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近二十日,游子扣终于滚烫起来,是屠壮、赵同两人先寻着人。 本来的么,那些低价人仙是从三伏城逃过来,进千丘荒地避难隐居,只要稍微明白地理,就不大可能跑到南晋国这头。 不出力气,商三爷的功德叶,哪那么容易赚? 估算下时间,顺商道回飞向北,一天就遇着屠壮、赵同。 辛苦这些日子,白鹤一身羽毛都脏了,瞧着灰扑扑的。 两下汇拢,屠壮有些凝重:“寻是寻着,又有些不对!” 商三儿问:“咋的?” 屠壮叹口气:“你说有三四百人,但那地瞧着虽近百间屋子,我俩数了又数,进出的却只一百四十多号人,周边垦地也不多!我与老赵还绕寻两圈,未见附近还有分居的。” 商三儿也随之叹气。 人数对不上,但这深山老林里总不会有第二波避难隐居的人仙。 董老头说来时有三四百号人,现只有百多号,那是二十年下来,其余的已死在荒地中。 千丘荒地没有太凶恶的存在,那些潜伏着的山妖、邪祟,对商三儿与两位九阶只能空流口水,恨吞不下肚,低价人仙们就没那么好命。 这二十年,想必过得艰辛不易,能带他们离开也是件好事。 但总要看过情况再说,更不好直接邀请,“渎佛”罪已平反也不可说破。 那些逃难人仙要晓得其实无罪过,谁知会有啥想法,指不定辛辛苦苦寻着,倒为他人做了嫁衣。 商道上,商三儿与赵同、屠壮先编好一套说辞,才向那些人仙隐居的村子飞去。 两个离得近些的山丘中间,就是那村子所在。 到时是下午晌,狗、鹤先远远降在密林里。 商三儿手指轻响,把老狗变成枚黑棋子,捏在手心,三人一鹤从地上慢慢行过去。 离着还有六七里,有清脆似童子的声音在他们头顶树枝上响起:“你们来作甚?” 不说赵同、屠壮两位九阶,完全未觉附近有强大生灵,便商三儿手心的黑棋子也没动静。 声音太突兀,把三个人都吓一跳。 抬头左看右看,头顶上,除一只在树枝间不停跳动的绿羽林莺,再无别物。 那绿莺跳动几次,停下盯着他们,鸟喙轻启,先前的童音又响起:“有主之地,不喜外客扰动,请回!” 果然是它发出的声音,与人几无差别! 看清是它说话,非只商三儿,屠壮、赵同两个老江湖都长舒口气。 这只小鸟,其实比赵老头养的白鹤更弱,只是不知什么缘故,竟然会说话。 是代替那些人仙问的,商三儿抱拳答:“我是绿柳城主,本想进山采些妖兽皮,制皮甲售卖,瞧见这边竟有村落,似有人仙居,端的好奇,特意来访!” “那只大鸟驮人,在周边飞了两天,我们也瞧见的!”绿莺有些灵智,对答一句,又问:“它会吃我么?” 商三儿摇头:“它只吃鱼、吃虫,不爱吃鸟!” 绿莺胆子就大了些,飞低到下面的树枝,凑近看,嘴上倒拒绝:“你们快回去,这里人不喜见外客!” “既不喜见外客,我等也不好冒昧!但问一句,他等久隐居深山,可有山妖皮要售?我愿出功德叶收购!” 这是屠壮出的主意,那些低价人仙在深山密林中久居,与山妖厮杀日久,定有存下的皮货,听能换成功德叶修行,多半愿意。 但这个问题,不是小小鸟儿能答的,它在树枝上来回跳跃,好一歇后,烦躁着尖叫:“我不晓得!” 也没让三人久等,另一道声音在林中深处响起:“能出上价么?” 那已不是童声,定真是个人,商三儿笑起来,朗声答:“咱们实诚人,不说假话,山妖皮还要制衣出手,总要给自家留着利,不敢给高了!” 那边沉寂下去,想还在商议,头顶绿莺越来越不耐烦,又跳跃着尖声:“仲熊快来,我不会答!” 林深处传来声哨音,林莺扑腾着翅膀,飞了回去。 先前的声音又起:“请稍候,待村里老人议出结果,再来答话!” 商三儿笑答:“好!” 随意寻块不挡视线的空地,不顾地上枯枝树叶,靠树坐下,取出二半山神梅兴送的点心,与屠壮、赵同分着吃。 林子深处,似乎有人在吞咽口水。 这可不是听到的,纯只有种感觉,觉得好些目光汇聚在这点心上。 于是,再取出酒葫芦和酒杯,三人分喝。 偏还有屠壮这酒鬼在,大口灌酒,嘴还要咂巴几下,放下酒杯,又咧着嘴惬意地笑。 过了好一会,那边再有声音问:“我等山货原不止山妖皮,奇药、奇花都有些,你…城主可愿收?” 这次的声音苍老,已不是先前那人。 商三儿点着头:“价若实惠,也能收!” 