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苑一愣,这孩子别是把自己梦成一个多凶神恶煞的主子了,他走到影七chuáng边坐下,轻拍他脊背:“醒醒。” 影七似乎感受到安心,稍微安静了些,眉头仍旧皱着,身体僵硬蜷缩,不知道在惧怕什么。 李苑感觉到自己的安抚让这少年安心了不少,便缓缓抚摸他脊背,口中低语安慰:“不怕。” 影七终于松开了眉头,惶恐不安地睡去。 李苑渐渐发现了睡着的小狗似乎更乖更有趣,轻轻用温润指腹抚摸他柔顺的发丝和gān净的脸颊,再握起他骨节分明的消瘦的手,发觉影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李苑依旧耐心安抚着受了惊的小影卫。 脸上笑意渐渐淡了。 想起曾经母妃在时,常常这么安抚夜半梦魇的自己,影七还算幸运的,至少这么大了还有人愿意安抚他。 自己就不同了。 自世子殿下四岁,齐王妃病逝,从此再无人给他哪怕一点点温柔。父王再溺爱,也弥补不了母妃的陪伴。 第十六章 无影鬼卫(六) 李苑垂眉坐在影七身边,听着庭院里细细流淌的溪流,傍晚鸟雀归巢,偶尔传来一声蛐蛐的鸣叫。 这座园林里原本只有影四影五住着,影七是后搬进来的,屋子里虽然没几样东西,却都很周正整齐,很jīng心地收拾打理过。 李苑把手扶在影七头上,坐在他身边环顾四周,看过一圈,在他柔软发丝上揉了揉。 蜷缩在被窝里的少年身子略微动了动,才安稳睡了一小会儿便醒了,纤长睫毛抖了抖,缓缓扬起来,影七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自己手里攥着一只修长莹润的手。 他猛然惊醒,怔怔仰头看着李苑,脑子里木然,一动不动地看着李苑许久,惊惶叫了一声:“殿下?” 李苑扬起嘴角:“你醒了?” 影七愣了愣,忽然发觉自己不是在做梦时,连摔带爬滚到地上跪在李苑脚下,浑身发抖,额角冷汗直冒,颤抖道:“属下、属下……失礼……未曾远迎、肆意碰触……” 他语无伦次,惊惶不已,浑身抖得厉害,李苑都能看见从他脖颈渗出来落进领口的冷汗。 李苑惊讶于他对自己的惧怕和恐慌,不由得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严厉了? “你过来。”李苑朝他伸出手,“你过来听我说话。” 影七几乎是爬过来,低着头跪在他脚下,拼命表现着自己的顺从,不停地说:“属下该死……” 李苑俯身捂住他的嘴,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膝头,qiáng迫他冷静,又不断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脊背:“冷静点。” 影七紧绷的身子缓缓松懈下来,靠在李苑膝头,低垂的眼睫仍旧扑簌簌颤抖。 他实在太害怕了,他拼了命才走到世子殿下身边,他受了太多苦,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被殿下嫌弃,不想离开他。 之前统领说,若有不守规矩之处,就送他回影宫。影七一直恪守训条,从未有逾矩之处,只愿能在每次轮值时悄悄看看殿下。 李苑松开了手,影七喘息不止,无力地低着头。 影七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低沉微哑,眼神失落,低声道,“属下失仪,请殿下责罚。” 李苑俯下身子,双手撑着膝头问他:“你在怕什么?” 影七默然不语。 李苑道:“影卫训条说,不可欺瞒主上。” 影七咬了咬嘴唇,如实道:“怕殿下今后不准属下护卫了。” 有那么一瞬间,影七忍不住想告诉世子殿下,那夜在红树林替殿下解围的是他,想求殿下相信自己,他对王府、对殿下是无害的。 