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初春, 夜里气温严寒。迎面扑来的簌簌冷风,冰刺入骨。 明珠问丫鬟借了个斗篷,女儿严严实实包裹起来, 紧搂在怀中,带回了家。 小姑娘睡的正香, 脸蛋红扑扑, 身上散发着香甜气息。 明珠放轻动作把她放在床上,仔细检查了遍她的身体, 没找到明显的伤痕才彻底放了心。 明珠出了身的冷汗, 穿在里面的单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紧紧贴着她的皮肤,骤然生出些许寒意。 她转过身看见束手束脚不敢上前红菱, 心里叹了声气, 没法对她说太重话,“下次千万不能再这么粗心了。” 红菱白天都快被吓死了,现在想起来都有点想哭,向大大咧咧的她这会儿支吾着不知该说什么,涨红了脸, 特别羞愧, “我以后再也不敢单独带她出门了。” “你也累了天,先坐下歇息一会儿。” 红菱乖乖听她话坐在软塌边,『揉』了『揉』自己僵硬发酸的大腿。 明珠去换了身干净衣裳, 顺手用木簪长发的高高挽了起来,随后便饭桌上早已凉透的饭菜拿去厨房热了热。 只是可惜鸡汤热过后味道就不大好了, 明珠将热好饭菜重新端上桌,“红菱,来吃饭。” 红菱埋着脸声音很小, “好。” 她挪着小细步走到明珠跟前坐了下来,时半会儿还是过不去心里这关,没脸抬起头来,肚饿的咕噜咕噜叫。 明珠帮她盛了碗汤,推到她面前,“喝完汤开开胃。” 碗里面还有她最爱的吃鸡腿。 红菱抬手拭了拭眼角,力道有些大,本来就有些红的眼睛被她『揉』搓更红了。她说了声谢谢,闷声不吭的喝汤。 明珠自己倒是不怎么饿,大悲大喜又累过了头,实在提不起食欲,不过她还是陪着红菱吃了点菜。 吃过晚膳,红菱主动将碗给洗了。时辰不早,干完活她本该去睡觉,终究过不去心里那关,磨磨蹭蹭敲开了明珠的房门,红着眼睛跟她连说了好几句的对不起,“珠珠,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明珠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 红菱抬起双通红的眼睛,可怜巴巴地说:“你能不能不要生我气?” 明珠怔了怔,随即笑了笑,“我现在不生气了。” 开始听见她把孩子弄丢了,确实是又气又急,后来忙着去找孩也就顾不上生气。这件事她也有错,小满下午闹着要她抱的时候,她该腾出空来抱抱她。 红菱稍稍安下心,“你不生我气就好。” 她就怕明珠生气,就不要她了。 “你快些回房睡觉吧。” “嗯,珠珠,你也早点睡。” …… 赵识站在依稀昏暗夜『色』里,很长时间都没能回过神,深『色』瞳孔盯着她消失的方向,他慢慢皱起眉头,分不清方才是他眼前出现幻象,还是真。 春夜里寒风猎猎,他穿的少,薄衫宽袖,衣襟随风轻晃。男人乌发慵懒束起在玉冠里,张精致雪白的面庞,如诗如画的眉眼好似覆着淡淡冰霜,表面看似平静如水,实则紧绷着下颚和僵硬棱角已经出卖了他。 他眼底逐渐泛起一阵不自然的红『色』,喉结上下滑了两圈,他偏过脸,嗓沙哑,“刚刚那个人是谁?” 丫鬟回道:“回公子,是孩母亲,过来接人了。” 赵识脑袋有些昏沉,下颌线条冷硬锋利,他握紧拳头,好似发出了骨节错位声响,他吐字清晰,逐字逐顿,“孩子…母亲?” “是。” “长什么模样?” 赵识怕是自己看错了,夜『色』朦胧不清昏暗难明,看错也有可能。 丫鬟仔细回想了遍,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很漂亮。” 赵识冷眼横过,小丫鬟被吓着了,说话声音也跟着紧绷起来,“眼睛圆圆,眼尾有颗小痣。” 