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简短静了几秒。 “……哦。” 段明清了下嗓子,艰难把眼泪咽回去:“哦。” 他原本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听过答案,就催着梁宵尽快试试手环功能,给紧急联系人打个电话。 进行两句贴心的温馨交流,营造一场浪漫的小惊喜。 霍管家这一句出来,突兀得让他有些没法接。 …… 三个电话。 打哪个都不合适。 哪个都不会有温馨浪漫的小惊喜。 段明不忍心往下看了,心事重重闭上眼睛。 霍管家身不由己,终于完成任务,收起笔记本沧桑出声:“梁先生……” 梁宵回神,笑了笑:“帮我——” 他刚说两个字,停下话头静了一阵,改口:“我去谢谢霍总。” 管家没想到这样他都愿意去谢谢霍总,又惊又喜,当即要叫人备车:“现在吗?” 梁宵点点头。 原本霍管家刚好过来,梁宵是打算直接说清楚,拜托对方给霍阑带个话,直接跟剧组飞回去拍完剩下的戏份,自觉卷包袱走人该去哪去哪的。 不舍得了。 梁宵低头,接过那个手环,试着戴上,摸了摸。 与其让霍阑自己一点点查出来,弄清楚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宁可自己说。 跟霍阑说。 梁宵抬头,正要说话,段明先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他。 “等——等等吧?”段明含混支吾,“现在不合适。” 管家愣住:“为什么?” 段明不好和他明说,纠结半天,隐晦劝梁宵:“霍总对你好,准备这么多东西送过来,你转头就去找他说……” 梁宵被那个副台长叫走,一个人从电台大厦回来,一说段明就懂了。 梁宵去找霍阑,要说的是龙涛当年那些见不得人的阴沟里的事。 是龙涛怎么下套,怎么计划,怎么设法把星冠这个竞争对手拉下马。 怎么用他脏霍阑一身洗不净的污水。 商量的时候,段明实在不甘心,也不是没挣扎过:“真不能跟霍总多解释一句?你当时确实没同意,还因为这个进了医院……” “没有监控,没有证人,全凭我一张嘴。” 梁宵:“我跟霍总解释,说我当时坚守清白宁死不从以命相搏,现在回头来找他临时标记一口十万?” 段明那时脑汁绞尽,依然没答得上来。 五年前,龙涛用梁宵给霍阑下套。不论什么原因没能成功,五年后,重新进了霍家的依然是梁宵。 太巧了。 当时的情形,梁宵自己说是誓死不从,外人难免猜是计划落空,弄巧成拙殃及自身。 不论怎么解释,都逃不掉一个别有用心。 “……就算要说。” 段明拽着他,尽力低声劝:“好歹缓一缓。” 总不能霍总刚叫人送过来礼物,转头梁宵就去照着人家心上捅一刀。 一轮明月照沟渠。 梁宵无奈,只能反问他:“霍总为什么忽然给我这些东西?” 段明愣住。 梁宵拿起那个小巧精致的防水外带包,认认真真研究了一阵,拆开包装,把注射器跟抑制剂放进去装好。 当时彭副台长在怀疑人生中夺门而出,就再没回过办公室。 梁宵不确定他是不是去找过霍阑。 但送过来的这些东西,用处都实在太明显。 明显到他不能不去想……霍阑可能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当初被龙涛设计用来下套的、差点害霍阑身败名裂的那个omega,其实就是他。 梁宵笑笑:“段哥。” 段明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眼眶不自觉红了,一点点松开手。 梁宵拿过外套。 管家再不清楚,这时候也看出不对:“……梁先生?” “还得问您些事。” 梁宵穿上衣服,和气跟他搭话:“霍总给我送这些前,是不是见过什么人?” 管家愣了下,仔细想了想:“天星彭副台长。” 段明脸色彻底白下来。 梁宵了然:“彭副台长都说了?” 管家:“都说了。” 