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并不是那种机敏的买卖人,事实上他这人水上的本事了得,也能管好手底下的人,同时对钱大富忠心耿耿,可随机应变的能耐还是不够。 在过了约定的时间后,船老大仍旧不知所措的继续等待,期间做的最多的就是派人去码头上等着。因为船只不能一直停靠在码头上,他们平常是停在江面上的,通过小舟来往运送人和日常补给。 然而,码头上丁点儿消息全无。 本来换个像钱管家这种老练的人,这时候就该去报官了,再不济也该带着人前往府城打听消息。可船老大完全不是这块料,只知道闷头等在船上,每日早上派小工去码头上等着,盼望着钱大富早日归来。 直到最后等不下去了,他才带着人坐船返回了洛江县。 钱家的几个管事差点儿没骂死他,但眼下也不是责罚的时候,一方面祈祷着先前派去府城的人机灵点儿,另一方面则立马将此事报告给了钱管家。 于是,就有了安父眼前的一幕。 事情真的不复杂,无非就是钱大富出远门然后失踪了,多简单的事情呢! 安父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意外。 “这样吧,你先去报官,甭管怎么说,人失踪了还是要报官的。” 钱管家哭丧着脸看向安父:“可咱们那位县太爷……” “那也得报官。再说了,他虽然这个那个,但是起码每次事情的结果都不算坏吧?你看,你家老爷也沉冤得雪了,王老爷和棒槌都回来了,还有这一次的章孝义不也受到了该有的惩罚吗?” 所以说,看事情得看结果,过程什么的,能忽略就尽量忽略掉吧,反正县太爷每次办案的结果,客观来说都还行。 钱管家被说服了。 主要是他这会儿也没别的主意了。 报官倒是不用安父出马,事实上别看他刚才还夸了县太爷,但假如有的选择,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跟县太爷打交道了。 不过,也因为出了这么个事儿,安父又回屋把行李放回去了。他感觉吧,除非钱大富回来了,短时间内他怕是走不了了。 盘算着钱管家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他索性铺纸磨墨,给闺女写了一封信,大概的讲述了发生的事情,又备注好,这次他会托人带过去县城里的粽子,以及之前章家给他的一百两银子。 他还告诉安卉,假如房东那边急着要卖房,只要价格不离谱,就买下算了。这个时候他是真没精力再去找房子了,住在客栈过渡一下还成,时间长了肯定不行,还不如先买下,大不了回头再折价卖给房东。 写完信后,他瞅着钱管家还没回来,索性按照原计划出门买粽子去了。 结果,等他提着两兜粽子回到钱府时,大老远的就看到钱管家冲着他飞奔而来。 断桥相会看过没?当然,人家断桥相会是双向奔赴,钱管家就是单向了。 本来安父是好端端的往钱府那头走的,一看到钱管家飞奔而来,吓得他立马站在原地,不敢动,真的不敢动。 “半仙救命啊啊啊!” 安父冲着他露出了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说真的,找一个只会寻龙点穴的风水先生救命,这个命吧,估计大概率是救不回来了。 专业都不对口啊!这咋救呢! “别着急,保持冷静。” “半仙你这是去买粽子了啊?不用您亲自去,您说一声,我让人帮你买一车粽子!”钱管家一眼瞥到安父提着的那两兜粽子,顿时哭得更惨了。 安父心说那还能不是因为章圣母给的钱太多了?我都是有一百两存款的人了,不得稍稍大气一点儿? “行了行了,先进去再说,跟我好好说一说,县太爷又说了什么惊人之语?” 然而这次,倒真的是安父冤枉了县太爷。 听到钱管家的报案后,县太爷的确说了不少话,但总得来说,都还是正常人会说的话。 县太爷告诉钱管家,钱大富这次出远门,也可以勉强算作替县衙办事。 原来,洛江县这边不光是交通便利,还有一座绵延几十里的煤山。 就是之前棒槌挖煤的那地儿。 按说像煤炭这种东西,应该是属于国有资产,放在这年头算是管控的。但事实上,本朝管控最严格的是金矿银矿玉石矿以及盐巴。煤炭也有限制,但限制并不严格,并且洛江县的这个煤山,出厂量是不低,但纯度非常之差。 差到什么地步呢? 