赵识手中的小银镯被他捏的变了形,咬紧齿关隐隐约约有血丝渗透,他咽下血腥味,脸上表情变得相当复杂,漂亮的眼睛里有恨有兴奋,身体里流通鲜血好像都滚烫的烧了起来。他轻描淡写,“知道了。” 随后,又命令道:“把衙门的人给叫过来。” 知府和今夜值守捕头都被叫了过去。 书桌上摆着壶凉透了茶水,赵识纤细白皙手指轻轻搭在壶柄上,面无表情给自己斟了杯冷茶,淡淡抿了两口,他面无表情地问:“弄丢孩那个人,你们认得吗?” 知府没见过只说自己不知道。 捕头是认得,他紧张下脱口而出,“漂亮。” 两个年轻姑娘,样貌都算不错。尤其是他后来见着那个,光线不好,也看得出是个难得见美人。两个人走了之后,他才回过味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她。 “有个和前两年画像上那个姑娘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男人手里茶杯被他捏碎了,锋利的刃面割破他手指,他点都不在乎,反冷笑了起来,“嗯”了声。 她果然没有死。 她竟然敢这样欺骗他、玩弄他、戏耍他,甚至还有了个孩。在扬州藏了这么久。 “两个人开了间糕点铺,生意还不错。她们住在城南巷子里,平日不大出门。” 赵识没有仔细听他在说么,他情绪有些失控,这两年里他总是冷汗涔涔从噩梦中醒过来,日复日梦见她,有时候他照见镜里自己,都觉得他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他眼睛血线,越来越深。 …… 来日天光微亮时,明珠怀中的小人儿就睡醒了,小姑娘『揉』『揉』自己眼睛,眼神懵懵的,头上有缕小卷『毛』翘了起来,很是可爱。 明珠被她闹醒,忍着困倦和疲惫,帮女儿穿好衣裳,轻声轻语地问:“小满,今天早上想吃么?” 小姑娘乖巧趴在娘亲的肩膀上,软声软气,听的人心都要化了,她说:“想吃豆沙馅包。” 明珠抱着她,“娘带你出门买。” 出了巷子就有条卖吃食长街,香气四溢。 小满被明珠养得白白胖胖,抱起来很沉,她的胳膊有些酸,但也舍不得孩子放下来,她走到一家包铺前,买了笼包,有豆沙馅,也有肉馅。 明珠付了钱,又低头看了眼女儿,笑眯眯地问:“小满还想吃么呀?” 小姑娘摇摇头,“不要别的。” “好。” 买完包,明珠也不想在外面多待,正打算回家。小满抱着她的脖,小小的拇指指向对面的小摊,“风!…飞!…飞飞!” 明珠转过去一看,原来是卖风筝。 她上回自己做了个风筝给她玩,小姑娘当时只顾着摆弄自己新玩具,早就忘记了这个会飞东西叫风筝。 明珠『摸』了『摸』她头发,“回家娘亲给你做个更漂亮的好不好?” 摊上摆出来的纸鸢,画的形状都不大好看,用的也是禁不住风吹的纸张,用不了回就会被风吹烂。 小满点头,刚弹起来的小身子又乖乖趴了回去,声音软软糯糯,“好。” 明珠抱着她回了家,锁好院门才放她下地。 小姑娘迈着小短腿在院子里『乱』走,平地摔了跤,愣了好久,然后咧嘴放声大哭起来,抽抽噎噎好不委屈。 明珠看了觉得好笑,她扶起来,轻轻拍干净她身上灰,“屁股疼不疼?” “疼。” “走路要慢慢走。” 小姑娘装听不懂,睁着双水润大眼睛看着她,“小满饿饿。” 明珠叹气,牵着她的小手去屋里吃早饭了。 明珠毫无察觉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马车停在巷口,坐在马车里男人良久过后,才缓缓道:“走吧。” 他从京城带过来的暗卫,自然是留了下来。 男人有令,“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让她发现了。” “属下明白。” 赵识还没想好要怎么对她,他方才乎克制不住要冲出去,她抓回来,再忍耐,才沉住气。 