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呀”荣贵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小梅的脑海中。 这就是机器人身体的另一个优点了:即使在水下,只要彼此接驳,他们仍然可以用其他信号模式对话。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优点未必是优点。 =-=都到了水下还得继续听这家伙唠叨——头颅静静的镶嵌在原地,小梅心里想。 以及—— 对于即使在黑暗环境中仍然可以通过信息点架构方式视物的机器人来说,黑不黑有什么关系吗? 白天和黑夜,黑夜与黑水,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梅静静地想,没过多久,他的脑中再次传来了“啊啊啊”的声音。 如果是人声的话,这大概有可能是一段很优美的吟唱,然而如今的荣贵不但是机器人,而且是连发声装备都没法使用的机器人,这段吟唱便直接变成文字出现在小梅脑中了。 小梅: “你怎么连这种时候都要唱歌?”他终于回了对方一句话。 “吟唱”戛然而止。 “我这不是担心你也害怕吗?”荣贵就笑了。 他用了一个“也”字。 好吧,原来是害怕吗? “根据探测结果,我们还要在这种情况下潜行4个小时左右。”想了想,小梅总算说了点话。 “动力足够的。”又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 “只要再坚持四个小时就好了啊!”荣贵就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他用的是“只要”,而非“还要”。 很简单的区别,整句话代表的含义却完全不同了。 “我们的头这样不会断啊?”意识到小梅开始搭理自己,荣贵立刻精神起来了,他问了一个从安装上来之后就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也难怪他会奇怪,实在是—— 他们两个现在的造型真的有够惊人! 头颅作为轴嵌入车后原本预留的位置,四肢却在系统的操作下重新组合,最后变成了螺旋桨一样高速旋转,由于是机器的身体,荣贵一点感觉也没有,不过也正是因为没有感觉,他反而越来越担心了。 “不会,其实你的头已经和身体分开了。”小梅回答了他的疑惑。 “呃也就是说,头已经断了吗?”荣贵呆了呆,他想要抓抓头的,不过很快发现现在的他已经没有手听使唤了。 “可是还是好黑呀”说着说着,荣贵再次小小声道。 稍后,他甚至又“唱”了一首关于天黑的歌。 脑中充满大段歌词,小梅最终接通车上的系统,写入一段命令之后,车子的门忽然开了。 “啊!小梅!我们的车门开了!这可怎么——哎?”荣贵眼见的“看”到了前方的变化,很快的,他的注意力就被车上滚出来的东西吸引了。 “蘑菇?!” 正如荣贵所说,从车上掉下来的东西正是他一直宝贝着的“蘑菇”,也就是地豆了。 一片漆黑的深水之中,这些地豆头顶的“蘑菇”便成了黑水之中唯一的光源,黑暗中幽幽的闪着绿光。 简直就像是有人打开车门、洒下了星星出来!!! 如果荣贵此时有眼睛的话,他的眼睛一定瞪得超级大! 不过那些落下来的地豆却不是单个掉下来的,而是连同花盆一起掉出来的。没错,就是由小梅烧制、荣贵设计画案的那些花盆。 出门前,荣贵就把好些地豆转移到花盆里了,下水前小梅又用绳子将它们固定在了后车厢上。 “还好小梅你用绳子把花盆捆起来了啊”感慨了一句,发现那些花盆上绳子的另一头稳稳拴在车上之后,荣贵放心大胆的继续欣赏起自己的“蘑菇”起来。 真好,这样就不黑了——荣贵美滋滋的想。 脑袋里终于干净了——小梅也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安宁。 皆大欢喜。 “不过地豆能在水里存活吗?这样一直泡着,不会泡坏了吧?”欣赏了好半天,荣贵这才想起这个问题。 “原则上不会,地豆原本就是水中的植物,是经过改良后才能在陆地上种植的,虽然是改良种,不过它们应该可以在水中生存,甚至会繁衍的更好。”小梅发过来的信号仍然平坦冷冰冰。 “哦。”不过荣贵到底安了心。 至此,两个人不再说话。 荣贵自然是去继续欣赏自己的蘑菇灯,而小梅 小梅其实也在观看水下的蘑菇灯。 不得不说,黑水之中的蘑菇灯确实很美。何况它们还在顺水摇摆,期间有些蘑菇难免掉了下去,就像滑落天际的流星。 一时间,两个人都忘了自己仍在水底艰难跋涉这件事了。 然而,很快有“人”出来提醒他们了。 “小梅!有、有东西在下面!”宁静之中,荣贵的声音忽然又从小梅的脑中跳出来。 “嗯,看到了。”即使在欣赏景色的过程中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小梅冷冷道。 “那那是什么?我这个角度看不清。”一直空无一人、亦无一物的地方冷不防多了什么,荣贵终于慌张起来了。 他想动动头的,可是却发现头完全不听使唤。 