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香怔怔地看着他,脑海里有些发懵。 她想在夜重眼中找到别的含义,可只看见一片深沉如海的黑暗,不由皱眉。 林妙香并不后悔将自己与夜重做交易,她想要为沈千山拿下的江山,这个人可以给她。 见林妙香面色坚决,夜重心中一叹。 他拍了拍手,对林妙香道,“既然已效忠于我,这,便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 随着他的掌声落下,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出现在林妙香身后。 她似有所感地猛然回头,对上了一张绝色的面容。无论见过多少次,林妙香都不得不承认,那张脸,当真是能倾天下之颜。 眼角余光处看见夜重深邃的眼,林妙香心里,慢慢涌起了浸骨的寒意。 “林妙香,别来无恙。”流景走进屋内,垂首站在夜重身后,一动不动地打量着林妙香。 那隐藏着仇恨的眼神如刀般割在林妙香身上。 林妙香的身体就这么僵在原地。 “既然两位是旧识,想必有话要叙。我便不打扰了。”夜重别有深意地看了林妙香一眼,右手一拂,将那古琴带起,夹在腋下,款款离去。 流景见夜重离去,脸色红润几分。她径自走到大厅角落的石凳上坐下,“许久不见,不想叙叙旧么?” 林妙香抬眼望去,在流景身旁的石桌上放了两杯香茶,嫋嫋冒着热气,像是早有准备。她沉默着在流景对面坐下。 流景端起茶怀来,朝她敬了敬,“这场景说来倒是让我想起与你在皇宫见面那次,可惜,这里只有薄茶两盏,不能与你共醉了。” 瓷杯白中透青,流景握着杯子的手竟与之同色,她粉嫩的嘴唇轻抿一口茶水。 这茶,林妙香却是怎么也喝不下了。 “流景。”她轻轻一叹。 流景握住茶杯的手转了转,“你像是有话要说呢?” 林妙香轻轻吸了一口气,道,“抱歉。我没有保护好千山。” 流景却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望着自己手里的杯子,怔怔的望着那小小的水面出神。 末了,才道,“沈千山的生死,与我何关。我一不欠他钱,二不欠他情,你倒是说笑了。天下皆知,让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人是林妙香,而非流景。” 话到最后,原本平缓的语调已有一丝怨毒之意。 林妙香沉默半晌,缓声道,“即使如此,你来此地为何?” “这话你可说错了,”流景一笑,将茶杯轻轻搁在石桌上面,莞然一笑,“本宫是被你等乱臣贼子所劫持,正要逃生回去罢了。” 林妙香猛地抬了眼睛看她,想说什么,最后也只剩下一句低低的感叹,“你倒是也真狠得下心,他那么爱你,他那么爱你……” 流景不言。 她骤然探过半个身子,凑近林妙香面前,细看她的脸,轻笑道,“我们,不过是彼此彼此而已。” 腊月初七。 这一日的北城依旧是大雪皑皑,与平常并无两样。只是你如果仔细的听去,就会发现这满山的风鸣中隐隐的夹杂了微弱的哽咽之声。 据北城十里之外的峡谷内,一排排整齐的帐篷将整座山峰围了起来。远远望去,也能看见那笙旗之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水”字。 此时正是凌晨,大部分将士都已歇息。位于正中的主帐中却隐隐传来了争执之声。 “皇上离开多久了?”江玉案一向带着笑意的脸上一片铁青,他盯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小太监,好看的眉皱在了一起。 “庄主,皇上昨晚收到一封信之后便匆匆走了。”那太监长年跟随在沈万水身侧,自是知道江玉案与沈万水关系不一般,赶紧据实回答到。 江玉案半眯起眼,他扫视了一下帐篷四周,视线落在了桌案下的小纸团上。 他指着那个纸团对道,“去拿过来给我。” 那太监捡了起来,红着眼眶递过来。 江玉案把那揉皱的纸慢慢展开,眼里闪过一丝杀意。他沙哑着声音质问道,“皇上离开前可有说什么?” “没有。”小太监抹了一把眼泪,“只是昨晚在看过这封信后,奴才便听见皇上一个人在原地大笑。可是奴才觉得,皇上那不是在笑,是在哭。” 江玉案侧过了头,隐隐约约间,睫毛像是沾上了水渍。在他的视线尽头,是那连绵不尽的青山。 白雪狂舞,飞雨不歇。 一座朱红栏杆的亭子居高临下,立在青山之顶。 不远处,一个玄衣男子隔着雨帘望着那亭台,眉宇间尽是惘然,定定的望着,仿佛怎么看都不够。 亭中的石凳上,正坐着一个人。白色的衣袂在雨雪里飘得就像是一缕轻烟,就像是要乘风而去。 她微微偏过头,对着男子一笑,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天籁动人,“你还是来了。” “朕何曾让你空等。”沈万水展颜一笑,天地间的灵气仿佛都聚集在了他的眉间,“流景。” “我不懂。”流景搁下茶杯,眼中尽是茫然之色。 沈万水平平淡淡地道,“并非你不懂,而是你不爱罢了。” “那你过来,告诉我这是为何。”流景笑笑,对着沈万水招了招手,“只要你还愿意带我回宫,我便留在你身边。” “沈万水,在我给你留了那么一封信离开流景宫之后,你还敢相信我么?” 