她胖了些,气『色』也好,看面相就知她这两年过得不错,逍遥自在。 赵识也早就腻了你逃我追的把戏,他昨晚脑里想了千百种人关起来,叫她这辈都没机会再逃开他法,还有让她害怕手段。 可方才见她抱着孩子笑脸『吟』『吟』站在清晨依稀绚烂阳光下,别的么念头都可以抛下,只要人活着就好。 他只要她活着。 赵识心口好像又抽搐了下,闷痛阵阵袭来,他掀开车帘,透了透气,苍白的脸『色』稍有缓和。 明珠这天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她心里惶惶不安,怕出什么事情。 春日多雨,这天傍晚城中下了场好大的春雨,雨声霖霖,半个时辰后泼天的雨势才小了点。 明珠将孩子哄睡着了,从箱里找出一把没用过油纸伞,她拿着伞,同红菱说:“我出去趟。” 红菱不解,“这么大的雨,你还要出门吗?” 来回趟,衣裳肯定湿透了。 明珠看了眼天『色』,雨珠一颗颗砸在地上,浑浊雨水顺着地面上石缝往外流,她咬了下唇瓣,“他没带伞。” 红菱愣了愣,“谁?” 明珠的脸明显红了,她小声说了三个字:“卫池逾。” “哦,那你快去吧!” 明珠拿上另一把油纸伞,跑了出去,大雨天里路上也没什么人,但她还是感觉如芒在背,她停下脚步,往后看了两眼,街上空无人。 明珠压下困『惑』,接着往前走。 行至半路,明珠就碰见了卫池逾,男人手里握着伞柄,眉峰微蹙,似乎很惊诧会在这里遇见她,“珠珠,你怎么在这儿?” 男人袭青衫,渐暗天光里看不清脸上神情,隔着步路距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阵不怒自威气质。 明珠想将油纸伞藏在身后都藏不住,她垂首说了实话,“雨太大了,我以为你没有带伞,就…” 卫池逾问:“就什么?” 明珠被这道磁『性』的声音『逼』得红了脸,她说不出来。 卫池逾轻轻握住她纤细手腕,她带到屋檐下,拿出手帕替她擦拭干净脸上水痕,他道:“就来接我,对吗?” 明珠的手腕还被他攥在手里,发红的脖颈出卖了她的羞涩,“嗯。” 卫池逾温声同她解释:“我是没带伞,同僚借了我把伞。” 明珠说话磕磕绊绊,“哦。” 卫池逾也好几天没和她说过话,他忽然从袖里拿出一对耳坠,放在她掌心里,“前两日得来的。” 璎珞碧玉珠,镶嵌在金线里,这对耳坠看着就价格不菲。 明珠媚眼含羞,脸颊发烫,“送我吗?” 卫池逾笑了下,反问道:“不然呢?” “哦。”过了会儿,她总算肯舍得抬起头用正脸看他,羞答答模样十分娇憨,她说:“我很喜欢。” 她也有东西要送给他。 可惜今天没带出来,只好改日再送给他了。 两人在屋檐下等到骤雨停歇。 明珠被他扣紧指,她默许了这个动作,忽然间,她说:“我那天看见有姑娘给你递信了。” 还不止一个,卫池逾在扬州城是真很受欢迎啊。 卫池逾淡声道:“有吗?” 明珠肯定地说:“有。” “我忘了。” “那你还记得么呀?” 卫池逾一本正经地说:“你。” 旁人,旁事,远远没有她重要。 明珠被这个简单字哄得心花怒放,尾巴忍不住翘了起来,说这话便走到了院门之外。 明珠依依不舍同他道了别,忽然之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转身回去抱住了他,轻轻碰了下,后就转身快速进了家门。 她好像越来越喜欢卫池逾了。 院子里安静诡异。 明珠叫了声红菱,没人应她。 长廊下走出一个男人,眉目清澈,神『色』冰冷如霜,他嘴角噙着捉『摸』不透的笑意,眼底是一片浓郁黑『色』,没有情绪。 明珠被吓到栽倒在地。 男人走到她跟前,扣住她的手腕,她拽了起来,他问:“能耐这么大,怎么见着我,腿就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