他还是忍住了。怕说了以后更被觉得居心叵测。 李苑沉默着,他在等,等这个小影卫何时向自己坦白,那夜在红树林从天而降的缘由。不知道影七在固执什么,他偏不说。 他越不说,越让李苑觉得他在隐瞒自己,不论是有意隐瞒还是真的有苦衷,李苑非常反感别人隐瞒自己任何事。 影卫训条中“不可欺瞒主上”这一条,便是世子殿下亲口加上去的。 李苑等了很久,影七仍旧安静地跪在自己脚下,一言不发。 李苑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影七一脸冷淡,眼神惶恐,一丝轻松也无。李苑忽然抓住影七的发丝,把他扯到自己面前,qiáng迫他扬起脸,问他:“影七,你刚不是笑得挺开心的?你对着我怎么就这么硬气?你也给我笑笑啊?” 影七不知所措,茫然看着李苑。 李苑失望地扔下他,拂袖走了。 影七跪在原地,望着世子殿下走远,一缕长发随风微摇。他看见了殿下眼神里的失望和寂寞,那一瞬间,影七似乎看见世子殿下一个人坐在万丈高台上,孤寂寥落的叹息。 出了园林,李苑重新理了理衣裳,离开了。身边的小丫头流玉气喘吁吁跑过来:“殿下,您这么半天去哪了?” 李苑露出一脸疲惫笑意:“在府里随便走走。” 流玉道:“王爷明早就动身去青龙崖了,您不过去请个安吗?” 李苑想了想:“现在过去。” 老王爷喜静,又要养身子,住在一处宽敞偏殿里,殿外种满青翠欲滴的细竹,偶尔有鸟雀叽喳嬉戏。 李苑进了茗竹堂,老王爷正拄着桃木杖逗弄鹦鹉,花白须发,眼睛却仍旧清明。 “父王?”李苑过去扶着老王爷,“身子看样子好多了,都能起来逗鸟了。” 老王爷一chuī胡子:“被你小子给气好的!招惹谁不好,非去招惹孔雀山庄,你可真能给本王惹事!” 李苑笑起来:“孩儿知错了,今后定不再犯。我没办法啊,孔雀山庄他们欺人太甚,抢亲!抢孩儿义妹!我能忍吗?” “别学江湖人结拜那一套,你是王族世子,自矜身份,知不知道?”老王爷苦口婆心教导,“有心思护着义妹,不如想想自己的亲事,霸下公主天真活泼,与你年纪又合适,你不如去跟她多待一会……” 李苑仰头搓了搓脸:“我说爹,您是我爹,不是霸下她爹吧?再说人家也瞧不上我啊,霸下说了,要嫁就嫁楚威将军那种英武汉子。还说了,见我一次打我一次,我哪惹得起她啊,我躲还来不及呢。” “我可不想上战场,胳膊腿儿乱飞,我丑话说前头,您这三十万啸láng营虎符,给我可就砸手里了。您还是收几位义子吧。” “唉。”老王爷叹了一声不肖子,又问,“功课如何了?” “孩儿功课不用您挂心,好着呢。”李苑扶着老王爷出了庭院,看看翠竹,换换心情。 “明日本王出府休养,你的禁足可还没解,别出去惹事,再惹麻烦,休怪本王再把你扔进剑冢,修行三个月。” 提起剑冢李苑就发怵,脸都绿了,连连保证:“别,我不去。您放心,我肯定乖得跟小猫儿似的。” 老王爷才放了心,缓缓问他:“影七可还好用?本王看他年纪小,怕是做事做不好。” “他挺好的。”一说起影七,李苑扯了扯嘴角,眼神低落,“嗨,孩子怕我。不过也是,这府上就没人不怕我。” “嗯,影四倒是不怕我,天天凶我,就跟我欠了他工钱似的。” 老王爷握了握李苑的手,轻轻叹息:“飞鸾走得早,委屈你了。” 李苑摇头:“怎会,您老照顾好您自己的身子,孩儿就谢天谢地了。” 齐王妃南飞鸾早已病逝多年,每当老王爷看见李苑夜里跑去祠堂,一个人在他母妃灵位底下跪着发呆,心里便愧悔,觉得对不起儿子,对他也就更宠溺,即便李苑着实太爱闹腾了些,老王爷也不忍心重罚他。 除了祠堂里的冰冷灵牌,世子受了委屈,还能与谁说呢。 茗竹堂后一扇木门yīn影里,影七默默站在角落里听着,见世子殿下扶着老王爷朝这边缓缓过来了,便闪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