再等一会,林子里就转出三个披兽皮、踩木屐的……野人。 他们来三位,那边过来也是三个。 最右边的最显眼,三十来岁的面貌,长得极英俊,但须发杂乱,不修边幅,背上背把长剑,一脸冷意,整个人似把刚出鞘的利刃,只远观就有锋锐割目之感。 中间那位老叟,身上全是老人斑和皱纹,杵着拐杖,行走间颤颤巍巍的,仿佛命不久矣。 左边那位干瘦,面貌也只二三十岁,肩上就停着那只绿羽林莺。 赵老头压低声音:“估计都未到九阶,但作不得准!你胖婶儿若在,自能瞧出,我等没那本事!” 还好,关键时候愿多说几句话,不是真闷到底。当初给赵家老两口做媒时,也被看破废地仙的根脚,张果果在感知上是有特别本事。 屠壮也小声道:“修为不知,但背剑那个,道意已是不俗!” 交流两句,对面已经走近。 居中的老叟主事,颤悠悠地抱拳:“山野老朽,不识礼数,此地也不爱与外间往来,咱就不通姓名!此地为城主所知,尚请勿外传,往后要做买卖,可自家来!” 若真是做买卖的,独晓得个货源地,倒是件好事。 商三儿带几分欢喜,一脸诚恳地点头:“我等可不是恶客,依老先生的!” 辛苦这些天,总算与这些背负假渎佛罪的人仙接上头,欢喜是真欢喜,诚恳倒未必。 听他说完,老叟不多客套,先从百宝囊中丢几块硝制过的山妖兽皮:“请城主出价!” 这个屠壮熟悉,上前摸摸,出声:“七阶山妖皮,还算完整,若是收,一叶三张!” 老叟轻点头,并不因屠壮压价而不满,反取出一捆:“那此等都照这价来!” 那一大捆,有二十多张兽皮,虎、豹、熊、猿、羊都有。 商三儿要装偶然发现对方,屠壮也配合,翻捡着,挑出次等的来:“这几张有洞,不好用,两张只当一张的价!” 老叟不争论,一叶三张兽皮,有破洞的次等货两抵一,把凑不整的兽皮收回去,他出声:“请城主付账!” 商三儿点出相应功德叶,老叟颤巍巍地接过去,摩挲着,眼眶微湿。 过了好一会,老叟稳住情绪,又丢张八阶山妖皮出来:“请城主出价!” 待屠壮出一叶一张,他又拿出一小捆八阶兽皮,等屠壮验货毕,又来一句:“请城主付账!” 分开来卖,是免得被骗、翻脸,商三儿付完款,老叟再拿出两张九阶兽皮:“请城主出价!” 九阶的皮货,屠壮出到两叶一张。 老叟自家穿的兽皮衣,只是七阶妖山妖皮,但随他出来那两位,身上也是九阶妖兽皮,倒不是只有卖的这两张好货。 兽皮卖完,老叟又拿出些制干的奇药,也是山里出产,可惜甄药神不在,问屠、赵,好些也不认得,商三儿只能胡乱出低价,老叟纠正了两次。 低等奇药,顶天值六七叶,但商三儿沉吟一会,最后摇头:“实不相瞒,奇药上我不大明白,但晓得你等所在,下回问明价再来收!” 老叟就不强求,把商三儿不认识的奇药全收起,往后招手,又有四个野人模样的,各捧两株花草出来。 天下之奇花,花色独具造化,香味清奇,别有妙用,甚至有助于悟道,都算难得,又须活着,不能装进百宝囊。 有老狗在,商三儿倒能带走。 奇花碰着喜欢、有求的,能卖上价钱,但遇不着就分文不值,没个定价。 这便由屠壮与赵老头商议着来,他俩认定的数,商大城主再拦腰砍一半,算做收购价。 老叟与商三儿讨价还价,独家买卖,左右说不过大城主,只好都认。 这已是最后的交易,采买到此结束。 老叟道:“村里不喜外人往来,不能待客。往后城主再来,也到此间就止,我等会出来做买卖!” “客随主便,依老先生意思就是!” 商三儿同意后,又添一句:“此地离你家近,想必要清净些,没邪祟敢来犯,我等便在此歇一晚,明早就走!” 故意下午来接触,就为这个! 这不好撵,老叟只叮嘱道:“前些年,我等这村子,周边山妖、邪祟反最爱来,这两年稍好些,但也不是就没有,若出意外,与我等无关!” 商三儿一脸笑:“我等歇在外间,只求互有个照应,彼此有事,自都不相干!” 于是,主人家一行就回去。 客人们歇到天尽黑,四野密林中有些野兽叫,但听着不是山妖,也无邪祟来犯。 商三儿摊开枚黑棋子,轻声吩咐:“去寻个七八阶山妖,擒了从后头丢进去,丢前学着假叫几声,让他等有个防备,仔细莫伤着人。等村子乱了,你也幻化山妖模样,潜进去,把存粮全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