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还早,原本约的李十一几个尚未登门,阿音便将绣品往院儿里的石桌上一搁,问扫洒院子的五钱:“阿罗姑娘起了么?” 五钱道:“起了。听闻你来了,请你过去吃茶。” 阿音以绢子搭着挡太阳,却之不恭地往阿罗房里去。 君山银针冒着开枝散叶的香气,替主人向来人诚意十足地问了好,阿音坐至桌前,抬碗掀盖,自顾自噙了一口。 阿罗一身鸦青的宽袍子,立在书案后练字,广袖长裙衬得她越发柔情了,如墨的黑发同衣裳连在一处,簇拥着苍白的面庞和如玉的皓腕。 她同阿音打过招呼,柔声笑道:“阿音姑娘倒十分不见外。” 阿音也笑:“前一世见也见过,哭也哭过,我又客气什么?” 阿罗埋头瞧着游走的笔端,轻嗓道:“说的是。” 阿音将茶搁下,行至她身边,也随着她欣赏字迹,问她:“你这差事,少说gān了也有七八百年了罢?” 阿罗想了想:“怕是不止。” 阿音俯下身子,胳膊肘撑在桌面上,侧仰头望着她:“那我同你这一面之缘,你记得这样清楚,怕不是那傅无音美艳绝伦?” 阿罗将笔搁下,摇头:“我不大辨得美丑,只是听闻,傅无音许久未出阁,是因生得不漂亮。” 阿音郁结,怏怏抬起身子,就要往外走,才刚停至青花瓷抱肚花瓶前,却听得阿罗道:“你身体里头,是腾蛇?” 琴弦崩断之声,划破了空气中的静好,阿音转回头,目光里压抑着凌厉和探究。 阿罗叹了口气,搁下笔,烟雾般款步行至她跟前,望着她道:“腾蛇乱情,这便是你入了胡同的缘故?” 阿音将骨头一软,靠到雕花的木棱上,脖子悠悠晃了晃,抱着胳膊笑问她:“怎么?” 动作和语气里的防备毫不遮掩,阿罗蹙了蹙眉尖儿,嗓子清淡如温水,却熨帖得恰到好处。她想了想,说:“腾蛇渴求异性之jīng元,寻常凡人却经不起几回神shòu的索讨,是故你不能专情一人,否则他将有性命之虞,是不是?” 阿音轻嗤一声,行着踏花一样的步伐坐到chuáng边,撩着上头的流苏穗儿,一双修长的腿架起来,从旗袍的缝里透出浸yín脂粉的媚态。 她问她:“怎么?你有法子?” 原本只是一记揶揄的还击,却不曾想阿罗跟了过来,认真道:“有。” 阿罗立在跟前,微微勾头瞧她:“我本是冥气,不辨雌雄,腾蛇所需之jīng元,我亦有。” 阿音睁大了眼,不晓得该先惊讶头一回有人这样直白坦dàng地邀请她翻云覆雨,还是该诧异面前柔弱的姑娘竟不辨雌雄。 她咬着绢子,将怀疑的眼神抵向阿罗的前襟。 阿罗尴尬地别了别脸:“我修的是女身。” “那jīng元?”阿音的眼神湿漉漉地望着她。 阿罗亦直勾勾看进她的眼底,抬手碰了一下自个儿的嘴唇:“亲吻。” 阿音咬着嘴唇低低笑一声,别过头去,将流苏穗儿又在手指里头绕了绕。阿罗垂下睫毛,正要撤开步子,却忽见一双染着蔻丹的手将自己领口一拉,令她迫近面前歪头凝视的佳人,而后迎面撞上一双含着脂膏的嘴唇。 她同她突如其来地亲吻,吻得莫名其妙,也吻得天雷地火。 若这吻勾出了更多无处安放的绮丽,那便顺势酣畅淋漓地梦一场。 她将为她呈上山峰,奉上河流,惊醒huáng昏,也催眠黎明。 别来无恙,傅无音。 作者有话说: 木兰说的绣法大致参考了莫高窟的刺绣《佛像供养人》的绣法。 第34章 岁岁chūn风一度chuī(五) 半个时辰后,原本的艳阳天下起了小雨,霏霏湿意自窗棂里钻进来,将零落的欢好驱散gān净。 阿罗仍旧一袭鸦青的袍子,长发拢到一边,行至桌前,探手扶着早便凉透的紫砂壶,轻轻捂了捂,里头的水便冒起了细小的气泡,有白雾自壶嘴里抽出来。阿音一面坐到桌边,一面系着领口的盘扣,熟练的动作像是关闭散场的戏台。 几缕发丝贴在濡湿的脖颈间,和着杏眼桃腮,似落幕时散了一地的瓜子壳,令人遐想地昭示着方才名角儿的风采。 阿罗将扣上的紫砂杯翻了一个过来,替阿音斟上一盏茶,她的眉目仍旧温软而柔弱,带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清幽,仿佛同阿音被翻红làng的是旁人。 她弯唇莞尔,仍旧是十分矜持而有礼节地喊她:“阿音姑娘。” 阿音接过茶水,囫囵吞了一口,有鲜嫩的茶渣子沾在嘴边,她只扯了绢子略微一扫,扫清了半点未被阿罗尝尽的胭脂。 阿罗问她:“阿音姑娘,是头一回同女子共赴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