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在半夜的时候停止了，宫内没有了白日的喧哗，一片寂静。各国的客人被安排在各个宫殿暂时住下，白天的比赛成了闹剧，想必坤崎帝是辗转难安吧。

    沈夜寒独自坐在皇宫最后面的一处松堂旁的亭子里，自斟自饮。桑国的天气不同于摹国的清凉，太过温暖的令人烦躁，他是怎么也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不是在自己的地方了，似乎连宫墙都感觉矮了几寸。

    难得有这场大雨冲走了暖意，子夜凉意顿生。

    “皇上，半夜饮酒，真是好兴致。”背后一个让周围温度又下降了好几度的声音响起。

    沈夜寒把玩着白瓷玉的杯子，漫不经心的回道，“朕连喝口酒的权力都没有？”

    “不行，”那人的语气很是狂妄，“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的权力比你大，我说了算。”

    沈夜寒顿时乐了，回头看去，背后的少年一袭白衣点尘不染，夜色中犹如谪仙。

    羿音岚在他对面坐下，拿起石桌上的白瓷杯才发现这杯子是冰的，杯中酒的味道钻心的凉。

    沈夜寒提壶又给他倒了一杯，“我们许久不曾对饮了，上尘。”

    “是你太忙了，江兄。”羿音岚客气的回道。

    默不作声的喝了好几杯，连空气中都带着些许醉意，只是酒欲醉境境不醉，花不迷人人自迷。一杯之下，谈天说地照常，两杯之下，谈言渐括，三杯下肚，就算平时是有深仇大恨之人也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所以说，酒是个好东西，酒能壮胆，酒后吐真言，酒能揭露出某些被隐藏起的真相，减少了某些不必要的距离，增加了些本应不在的情谊。但羿千阙觉得，不管他人前是个怎样温柔文静的人，只要喝醉了，天下所有喝醉了家伙就一个德行——讨厌。

    这酒里放了清菊，迷醉的同时又使人清醒。喝过酒后的杯体上会显露出隐隐约约的图案，羿音岚处于迷蒙之中，半眯着眼瞧

    了瞧。那是一只凤凰，绘得异常精美，可这却不是一只完美的凤凰，这只凤凰没有了双翼，周身被熊熊的烈火包围，成一个下坠的姿势定格在杯身上。狱火之凰，也许这是羿千阙最终的归宿。

    ——很久以前的时候，有一只凤凰，它以它的双翼为傲，认为自己能飞到最高的地方，它向往太阳的美好，于是一直非常执着地向着太阳的方向飞着。渐渐地，它离地上的丛林越来越远，再也听不到昆虫鸟兽的鸣叫，看不到市井民生的繁琐，耳边只有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看到的也只有一层一层的白云。它变得越来越孤单，但它还是坚持着飞向它所向往的地方。终于它努力的成功了，看到心目中的太阳离她越来越近，眼前的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直到接近太阳的那一刻，凤凰被太阳的炙热所点燃，双翼化为熊熊火球，从天上落下。凤凰在下坠的过程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原来它所向往的，也是能结束它的生命的。

    可她没有值得向往的太阳，找不到自寻毁灭的道路。

    沈夜寒放下酒杯，随意开口道：“傍晚，你父皇找我谈话了。我没问他对于丰国储君那边是如何交代的，他只道宫中已经开始筹备了，就差等待良辰吉日的到来。对于千阙，我势在必得。”

    话入耳，羿音岚不由得怔了下。沈夜寒接着道，“你不放心？”

    羿音岚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若是羿千阙自愿的，他不会有任何意见，只是，终身之托非情所寄，她不是任命的女子。

    “我一直把你们当自家人，”沈夜寒又道，“身在帝王家，自小羡慕那些兄友弟恭的家庭，认识你们，实乃夜寒之幸事。”

    羿音岚道，“蒙皇上抬举，这也是音岚之幸事。”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沈夜寒用手指沾着酒水在桌面画出一道线，那水立刻在桌面渲染开来，“天下，以能者居之，权应该之于善驾之人，你我划江而

    治，如何？”

    羿音岚眯了眯眼，眸中寒意更深，笑道：“皇上醉了。再者，音岚是一无权小辈，有何资本与皇上谈划江而治？”

    沈夜寒唇边笑意不减，“合摹桑两国实力，不出五年即可兼并天下。至于桑国国君之位，”沈夜寒拿起酒壶再次将两人的酒杯斟满，晶莹的液体在夜色里反射着融光划出曲线盘踞于杯中，“你虽不是储君，却是众望所归的不二人选。”说道这里稍有停顿，“如需我的相助，一句话而已。”

    羿音岚拿起酒杯，细细观看着杯身的纹路，许久，开口道：“我小时候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住在山谷之中，有六个相邻的邻居。有一天，最强大的那个邻居杀死了另外一个，我没有吭声，因为与我无关。又过了几天，那人又杀死一人，我还是没有吭声，因为死的那个曾和我有仇。接着不出所料，强大的邻居接二连三杀死了相邻的人，直到有一天他拎着带血的刀朝我走来，我才猛然醒悟到，身边已经没有人可以帮我了。”

    突然寂静了，月亮也躲进了云层，偷偷地看着亭中对坐的两个少年。

    他们是同一种人，将最脆弱的一面掩饰在平面镜之后，别人从镜中看到的，只有自己的恐慌。

    他们一样，将真正的自己包裹在一层一层的迷雾之中，外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去探寻他们真正的内心，当自己在重重的迷雾中迷失了自己原本的方向，才会发现他们是没有心的。

    羿音岚起身，道：“今天与皇上相谈的很愉快，时辰不早了，皇上应当早些休息，我先走一步。”说罢，沿着台阶而下。

    “音岚！”沈夜寒喊道。

    羿音岚驻足，回头沈夜寒的神情被笼罩在黑夜的点点星光下，看不出情绪，“你会改变主意的。”

    “但愿如此。”羿音岚礼貌颔首示意，走出凉亭，扬长而去。

    沈夜寒半倚在凉亭的栏杆上，若有所思的看着羿音岚渐行渐远的背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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