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刘协才刚刚好转,便唤曹昂与淳至阳进来,叫他们说说这几日朝中都有何事发生。 他年纪再小,也是皇帝,问朝政也是正理。 两位少年围坐在皇帝病榻之侧。 曹昂先道:“陛下刚病的时候,朝廷便任命了太尉刘虞做了大司马。” 刘协问道:“那如今的太尉是谁做了?” “如今太尉乃是董卓了。”曹昂又道,“还给他加了?钺、虎贲。” 刘协又道:“那他原来的司空之职是给谁啦?” “给了原太中大夫杨彪。” “唔,杨彪……”刘协呆着脸想了一想,忽的一笑。 曹昂问道:“陛下为何发笑?” 朝廷简直成了董卓的私府,大员任免都由他说了算,小皇帝听了怎么还能笑出来。 刘协道:“朕是想起那杨彪的兄弟杨琦的一则笑话。从前杨琦做侍中,先帝问他,自己比桓帝如何。那杨琦便道,就如同虞舜比唐尧一般。这人连皇帝都敢讽刺,脾气大得很。”说到这里,他的笑容散了,又有些悲伤之意。 淳至阳在旁看到,便问道:“陛下讲笑话,怎的又伤心起来?” 刘协叹了口气,把那则笑话讲完,“杨琦讽刺先帝,先帝自然不悦,便说,你这人性格刚qiáng,不肯低头,怕是死后也要召来一头大鸟呀。” “那是什么意思?”淳至阳不解,“召来什么大鸟?” 曹昂却是读过的书多些,解释道:“那杨琦祖父杨震当年遭谗言流放,于洛阳城外自杀,后来平反改葬,出殡之日,有大鸟高丈余,集聚在他坟前,俯仰悲鸣,泪下沾地,等他入葬之后,这才飞去了。” “我懂了。”淳至阳道:“先帝就是警告那杨琦呗,小心有一天他也像他祖父那样冤死了!” 刘协默然不语,其实经了桓帝与灵帝两代胡闹,又有董卓入洛阳后的残害,真正心向汉室,性情忠直的臣子,已经很难留在中央为政了。 他如今想要真正的自己人,一时间却也寻不来。 不过都是各怀私心,互相利用罢了。 正在思忖,忽然听那淳至阳低声道:“我知道陛下因何忧心。陛下给我几个郎官,我为陛下除掉此贼便是。” 他这是要刺杀董卓之意。 曹昂忙道:“御前慎言!” 刘协一愣,抬头看向淳至阳。 此前他qiáng留了西园校尉家的公子们入宫,初见时也温和亲切同他们说话,也邀他们共乘出入。可是在心底深处,刘协知道自己没把他们当作活生生的一个一个的人来看待。 他看他们时,看的是趁手的工具,看的是他们背后的兵权,看的是天下那黑白纵横的棋盘。 可是此刻望着淳至阳那少年明朗的面容,听着他那冲动意气的话语,刘协终于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是他老去了太多年么? 虽然换了一具年幼的躯壳,却换不回一颗年少的心。 似这等不计利害得失,不算生死荣rǔ,豪言壮志的少年心,是何等鲜活温热呐。 淳至阳见皇帝不答,又道:“怎么?陛下不信我能做到?” “信。”刘协微微一笑,只觉随着这一笑,他自己也柔软下来。 可是随即,他又恢复了帝王的深沉,“然而事成之后呢?” “事成之后?”淳至阳摸不着头脑,“事成之后,就都好了呀。” 除掉董卓,小皇帝痛痛快快做皇帝,他们也都各自归家,动dàng也就平复了。 刘协缓缓摇头,却不再解释。 杀死董卓容易。 可是杀死董卓之后呢? 董卓手下的兵,大几十万,并不都是一路的。如今是有董卓镇着,这来路不同的几十万兵卒还守着最基本的规矩。 一旦董卓死了,出现的权力真空,却是此刻他这个小皇帝所补不上的,那么必然会有其他人来争食。 那么,洛阳城中原本董卓一家独大的局面,顷刻间便会成为军阀割据的混战。 到那时候,可就不是杀死某个人就能解决问题的了。 刘协转了话题,问道:“你们家人可还在洛阳?” 曹昂低头道:“家父已带家人回乡祭祖。” 回乡祭祖。 刘协微微一笑,恐怕曹操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己吾招兵买马吧。 淳至阳道:“不知道。这几日家里没来人给我送东西。” 两相对比,刘协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淳至阳的脑袋,也不知那淳于琼是怎么养儿子的,养出这样一位冒傻气的英武少年来。 刘协心里总还当自己是年高位尊之人,揉脑袋的举动,自然是长辈的疼爱之意。 然而此刻他却还是个九岁的小孩。 淳至阳扒拉着被揉乱的头发,脸色有点不自在,大约是碍于小皇帝的身份,没有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