梁宵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 不意外。 “当时在开会。” 管家回忆:“彭副台长冲进来,正好看见我们黑板上的字,显得很激动……” 整件事其实稍许复杂。 彭副台长杀进星冠大楼的时候,星冠高层正在开会。 会议的主要内容是怎么从龙涛合理合法地买下一名艺人。 提案其实是《岁除》制片人交的,娱乐公司要在圈内屹立不倒,就要始终补充优秀的新鲜血液,设法搜罗抢眼新人。 梁宵在拍摄过程里展现出的条件,星冠不可能不心动。 当初苏蔓会问梁宵跳槽意向,也是受制片人所托。 “彭副台长显得很激动,冲进来问霍总。” 管家绘声绘色转述:“你要买他?!” “……” 梁宵忽然隐约觉得不对劲,甚至没工夫惊讶自己可能面临的从属变动:“霍总说什么?” 霍总说要。 得到答复以后,彭副台长显得更激动了。 “……虽然我们不清楚具体原因。” 管家仔细想了想:“彭副台长推开保镖,转过来追问霍总:‘你都看见了,还是要买他?!’” 当时屏幕上正好在放访谈的录制片花。 天星向来和星冠合作愉快,听说要梁宵的片段,动作很利落,剪辑好就直接送了过来。 艺人经纪部部长看得眼睛放光,正不由分说拍着桌子,跟财务部部长要钱。 天星的彭副台长背对着大屏幕,满腔质问匪夷所思。 “霍总说。” 管家如实转述:“因为看见了,所以要买他。” 梁宵:“……” 段明:“……” 梁宵不太忍心往下听了:“彭副台长还活着吗?” “活着。”管家说,“彭副台长要求最后一次机会,拿出了一摞资料,是梁先生曾经因为信息素爆发后损伤入院抢救的病历。” 龙涛当初那场龌龊有不少人在,都知道是个omega意图嫁祸陷害不成,反而被送去了医院。 有了这些记录,根据时间症状对照,就能直接锤死梁宵的身份。 按时间推,彭副台长应该是先去了医院,又带着证据去找了霍阑。 “……”梁宵按按额头:“然后霍总看了。” “其实霍总知道。”管家点点头:“志愿者信息统计的时候,梁先生就填过既往病史。” 但当时的既往病史没有彭副台长的全。 所以霍总又看了一遍。 事实上,霍阑原本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梁宵因为这件事入过院,不清楚具体内情,所以也只是叫飞扬药业那边建了不良反应组。 顺便在每次用抑制剂的时候,额外统计比对了不同型号注射器的疼痛程度。 但这一次,彭副台长拿来的就格外详尽细致。 梁宵已经准备好慷慨赴死祸福由命,冷不防被闪了个结实,整个人都有些发虚,摸索着坐回沙发:“然后霍总觉得,应该给我一个手环,再多给我备些抑制剂……” 管家一拳砸在掌心:“对。” 毕竟当时那份病历实在太过惨烈。 他跟在霍总边上,隐约瞄见几眼,都被上面的抢救次数和频率惊得心惊肉跳。 “您现在身体好了吗?” 管家其实还有些余悸,关心问他:“病历上说这种情形每爆发一次,对身体损害都很大。” 梁宵虚弱:“好了。” 管家看他状态,有些担心:“那您还去见霍总吗?霍总其实也——” “霍总怎么了?”梁宵问。 管家:“信息素不太稳定。” 虽然这件事霍总也不准说,但管家不听,卖得毫不犹豫:“Valu对霍总效用很一般。” 梁宵坐在沙发里,理顺了整件事,点了下头。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霍阑对抑制剂不敏感。 Valu的效用没那么短,要不是抑制剂不好用,霍阑也不会在这么几天里就试全了这么多款注射器。 凝神时不觉得,这会儿彻底放松下来,梁宵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头钝着疼,虚得站起来都得费些力气。 管家还守着半客厅的抑制剂,紧张地看着他。 “我晚上去找霍总。” 梁宵笑了笑,说出他等了半天的话:“麻烦您来接我。” 管家松了口气,当即答应:“您自己想找霍总?” “对。”