她笑的时候,似乎连天地都黯淡几分。 沈万水望着她,眼神中有淡淡哀愁,他启唇,简单地答道,“好。” 话音刚落,人已是朝着那亭子走去。 青山依旧是雨雪夹杂,此时沈万水眼中却陡然变为春日景色。 只见云雾缭绕,古木苍苍,耳边是山鸟自吟,流水殷殷。 一袭白衣,便在那雨雾中,若隐若现。 清脆鸟啼中,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朝他微微笑,“沈万水。” 春寒料峭,那人还穿着薄薄的衣衫,在风中回头看他。 沈万水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缓慢起来,他缱绻的目光望着那人,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流景依然对着他笑。笑得满山的烟雨岚岚,都似在霞光里消散了几分,“沈万水。” 沈万水睁大眼,只想那云雾再多散些,再看清她几分。即使那人的模样是一刀刀刻在自己心上的,凝视他的那一刻,心就会疼,很疼,但还是想看,想多看几眼。 流景的容颜,离沈万水越来越近。满山都是一片苍郁的青绿,她白衣如是,溶进了烟雾般的迷漾。 她说,“沈万水,抱抱我。” 沈万水骤然觉得如同一根针深深刺入了心底最深处,痛得他整颗心都在抽搐。 那样深情模样的流景,以前从未见过,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了。 是阵法,还是自己心中的幻象? 沈万水皱紧了眉,却没有动作。面前的人忽然开了口,满脸悲伤。 “你已经不爱我了么,为什么不抱我呢?” 远处,林妙香看着沈万水失神一般地站在一个人偶面前,俯身对着身旁之人交头接耳。 “夜重这阵法看似普通,却能让每个人心中最想看到的东西。你说,他能破么?” 林妙香见沈万水痴迷的神色,摇了摇头,“可惜了,他执念太深,放不下流景。” 流景的面目渐渐在雨雾中显现出来。 她垂着头,眼里是水样的柔情,“我喜欢你,阿水。” 沈万水脑中一阵晕眩,这几个字听在他耳中,是如同天上传来的余音。曾多么期盼过流景说这句话,想来只要她肯说,自己死也无憾。而今听到了,却是假的。 假的。 可我为什么即使知道是假的,还是想听。 一阵尖锐的剌痛传来,沈万水缓缓低下头,一把匕首,已经插入他侧腹。 沈万水笑笑,如仙人渺渺,他伸出手去,紧紧抱住流景“再说一次,即使是假的,也再说一次吧,流景。” 阵势瞬间消散,怀中那个深情的幻影,变回了原来人偶的姿态。 又抱了一会儿,沈万水确信那人偶已不会再变成流景的模样,这才按着侧腹的伤口,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地走向那亭台,步伐缓慢而坚定,似信步在风中。 烟雨迷乱,看不清沈万水脸上的表情。 只见他背后的长发随风狂舞,衣袂翻飞。流景仍坐在亭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玄色的背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突然,那人脚步一顿,大量的鲜血从侧腹的伤口冒出。一丝苦笑浮上了沈万水的嘴角。 他抬起头,朝着山顶望去。那眼神穿过了云雾,穿过了山岚,却穿不透流景脸上的表情。 五年时光,对她而言,一片空白。可是对自己来说,总归,总归还是甜蜜的。 可是,那个人此时却并没有看向自己。她的眼神缥缈,不知此时正在想着些什么。 什么也看不清啊。沈万水叹了一口气,不过,就当她是在想着自己吧。 她在想着自己。 这样想着,沈万水的身子却是摇摇欲坠起来。那伤口冒出的鲜血紫黑一片,想来那把匕首上,是涂了剧毒。 流景款款站起身来,从亭台走下,站到沈万水身前。 她皱着眉,眼里的不解之色更重,“为什么?” 聪明如她,怎会看不出沈万水早已看破这陷阱,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还心甘情愿地走了进来。 “流景,你知道的,你是知道的。”沈万水脚下的雪地已是血流如注,他脸上却是挂着浅浅的笑意,眼神温柔,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倦意,“你若是不知道,又怎会布下这陷阱。” “可是,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走了进来。”流景向前几步,望着那刺目的鲜血,不觉有些晕眩。 沈万水有些控制不住地倒了下去,头搁在了流景的肩头,也许是在想其他事,流景居然没有避开。 沈万水疲惫地闭上眼睛,“你为何不明白呢,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来。重要的不是你的演技如何,或是这陷阱凶险如何,重要的是,那个人是你。“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