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寺一场大火,从白天烧到黑夜。 一整宿,整个山头火光汹涌,“噼里啪啦”声此起彼伏。 半夜。 柳嬷嬷进内室察看,听到一阵抽泣声。 她轻轻地掀开纱帐,见少女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肩膀,低声抽噎。 柳嬷嬷立即俯下身子,像哄婴孩似的,有节奏地轻拍她的后背,缓解她的不安。 慕辞稍稍安静下来,她紧紧地抱着柳嬷嬷另一只胳膊,像只喝奶的猫一般,用脸去蹭她的衣袖。 柳嬷嬷心疼不已,慈祥的声音,帮她驱散噩梦。 “公主,别怕,嬷嬷在呢,嬷嬷帮你打跑那些坏人。” 噩梦缠身的少女,听不到柳嬷嬷的话。 她梦到了华裳皇姐。 梦里的皇姐,还是当年那个温婉知心的大姐姐。 她卧病在床,华裳皇姐每天都来陪她解闷,给她带好吃的点心。 她夜里难入睡,皇姐就抱着她睡,温声细语地给她念话本故事。 她为阿月的死而伤心,皇姐帮她将阿月安葬,还安抚好了阿月的家人。 多好的皇姐啊。 多温馨的梦境啊。 可是,美梦转瞬即逝。 后来,她眼睁睁看着华裳皇姐悲痛欲绝地跳下悬崖。 她深陷在皇姐跳崖的情境中,循环往复。 有时,她离得近,眼看着能够抓住皇姐,却被她一同拖下了悬崖。 有时,她离得远,看到皇姐一步步走向悬崖边缘,她就拼命地跑,大声喊她回头。 但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卡住了似的,她发出的声音总是那么微小。 那种无力感,就像一座大山,重重地压在她心口。 每次,她差一点就能救下皇姐,可到最后,还是亲眼看着她摔成一滩肉饼。 梦里,月黑风高,悬崖陡峭。 大地幻化成一个大妖怪,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就像它张开的血盆大口。 少女秀眉拧成一团,呼吸也变得十分急促。 她脸色苍白,小手紧紧地揪着柳嬷嬷的衣袖,哽咽着念叨着。 “皇姐……皇姐别跳……不要!!” 从噩梦中抽离的瞬间,慕辞睁开眼睛,满目惊惧,睫毛不安地颤动。 柳嬷嬷将她扶起时,她还大汗淋漓地喘着气,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耳边的嗡嗡声,渐渐清晰。 “公主,药,快把药吃了!”柳嬷嬷焦急万分地掰她的嘴,手忍不住颤抖。 慕辞非常听话地张嘴,漂亮的眸中,惊惧转为茫然,还掺杂着些许清醒。 喂她服下药后,柳嬷嬷又给她捋了捋胸口,帮助药丸往下走。 “公主,听嬷嬷的,慢慢呼吸,别着急……” 虽不是头一回碰上这种情况,柳嬷嬷还是被吓得不轻。 方才,公主差一点就喘不过气来了,真是惊险哪。 裴护就站在帐外,方才柳嬷嬷叫人的时候,他就冲进了屋里,药也是他拿来的。 整个过程,他的心都是提着的。 他用了极大的控制力,才没有闯入公主的帷帐内。 等了一会儿,柳嬷嬷掀帐出来。 裴护立即出声询问。 “公主怎会突发喘症,嬷嬷可有好好检查过?” 柳嬷嬷立即冲着裴护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而后用眼神示意他出去说。 裴护看了眼那层层叠叠的纱帐,不禁疑惑,公主才做了场噩梦,这么快就又睡着了吗? 柳嬷嬷让两个机灵的婢女继续去内室守夜,自己则将裴护领到门外廊檐上。 “公主的闺房,我每天都里里外外检查过,绝对不可能有诱发公主发喘的东西。 “倒是你,上回公主在阿月坟前发病,这么久了,还没查出原因吗?” 柳嬷嬷的语气有些严厉。 她平日里就是个严厉苛刻的人,只有在公主面前,才会展露出慈祥的模样。 此番,裴护办事不力,她更加没有好脸色。 裴护面对这番责问,语气甚平静。 “派了几个人过去,我自己也亲自去取样查过,坟前的每种杂草都比对了,都不是公主发病的诱因。” 