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小斫因这光彩笑颜恍了神, 被掌柜手肘一撞,才“啊”地惊呼出声。 随即恼羞成怒:“好端端笑什么笑,你正常点行不行?!你练这隐容术多吓人, 自己心里没数吗?” 卫平无辜摊手:“那是我还没练到火候, 气息一泄,容貌也变。” 这句话说完,他又变回普普通通,邋遢潦倒小混混模样。 任谁从他身份经过, 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方才那摄人心神笑容, 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先走了,不吓你了!” 掌柜抬起一只袖子,稳稳挡在他面前: “把剑留下, 我要拿给老东家看。” “一柄破剑,十块灵石, 有什么看头?”卫平轻嗤。见掌柜冷着脸不让路, 忽地足尖一点,身形凭空跃起,离弦之箭般冲向门口。 他动作毫无预兆, 只留下笑嘻嘻声音: “那老头以前说过,要让我做未来少东家,你们忘了?少东家买一把剑而已,别计较啦!” 小斫闻言, 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真怀疑此人脸皮比华微城城墙还厚。 然而任由卫平上下腾转,无声地翻横梁踩桌子, 一息之间变幻数十种轻身术, 始终有一只袖子拦在他面前。 掌柜冷笑, 金丹威压隐隐流泻:“东家还说,你肯学他书道,你才是少东家,你一日不学,你就什么都不是!” 双方困在小当铺,顾忌颇多,都不敢泄露气息,惹出大动静。 卫平终于被逼落地,破口大骂:“你们书圣门下欺人太甚!做生意强买强卖,收徒弟也偏要勉强?” “喂,你这死无赖!” 小斫刚撸起袖管,卫平已捂着心口演起来:“别动手啊,我心疾要犯了,死了赖你一副棺材!” 恰在此时,地下传来一声痛苦哀嚎,仿佛给卫平配音。 三人面色齐变,掌柜向楼下奔去。 小斫咬牙:“郑老心疾真犯了,一定是被刚才那小子气!” 从宋潜机进门当剑开始,注定小当铺迎来兵荒马乱一夜。 “郑老怎么样了?”卫平问。 “还好。吃过定神丹药,我帮他疏通过灵气,打坐入定了。”掌柜擦汗。 “都是那小子惹祸!”小斫气道。 “到底怎么回事?”卫平彻底被勾起好奇心。 他很后悔没有早来片刻,遇到那个写符人。 掌柜也气闷,在桌上拍出一张养气符:“郑老盯着这张符,越看越觉得精妙,每一笔都完美。又想起那小子竟然说‘只会一点’,越想越气,入了障,着了相,觉得自己大半辈子白忙,‘一点’也不会了!这符我得拿走,不能再让他看见。” 卫平凝视符箓,神情专注,半晌‘咦’了一声: “这上面有字叠在一起!” 小斫觉得莫名其妙:“这不叫字!” 养气符是最基础符箓,有许多画法,都能起到相同功效。 符师运笔习惯不同,留在符纸上痕迹便不同。 “不,这不仅是符,也藏着谜语。写它人,一定想通过这道符箓,传达一个意思。”卫平严肃道。 “什么意思?”掌柜拧眉,又想起那少年淡然面容。 卫平问:“如果我能解出来,破剑给我?” 掌柜想了想:“好,你试试。” 卫平将符纸颠倒,抽过掌柜记账30340纸笔: “倒过来,每一笔都逆着他笔画顺序看。笔划拆开,不要重叠……” 片刻后,卫平搁笔,“诺,这次看出来了吧。” 掌柜面色凝重地接过。 却见纸上赫然两个大字——“奸商”。 卫平拍桌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明白没?你们遇见高人啦。他根本不是想写符,他就是想骂你啊,你是不是坐地起价了?” 掌柜脸色忽红忽白:“开门做生意,生意人,赚点钱怎么了!” 小斫忽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东家想收你这个无赖。” 敏锐直觉,远超常人天赋和灵性。 “别捧我,捧我也不给钱!”卫平抄起旧剑,大笑出门去,踏进夜色。 小当铺安静许久。 掌柜叹了口气:“我们这辈人年轻时候,但凡有些出息,便觉‘大丈夫生于世,当佩三尺长剑,立不世之功’,可现在真正天才都怎么回事?世上扬名之辈,多少是沽名钓誉之徒?” 小斫:“卫平脑子不正常,刚才买琴心机深沉、拐弯抹角骂人,我都讨厌。” “你讨厌也没用。”掌柜摇头:“去吧,把这‘奸商符’送给东家看。东家大限将至,苦于衣钵无人能继。我们不能坏三不问规矩,就交给东家自己决定。” 等人是件很无聊事。 两个人深夜等人,彼此却无话可说,气氛比一个人更辛苦。 何青青又困又饿又冷,她今日遭人欺辱,又崩溃大哭过一场,精力耗尽,身心俱疲,意识渐渐昏沉,忘了身在何处,旁边坐着谁。 她竟向陈红烛歪去。 陈红烛下意识闪躲,看了眼何青青过分瘦弱身体,最终没动,任由对方脑袋靠着她肩膀。 “我也累了。”她嘟囔,稍坐近些。 当宋潜机回来,远远看见自家门口一道人影变两道。 两个女孩子互相依偎。 月光下像一红一白两朵莲花。 热烈与柔弱相映,画面很美丽,宋潜机很头大。 一个已能哭萎凤仙花,两个还不哭倒竹篱笆。 陈红烛没有睡着,只是闭眼养神。 听见脚步声便坐直了身子。她一动,何青青也醒了。 意识到自己居然靠在华微宗大小姐身上睡觉,吓得猛然站起身: “对不起。失礼了。” 那少年披着一身月辉走近。 “宋师兄!”何青青惊喜地喊,又觉极不妥当,低声改口,“宋道友,你回来了。” 陈红烛没有看她,只盯着宋潜机:“你去哪儿了?” 宋潜机指了指前襟红色纸鹤:“你不是知道吗?” 何青青听他们语气熟稔地谈天,心中滋味莫名,似羡慕,又似酸楚。 又听陈红烛问:“我听说你是佩剑出门,你剑呢?” “当了。”宋潜机淡淡道。 “当了?!”陈红烛跳起来。 宋潜机没理会,他想尽快解决这件事。 于是卸下琴匣,转向何青青道:“拿去吧。” 琴匣一开,碧光乍泄。 琴身纤细柔丽,似一江春水,七根弦如水上波纹。 春水碧于天,衬得明月也暗淡无光。 “这是……绿漪台?”陈红烛忍不住惊呼。 宋潜机其实没注意琴名与讲究,只因入手掂过,这张重量最轻,便选了它。 “你一个剑修,当了自己唯一剑,就为买一张‘绿漪台’送她?” 陈红烛咬了咬下唇,伸手指琴,又指人,“你,你是不是疯了!” 何青青比她更惊讶,甚至是惶恐。 她怔怔望着宋潜机。 竟不敢接。 “绿漪台”当然最轻。按天西洲名门望族讲究,它是家里长辈,送给小女儿第一张琴。 它不便宜,女孩带着琴出门与同伴玩乐踏青。旁人见了,便知这女孩家境优渥,且在家极受宠爱,轻慢不得。,,网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