也是,他现在的系统已经完全被车上的系统接手了,而车上的系统则是由小梅在操纵的。 他只是感觉自己看到了什么,可是又看不清楚。 并不算是什么傻大胆的人,荣贵立刻有点害怕了。 “是鱼。”小梅冷冷的声音随即出现在他脑中,然后 说来也奇怪,小梅出声之后,荣贵的心立刻安了下来。 “啊原来是鱼啊” “哎?!是鱼吗?!天啊天啊!我醒过来以后还没见过活着的东西呢!” 荣贵聒噪的声音立刻在小梅脑中响起,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 “呃——我和你的身体以外的。” 和小梅在一起久了,他多少也学会说话稍微严谨点。 “是什么样的鱼啊?什么颜色的?好看吗?”很快,荣贵的心思就全转移到了那些未知的“鱼”身上了。 “黑色的,不好看。”小梅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不好看啊也是,这里又晒不到什么阳光,说起来,我之前看过一组深海鱼的照片,那些鱼长得一条比一条丑啊!” “有人就点评:反正平时就住在深海里,谁也看不到谁,大家就随便长长呗” “随便长长这也行哈哈哈哈,当时真是笑死我了。” 荣贵没心没肺的笑了。 小梅却没有被他影响一分。 作为系统操作者,他可以调整自己的头颅以便让视野最大化,何况他身上的扫描系统要比荣贵高级,在这种情况下,那条荣贵完全看不清的“鱼”,在他的视野里是无所遁形,可以被看的一清二楚的。 在下方确实有鱼,数量不多,只有一条而已。 正如他所说,那条鱼确实是黑色的,而且不好看。 然而这个说法实在太简单了,甚至称不上描述。 也只有荣贵能被他用这段连描述也称不上的形容打发过去了。 实际上那条鱼长得是什么样子呢? 那条鱼长得丑、陋、极、了。 不仅丑陋,而且可怕,而且非常大。 比现在冷冻仓里荣贵十八岁的身体还要大! 巨大的牙齿暴露在外面,眼眶内的眼珠几乎萎缩成一个灰白色的小点,那条鱼与其说是鱼,不如更像一头海怪。 好吧,这里是河,那么是河怪。 小梅的头颅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下方可怕的怪物,那怪物同样在深水中看着他。 无论是小梅还是荣贵,他们两个都在那头怪物的狩猎范围内了。 黑水中,小梅和怪物俩俩相望。 荣贵仍然在小梅的头脑中聒噪。 小梅注意到:那头怪物又悄悄向上浮了一点。 它在朝他们两个接近了。 对于对方的接近,小梅是冷静的。 他冷静的有点过分了。 然而这种冷静并非来源于盲目的自信,亦非来自于对生命的无所谓。 而是来自于过去的记忆中—— 这并非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条鱼了。 他几乎每次都遇到过这条鱼,就在他推开那扇门之后没多久之后,为了继续前进,他必须独自渡过黑水,而在那边的水域,他遇见了这条鱼。 那条鱼每次都跟在他身后,试图袭击他。 而他每次都杀掉了这条鱼。 巨大的鱼鳔可以储存足够他使用四个小时左右的空气,他每次就是靠那些空气渡过深水的。 他对这条鱼的弱点了若指掌,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用一千种方法杀掉这条鱼。 所以他只是静静的停顿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下方的大鱼。 那条鱼也仿佛感到了危险,又悄悄下去一点。 然后又浮上来一点。 再浮上来一点。 距离的接近,小梅将那条鱼打量的更加仔细了,他也越发肯定:这确实是他每次都会遇见的那条鱼没错。 只是为何—— 他没有推开门,仍然遇到它了呢? 水里有其他通往外界的通道?或者这条路原本就是通往外面的? 真正的“外面”? 小梅陷入了沉思。 不过这一刻,不可否认的是他再次对下方的鱼产生了无可遏制的杀意。 任何一个人,当他做一件事做了成千上万次之后,他一定会对此麻木。 这种事也不例外。 然而,打断他的仍然是荣贵的“大嗓门”。 “小梅,那条鱼还跟着我们吗?” “你说它会不会是饿啦?” “你说它会不会是吃了掉下去的蘑菇,游上来找蘑菇啦?” 即使只看文字都能感受到的天真感,是荣贵特有的说话方式。 “你再丢一盆蘑菇喂它呗反正我们的蘑菇还很多。” 荣贵继续在旁边撺掇。 撺掇久了,小梅又对车上的系统下了一个指令,一盆绑着“蘑菇”的绳子忽然断裂开来,在两个机器人的注视下,那盆“蘑菇”满满向下飘去。 “不会砸到那条鱼吧?”荣贵忽然有点忧心忡忡。 小梅没有说话。 “它还在吗?”荣贵又问。 “在。” “那就再丢一盆呗” “还在吗?” “在。” “再丢!” 就这样,两个人一问一答,先后丢了四个花盆下去,荣贵再问的时候,得到的回答终于是“不在”了。 “它吃饱了离开了,我们继续赶路吧!”荣贵就高高兴兴说了。 “它一定是个大个子。”他又说。 这是水路中唯一的插曲了。 这之后又过了两个小时,小梅宣布他们即将上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