梁宵非常上道,“太久没被临时标记了,我不适应,有点不舒服,急需被咬一口。” 管家喜不自胜,跟他击了个掌,带着保镖NPC浩浩荡荡被助理送出了门。 …… 段明关紧门。 经纪人转回来,也在对面沙发坐下,跟他沉默着对坐了半天。 梁宵抬手遮眼睛,先乐了一声。 段明憋了半天,彻底绷不住,跟他一起乐出来:“都什么事……” 乌龙闹得太大,彭副台长生死未卜,到这一步,梁宵都已经没了主意,呼了口气:“段哥,扶我一把。” “怎么了?”段明吓了一跳,停了笑几步过去,“不舒服?去不去医院——” “没事。”梁宵说,“头晕。” 段明知道他情况,声音立即轻下来,扶他顺势在沙发上躺下,团了外套给他枕着,拿过毯子把人盖上。 梁宵听着心跳,被灯晃得眼皮疼,拽了拽毯子挡住光线。 “别说你。”段明苦笑,“我头都晕,彭副台长硬生生凭一己之力给你讹来这么多抑制剂……” 梁宵笑了下:“段哥。” “行了。”段明不用他说,“知道你还想跟霍总说。” 梁宵抿了下唇角,没说话。 想明白始末,一个人坐在彭副台长办公室里的时候,他还以为当初的阴谋和不堪会以最直白不留情的方式亮在霍阑面前。 但彭副台长凭一己之力,拿了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剧本。 并坚持念完了。 整件事的发展猝不及防转了个弯,忽然就有了一线转圜余地。 “你先缓缓,霍总不也信息素波动吗?” 段明:“他那边只怕也不冷静,让他咬你几口,再跟他说。” 等咬了几口,这件事大概也就好说了。 段明自我安慰,起身帮他关了顶灯,只留一条灯带:“还晃不晃?” “好了。”梁宵闭着眼睛,“段哥,你也去歇歇,我想想事。” 有人敲门,估计是下楼送人的助理回来了。 段明怕惊动他,快步过去开门:“你先睡会儿……还有什么可想的?” 梁宵蜷在沙发里,被软乎乎的毯子蒙头盖着,又摸着了那个手环,整个人难得的有点矫情了:“霍总。” 段明:“……” “睡不着。”梁宵把毯子往头上遮了遮,翻了个身犯愁,“不习惯。” 他有时候会想,霍阑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人。 有错就认,赏罚分明。 该做的会去做,遇到能帮得上的,也会出手帮。 只要不涉及底线,真觉得有道理或必要的事,其实也会纵容。 刻板又正直。 当初得罪死了龙涛,他有心理准备,这几年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也不觉得有什么。 忽然有人帮他……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段明艰难出声:“你——” 怎么都睡不着,梁宵蒙着毯子,自暴自弃叹气:“我现在就去找霍总算了。” 段明无力:“你……” 梁宵听他语气不对,愣了下,往下拽了拽毯子,探出小半个脑袋。 门开着,段明身边还有个人。 没穿西装,一身深色风衣,高挑挺拔。 身形凌厉得仿佛随时能下雪。 段明怕打扰他下雪,默默绕过去关门。 梁宵:“……” 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他家门口的霍总沉默清冷,视线落在他身上。 梁宵张了张嘴,飞快回想了一遍开门以后,自己都说了什么。 想霍总。 睡不着,不习惯。 现在就去找霍总算了。 …… 梁宵当场死了:“……” 霍阑站在门口,脱了在外面沾了一身新雪冷气的风衣,搭在柜子上,走过去。 梁宵觉得自己恐怕解释不清:“……霍总。” “必须这样?”霍阑问。 梁宵双目无神:“啊?” 霍阑蹙眉看了他一阵,解开衬衫袖扣,半跪下来。 段明用命憋回去愕然惊恐,屏息凝神隐身。 梁宵已经看不懂了,混混沌沌看着霍阑甚至十分条理清晰地抬手,稳稳架住他的肩背。 撤去他枕着的衣服,左手接上来,托住了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