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人会心疼他,只有人会觉得他软弱。 而后时过境迁,有一个人穿过边疆尘土飞杨的大漠,穿过宫墙内清澈如十里瓦上霜的月色,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一壶酒很快见了底,秦远生询问他军中之事,舒游搜刮了几个趣事胡侃,再没提拿到陈年的旧疤痕与那些或悲凉或热壮烈的逝去。然而塌间仿佛被冷水浇过,秦远生再无心思与他胡侃,始终垂着目光,听他讲着被润色了几度的往事。 舒游未喝醉,只是面颊上浮了一层薄红,像chūn日困倦的晚日。 上了塌后秦远生也未再做何事,两人不谋而合的合衣睡去,秦远生执意要抱着他,舒游靠在他怀里,两人周身酒香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舒游在睡意浓深时,模糊感知到一只宽厚手掌摩挲着他的疤痕,小心翼翼地从上至下,仿佛在走一段漫长而艰涩的路。挂着疤痕的皮肤很敏感,被他触得麻痒难耐。似是小虫咬在他的心口,一口一口吮着他的伤痕。他轻轻捂住了胸口,那里心跳猛烈,他仔细藏着,不知秦远生是否听见。 今晚沉默为何?明明秦远生往日撩闲打趣,逗人的话不少。 舒游知道他心中难受,只是窥见他一角往事,便抑郁如此。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份心思,如若再被说成是薄情,那便太对不住此刻沉重。 若说薄,那也只说他一人的薄。身边人可是将炽热捧出,兜头浇于他的残破身躯。 甜言蜜语进不入舒闻川的耳,一瞬慌乱默然却乱了他的心跳。 此时的月很明亮,缺了一小块,透着清浧的冷光。 舒游久未睡着,他想起那年他父亲不堪屈rǔ自裁了,他背负着懦弱得声名独自策马征战,其中苦涩滋味难想。他想他有一日也会战死沙场,以最荣耀的死亡,得一个忠烈名声留后人猜想。 别人只会知道他一生未娶妻未生子,骁勇善战,世代功名。 没人知道那些年军营里被他咽下去的泪水和那两壶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的烈酒。 没人知道此时他与一个会为了他的伤痛心疼的少年共枕而眠,流淌着风月无边的chūn色。 只这点滴chūn色,就够他咀嚼半生。 第5章 爱上层楼 四月三日是寒食节,宫里按惯例需举办寒食宴。 当日宴上略有些冷清,乐府的琵琶女将一点悲苦融入曲中,琵琶音色如珠玉散落般清脆,众人听得入神。 陈英秋落了座,望了一眼身旁的舒游。按理说文官与武官不应在近席,但他不知怎的被安排到了皇帝身边。陈英秋微微皱眉,欲等宴后好好问问礼部这是如何安排的。 座上还有些官僚女子,大多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夫人,也有些官家小姐。 寒食宴饭菜皆是冷素之物,但毕竟是宫中御赐,无人敢不动筷子。皇帝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宴间也无趣许多,歌舞均被撤下了,只剩些乐府的琵琶与箜篌入耳。 秦远生正喝了一口冷茶,陈大人突然挺下筷子,朝他拜了拜。众人以为首辅大人又该提起纳妃之事自找不快活,都将头更埋低了些。哪知陈英秋开口竟对此事只字未提:“早便宣武侯征战北疆,为我朝驱赶外族数百里,胡人不敢南下牧马,实感敬佩。”他说着,朝舒游做了一揖。 舒游愣了片刻,只觉有些古怪。陈英秋与他同为两朝旧臣,也同样是新皇依仗,却与他并不亲近,只点头之jiāo罢了,如今在宴上提起他,倒让他觉得不自在。他只道:“不敢。” “老臣惭愧,居庙堂之高也未能替陛下分忧,今已垂垂老矣,家中只一拙襟相伴。遥想老臣科考十二载,争取功名回望来路已将至不惑之年,这才匆匆娶妻,也未留后子。” 他徐徐道着,眼神偏了舒游望向上座,似是在追忆忏悔。 可舒游知道,这老东西一向圆滑,目的不明,绝不会无缘无故自侃前路。 便听他又道:“侯爷也将至而立之年了,前几年战事动dàng一直未娶妻,近年渐安定也未做打算吗?可是有了倾心之人?” 他像个老辈唠家常般询问着,问到最后一句时,舒游的余光瞟向秦远生,发现他正盯着自己。可他不敢回望,怕让秦远生知晓他隐秘心思,也怕让座上人知道他们的风月事。 他轻轻笑着,做足了小辈姿态,低头道:“学生是粗糙之人,半辈子都在边疆喝沙子,怕苦着妻儿,已断了这念头了。” 陈英秋笑的慡朗,摆了摆手道:“如今我朝繁荣,侯爷何必如此想?前几日下朝时江尚书同老臣提起他家千金,说是倾慕侯爷已久。今日老臣腆着老脸来做个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