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在颤抖。 这就是杀了她丈夫的人? 青年很瘦,面无表情,第一天,他们没有说话。 离开时,青年瞥她的目光透露些疑惑,大抵不懂她的沉默;琼安娜自己也不懂,以为做好准备,可实际不然。 她害怕。 第二天,是青年主动开的口:你不问我,为什么杀人?” 这问题他被问过无数次,被记者、被警察、被检察官、被对方律师、被法官、被受害人家属……甚至被狱友。全天下人都在问,唯独她不。 琼安娜动了动唇,最后说:如果你的答案跟从前不一样,我会想问,但若一样,那不必了。” 青年挑眉,微露诧异。 第三天,琼安娜见他一脸青紫,主动开口:怎么了?” 青年:被揍的。” 外界分三六九等,监狱更分,qiángjian犯在最底层,他们这种无差别杀人犯,如果气势不够,也会遭遇欺凌。 琼安娜问:痛吗?” 青年恨恨:废话。” 琼安娜沉默。一个懂痛的人,却乐于把痛楚加诸于他人之上,真是不可思议。 当日晚上,女儿不乖,闹脾气摔坏东西,她动了手,女儿哭泣,说妈妈对不起;琼安娜抱住女儿,道:被打很疼对不对?所以,做坏事的时候要想到疼,别人疼,你也会疼,妈妈也会疼,知道吗?” 女儿懵懵懂懂,可哭著说好,两人勾手。 见面三分情,她和青年见了无数次的面,总算不再每次颤抖。青年大抵嫌无聊,渐渐自己提话,最初很挑衅,说的都是些反社会的内容,琼安娜无动于衷,只听他讲。她辅导过无数犯人,知悉必须建立青年对她的认同,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等青年讲腻了,她问他:要不要画图?” 青年:蛤?” 琼安娜:我是美术老师。”说罢,她把一张图递到青年面前,在青年絮絮叨叨中完成了一幅肖像,青年不可思议。 你画得挺像的嘛……” 琼安娜送了他一组安全蜡笔,以及画本。 他开始学画,一开始零零落落,琼安娜笑:跟我女儿程度差不多。” 青年脸红,琼安娜以为他会生气,但没有。 他越画越好,画著监狱风景,甚至画狱友;本来待他不甚友善的犯人,见他画画,不禁来了兴致,让他画几幅。他很聪明地把丑的画帅、胖的画瘦,人人都满意,说要寄回家里,给惦念的人看看。 惦念的人?青年扯唇,父母与他切割,亲戚更不往来,他全没了。 他看著琼安娜画给自己的肖像,只能搁在自己身边。 日子过去,他不再被欺负,也不再被殴打,有些犯人甚至为想请他画图,替他揽活。他得了些空闲多练画,觉得这样挺慡的,没想像中难挨,好在当初有听律师的话,勉qiáng装疯卖傻,没判死。 画著画著,狱友看见笑:想女人了对吧?这是你女友?” 青年一惊,这才注意到他拿来练习的,并非搁在眼前的苹果,而是脑中琼安娜的模样。 她唯一的一次笑容。 一旁早不慡他已久的犯人发话:哈!女友?谁敢跟这种人在一起啊,除非不想活了!” 他气怒,搁下笔,冲上前打了一架──这是入狱以来,他再度动用bào力,完全不受控制。 可监狱的人跟外头手无寸铁的终究不同,他被围起来反揍,甚至关入禁闭室──因为是他主动动手。他在黑暗里不停喃喃: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通通杀光光……可这一次,他无能为力,真他妈呕。 总有一天,我要报复你们。 …… 他又回归独自一人,每天拚了命的画,长久练习下来,他其实画很好,可每次给琼安娜的都是些零零落落的作品,怕琼安娜把他教会了,就不来了。 监狱生活无趣刻板,她是他与这世界唯一牵系……或说盼头。他开始期待一周一次的会面,甚至觉得不够,跟狱方说他心情抑郁,需要辅导。 一开始,狱方没理,在这里心理抑郁的多得去了,大家得按规矩来。他索性偷偷袭击那个出言嘲讽他的混帐,事后再度装疯,总算得偿所愿。 他见到琼安娜,不知怎地,他哭了起来,希望得到她的温柔理解,他诉说自己在监狱中有多苦闷,一个人多寂寥,这个世界太无趣,他想出去……琼安娜静静看著他,说了一句:你真的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