柳嬷嬷斜看了一眼裴护,“这个结果,在我意料之中。公主的喘症,是越来越严重了。” 她转回目光,抬头望着高处悬挂的月亮,长叹一口气。 紧接着,柳嬷嬷继续出声道。 “阿月坟前那次,加上这次,都说明了,哪怕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公主情绪太过激动,也会引发喘症,这种情况,我们实在是防不胜防啊。” 裴护之前就有此猜测,是以,他并未反驳柳嬷嬷的说法。 两人在廊檐上站了好一会儿,始终保持着沉默。 他们为着同一个人思虑忧心,愁眉不展。 …… 天刚亮的时候,慕辞就醒了。 守夜的婢女进入帐内,有条不紊地伺候着她更衣、洗漱。 “公主,今日要用马车吗?”婢女月璃站在一旁,轻声询问。 慕辞抬头看了眼月璃,语调毫无起伏地夸赞道。 “你今天很好看,头上那支簪花十分配你的裙子。” 月璃面色微红,低着头不说话。 慕辞又漫不经心似的说了句,“今日出行,你随侍吧。” 月璃脸上浮现一抹喜色,赶忙领命。 “是,公主!” 公主府外,停着一辆看似低调简朴的马车。 裴护站在马车前侧,手牵着缰绳,防止马儿突然不受控制。 慕辞则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上了那步梯后,弯腰进入车厢。 除柳嬷嬷外,她只带了月璃一个婢女。 月璃受宠若惊,仔仔细细地伺候着,上马车前,还对裴护行了一礼。 她双眸低垂,眼中暗含绵绵爱意。 裴护亲自驾车,车厢里坐着三个人。 柳嬷嬷熟练地点上熏香,又摆上了各样的点心和干果,以及用来解闷的话本。 脚踩处铺上了毛毡,坐凳上也铺了软软的一层,即便如此,慕辞还是觉得冷。 她两只手缩在厚厚的大麾下,捧着一个做工精巧的手炉,静静地坐在中间,一路保持沉默。 柳嬷嬷自顾自伺候着,也不出声打扰。 月璃不知道能做什么,自以为公主带着她出门,就是要她解闷儿的,便打算说几个笑话,让公主开心开心。 却不想,她刚开口说了几个字,柳嬷嬷便朝她投来了凌厉的目光。 月璃有些不知所措,转而看向公主。 少女皮肤白皙,几乎看不到血色,那双唇瓣却是不点而赤。 她冷冰冰的视线落在月璃身上,仿佛在看一具死尸。 “你会吵到皇姐。”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月璃瞬间毛骨悚然。 皇姐,指的是华裳公主吗? 一路无话,马车驶上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稍有颠簸。 一盏茶后,马车稳稳地停下。 “公主,到了。” 马车停在了山林中。 林中的某处,立着一座新坟。 墓碑无字,只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鸟儿。 月璃小心翼翼地跟在慕辞后面,四周太过寂静,树木繁茂,更添阴森之气,她三步一回头,总觉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柳嬷嬷将备好的祭物放到坟前,而后便退到慕辞身后。 月璃不动声色地挪到裴护旁边,将声音压得极低,问。 “裴侍卫,公主是在祭拜谁啊?” 裴护守口如瓶,并未向月璃透露,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月璃的声音不大,却因这林中实在太寂静,慕辞也听到了她的疑问。 “这里面埋着的,是华裳皇姐哦。”少女的声音娇软又纯真,轻描淡写地叙述着一件寻常小事。 闻言,月璃满眼错愕。 华裳公主怎会被葬在这儿! 这不是李家的坟地啊! 难道……难道他们把华裳公主的尸体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