性的桎梏，如同大坝溃堤般，负面情绪失控的肆意流淌。

    下意识的，卡米拉抓住伊丝的手臂变的用力起来，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卡米拉死死低着头。

    「对不起……姐姐大人。」

    「不，没什么，这种程度连伤都算不上，比起我，快拦住那家伙，他知道恶魔族的秘密。」

    「我知道了。」

    姐姐说了什么？卡米拉只听到最开始的『没什么』，周围的一切声音便变的模糊起来。

    刚才她不是没有机会推开伊丝，替伊丝挡住那一剑。

    在阿瑟夫从袖子里拿出短剑时，她便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可她的身体却僵在原地，警告她不要舍身替伊丝挡住那一击。

    这完全是潜意识中的行为，在那一瞬之间，卡米拉根本不知道身体为什么没有动起来，等到回过神来时，伊丝已经差点被短剑刺伤。

    倘若刚才姐姐没能挡住那一击，短剑会不会直接在自己面前，划破姐姐的咽喉？

    只要一想到温热血液飞溅在自己脸上的场景，卡米拉便觉得视野一片昏暗，所有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即便是被双亲遗弃时，卡米拉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她难以想象伊丝死在自己眼前的样子，同时也不敢去想该如何面对伊丝的尸体。

    直到这一刻她才理解，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动起来。

    身体在畏惧死亡。

    并不是和大多数人一样，因为害怕死亡而规避死亡，而是害怕死亡这个象征生命终结的行为，会永远隔离她与伊丝的联系，一旦死亡，她就再也无法见到伊丝，既不能看见伊丝，也无法听到伊丝令人安心的话语。

    她在害怕。

    意识到这一点，卡米拉的全身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她把视线转向在地上蠕动着逃跑的阿瑟夫，卡米拉从未像现在一样觉得一个人可憎，她既憎恨妄图刺杀伊丝的阿瑟夫，同时也厌恶因为害怕而胆怯的自己。

    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到阿瑟夫是叛徒？为什么没能推开姐姐？

    自责、悔恨、害怕以及满溢出胸膛的愤怒令她缓步走向阿瑟夫，握住长剑的手用力到发青，甚至连指甲嵌入皮肤都没能发觉，她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杀了阿瑟夫。

    内心有无数个人在呐喊着这句话，卡米拉咬着牙齿，深红的眼眸里寄予着无穷杀意。

    最终，她走到了根本没有战斗能力的阿瑟夫面前。

    由于害怕一步步走进卡米拉，阿瑟夫被吓得双腿发软，只能在地上连滚带爬的逃跑，之前刺杀伊丝的勇气已然不见，现在的阿瑟夫就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