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他们就和大院里的人基本断了来往,最初太安还去大院厨房里拿饭拿菜,遭了几回白眼后,索性什么都不拿了,自己时常去外面市集拾些菜叶,以及人家不要的果子。 那段时间,日子非常地艰难,然而太安和孙睿鸣谁都不抱怨,太安每天操心着琐碎的日子,根本不知道每每入夜之后,孙睿鸣就会点住他的睡穴,悄悄溜出破院,去庙里找老道士。 老道士教了他很多很多,最后问他以后长大了想怎样。 长大? 老实说,孙睿鸣从来没有想过,他本来是孙家长子,拥有一切,可自从继母进门之后,所有的事全变了,关于未来,他也很茫然。 “你为什么,不去和继母争呢?”老道士也曾看着他,神情异常和蔼地道。 “争什么?” “田产啊。” “争到怎样,争不到又怎样呢?” “争到了,你可以过上很好的日子啊。” 孙睿鸣摇头:“我不争。” 老道士看着他,忽然哈哈地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想不到,你这么小年纪,却已然得道,好个不争。” “师傅,我只是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出外游历,我想看尽天下的名山大川,我想结交一些自己喜欢的人。” “难道,你没有想过买大宅子,娶很多漂亮的妻妾?” “没有。”孙睿鸣摇头,“如果可以,我只想找一个,真正喜欢自己,自己也真正喜欢的人。” “好孩子。”老道士拍拍他的头,“你果然是个心地纯净的孩子,希望你一生记得现在说过的话,永远不要忘记,老天会达成你的愿望。” “多谢师傅。”孙睿鸣咧开嘴,笑了,多年以来,除太安外,师傅是对他最好的人,实太好太好。 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外面却格外地安静,几乎连一丝声音都听不见,孙睿鸣披上外袍,疑惑地走出去一看,却见千余人齐刷刷地站立着,看见他出来,一齐抬头。 “大家这是——” 孙睿鸣奇怪极了。 “感谢上苍,感谢上苍啊。”为首一名老者率先跪下,冲着天空叩头,“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大伙儿快别这样。”孙睿鸣赶紧上前将他们扶起,“睿鸣当不起。” “当得起,当得起。”老者抹去脸上的泪水,颤抖着近前,握起孙睿鸣的手,“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生,您功德无量啊。” 人群里响起一片赞誉声。 “大家刚在此处落脚,定然还有很多事要忙,都且先回去吧。” 众人听他这样说,才纷纷离去,内里又有人道:“先生,倘或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开口,大伙儿若是皱一下眉头,那就立即打铺盖卷走人。” “对,对,对!” 孙睿鸣默然而立,目送他们走远,方才陷入沉思之中。 “睿鸣,在想什么?” “我……”孙睿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如今邯州城中,天时地利人和俱全,而你的威望,也前所未有地达到最高点,大伙儿唯你马首是瞻,只要你一声令下,让他们上阵杀敌,他们必定不会有丝毫畏惧。” “是啊,睿鸣,似你这般先人后己,不贪生,不畏死,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代先生过奖了。”孙睿鸣缓缓朝前走去,“我只 不过是,想踏踏实实为义军做几件事而已。” “正是先生这样的情操,更令人钦服。”代世容双眸深凝,“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想不出任何法子,来巩固人心,可是这次的事情,却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世容。”孙睿鸣忽然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却不知该从何开口。” “哦?那你不妨直说。” “你当初投军,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想创立一番大事业。” “除此以外呢?” “除此以外?”代世容有些迷惘,“难道还有别的?” “就没有想过,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就没有想过,达己达人?” 代世容怔住,半晌才慢慢地道:“这个,我确实真没有想过。” “难道在你看来,辅助一个王者,成就霸业,就算是马到功成了吗?” “难道不是?”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一个小山坡上,极目望去,但见下方旌旗招展,士兵们个个手抖长枪,正在挑,钩,横,刺。 “你看他们——他们一个个有老有小,有血有肉,为什么却要在这里苦练?” “当然是——”代世容怔住。 “或许你会说,只是为了粮饷,为了在军队里混一口饭吃,或者再有抱负远大一些的,是为了封妻萌子,安享尊荣,但我相信,他们都是有心的,他们会看见我们的所作所为,如果有一天,我们违背了起事的初衷,失去人心,失去士气,你觉得,结果如何呢?” 代世容怔立良久,摇头:“这样的事,我从来没有思考过。” “一个将军,要如何让士兵臣服?一个王者,要如何让臣子信服?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头领,也必须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方能成事,倘若一个团体内部,处处勾心斗角,人人计较私利,互相扯对方的后腿,或者眼红对方的成绩,你觉得这样的一支军队,能够取得胜利吗?即使取得胜利,又能保持多久呢?” “睿鸣!”代世容眸露激动,“这样的话,你应该去讲给殿下听,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殿下心里很清楚。”孙睿鸣微微一笑,“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孙睿鸣言罢,又抬头看了那些士卒一眼:“长期以来,我都有个想法,那就是培养一批有原则有信仰的人,只有这样,在战场上,他们才能胜不骄败不馁,始终朝着目标坚定不移地前进,短暂的失利不会让他们灰心丧气,刹那的成功也不会让他们迷失自己。” “确实如此,”代世容朝着孙睿鸣深深一鞠躬,“孙军师,世容今天算是受教了。” “不敢。”孙睿鸣的目光仍然那般深沉,师傅的学说何等博大精深,他到如今也未能完全悟透,只是在学以致用方面,他还做得不是很好。 “咱们还是先去看看练兵吧。”两人肩并着肩朝校场走去,行不多远,却听见一阵尖锐的哭声,孙睿鸣转头看时,却见是两个孩子,正在争抢一块烧饼。 孙睿鸣走过去,两个孩子一看是他,顿时都不哭了。 孙睿鸣把那块脏兮兮的烧饼拿过来,看了他们一眼:“这烧饼是从哪来的?” “是,是张大娘给的。” “给谁的?” “我的。”左边那个胖胖的小男孩儿抢先道。 另一个瘦小的孩 子恨恨看他一眼,却撅着嘴不说话。 “给你的?”孙睿鸣看了胖男孩儿一眼,“真是这样吗?” 胖男孩儿本想回答一声是,但话到了嘴边,不知怎么却说不出口,而是低下头去。 孙睿鸣心中了然,却没有责怪他。 “这样吧,我把这烧饼分成两半,你们一人一半,怎么样?” 胖男孩儿有些出乎意料,脸上流露出几许喜色,而瘦男孩儿把头埋得更低了。 孙睿鸣便将烧饼分成两半,让他们一人拿了一块,胖男孩儿接过烧饼,立即埋头大吃大嚼起来,而瘦男孩儿却小心翼翼地将烧饼用一块油纸仔细地包好。 “你这是做什么?”孙睿鸣略觉奇怪地看着他。 “我要带回去,给娘。”胖男孩儿停住咬食的动作,半晌,将烧饼从嘴边拿开,抹了一下唇上的油,将烧饼递还给瘦男孩儿,“这个,你拿去。” “你吃吧。”瘦男孩儿瞧他一眼,“我知道,其实你很饿。” 两个男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适才那种****,全然没有了,然后手拉着手,朝前跑去。 孙睿鸣这才站起身来。 “想不到,你会这样处理事情,纵然是一番小小的争执,却也能看出你的与众不同,睿鸣,你果然是个拥有博大胸襟的男子。” “我师傅曾经说,善战者,攻心为上,攻城次之,试想想,倘若我军仁义之军远播,待到进军中原时,必定将势如破竹,试想那些长期遭受官府和地方恶霸欺压的良民,焉能不群起而应之?” “是啊。”代世容点头,“得民心者,乃得天下,诚不欺也。只是天下间能有睿鸣你这般气度的男子,实在是少之又少。” “过奖了。” 两人一番交谈后,各回营中理事,晚间,代世容便将白天的事同康河王说了,康河王因道:“这样的事,倘若他人做,断乎难取信于人,可是睿鸣做,却半分不奇怪。” “殿下,请恕卑职直言,孙军师可是殿下的福星啊。” “当然。”康河王点头,“我得军师,如得一支常胜劲旅,你记住,今后唯军师之令是从。” “是。” “还有,我想将自己的两个孩子,都交给孙军师调教,你看如何?” “使得。”代世容点头,“孙军师心地光明磊落,世间少人可比,自来严师出高徒,两位世子跟着他,断乎不会差到哪里去。” “好。”康河王点头,饭后回到帐中,便同王妃说了此事,王妃也是竭力赞同。 次日,康河王便将孙睿鸣请进帐内,让两位世子恭恭敬敬地行了拜师大礼。 孙睿鸣本想推辞,但见康河王甚为笃诚,便坐受了,然后亲自扶两位小公子起来,温声道:“自来欲明明德于天下,必先修其身,后齐其家,再治其国,两位公子出身尊贵,将来必是治国之材,且先从修身做起吧。” “谢先生赐教。”两位公子齐齐作了个揖,然后退下。 “既收了弟子,明日少不得要认真开课,我还得回去仔细准备呢。” “先生。”在孙睿鸣转身准备离去之时,代世容忍不住道,“在下有个不行之请,还请先生答应。” “请讲。” “军中很多人并不识字,再则还有百姓们的小孩子,也不识字,先生倘若开课,为何不当着众人之面呢?” “这也好。”孙睿鸣点头,“甚合我意。” (本章完)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无广告、全部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