洛江县的有钱人从来不用本地产的煤炭,嫌弃这玩意儿烟大、烧得快、还不够暖。 穷人倒是不嫌弃了,可煤炭就算再便宜好了,还能便宜过柴禾?县城里,一车柴禾才卖二三十文,如果是小镇上,卖得就更便宜了。至于那些乡下地头,柴禾是没人要的,需要的直接上山砍柴去了,谁舍得花那个钱?甚至好多人家烧灶都不是用柴禾的,而是用玉米芯和竹笋壳的,还有稻草和麦秆。 他们这一带也不算很冷,每年是有那么几天比较难捱,但远没有到冻死人的地步。实在要是冷得慌,烧木柴一样可以取暖的。 于是,本地产的煤炭就遇到了销售瓶颈,属于有钱人看不上,没钱的不会买。偶尔有一些读书人会少量的购买,但比重太低太低。 县太爷从去年来到本地任职后,就知道县里有这么个情况,他本人一开始还觉得,煤炭嘛,再差能差到什么地步?让人买来一筐当着他的面烧几块,试用之后的感觉就是…… 他火速让人去府城买了半船的好炭回来。 不好意思,县太爷是实打实的南方人,他觉得洛江县太冷了,他就是个用炭大户。 反正这事儿就一直搁置着,直到去年钱大富出事,又牵扯出棒槌被卖到煤山里做苦工一事。于是,县太爷又想起了被自己搁置的煤炭生意。 他是有权利处理煤炭的,当然不是直接卖掉放到自己腰包里,而是把这个作为一个任期内的闪光点。试想想,以前的县太爷手握煤山卖不掉煤炭,他要是能把煤炭卖掉,说出去多有面子?要知道,这年头的人工十分廉价,只要把销路打通了,哪怕单价不高,但因为洛江县的交通十分便利,怎么说都是有得赚的。 赚钱不是目的,但赚钱之后,他就可以帮那些家境贫寒的人家,修缮房舍、赠粮赠衣、建慈安堂等等。 这些才是真正的功劳。 县太爷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但问题是,他不会做买卖。 就他那个铁脑壳,真要是下海做生意了,估计结果就一个,宣告破产。 正好,钱大富年初时就接手了县衙县学等处的采买事务,他干得十分不错,县太爷觉得可以从钱大富身上下手,让他帮自己找销路。 这要是成功了,就夸夸他,给他赐个亲笔题字的牌匾啥的。 那要是不成功…… 也没啥,就维持原样呗。 抱着这样的想法,县太爷给钱大富特批了一船的煤炭,又给了他盖有洛江县县令官戳的文书,让他勇敢的去闯吧! 于是,月初那会儿钱大富就出门了。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县太爷听钱管家说,钱大富出远门了,他一点儿也不惊讶。 然而,谁也没想到,钱大富这一走,就没回来。 …… 听完钱管家的话之后,安父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他觉得吧,可能钱大富之所以会这么倒霉,很可能不仅仅是因为他帮钱大富求了那个暴富的光环,估计有很大的概率,是因为钱大富跟县太爷八字不合。 咋每次只要跟县太爷扯上关系,钱大富就那么倒霉呢? 但这话他不能说,这不是污蔑县太爷吗? 因此,他只道:“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你刚才说钱家的管事前几日就已经派人坐船去府城了?不然先等那头的消息吧。” 钱管家坚定的拒绝。 假如之前跟钱大富一起出门的船老大等人没回来,那钱管家兴许还会同意这个办法,耐心等呗,兴许只是路上耽搁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但问题是,船老大已经回来了,带来的消息是钱大富从下船之后,就音讯全无了。那就了不得了,根据他对钱大富的了解来看,但凡有一点儿法子,钱大富都不可能连个口信都不送的。 “那县太爷知道钱老爷打算将一船的煤卖给谁吗?” “不知道,县太爷连我家老爷去了哪儿都不知道,他就是坐在县衙门里,等着我家老爷卖完煤后,给他分钱。” 安父无言以对,不得不说这确实是县太爷的做事风格。 思量片刻后,安父又道:“我觉得你们应该沿路打听一下,看钱老爷拖着那些煤炭去过哪些地方。一船的煤炭,那数量不少呢,换成马车,得好几辆马车吧?钱老爷也不可能拖着那么多煤炭直接上门推销吧?更有可能是携带一些样品,让对方看过满意后,再送货上门。那他到了府城后,应该先找地方安置那些煤炭。” “半仙您真的是神了!您这话说得跟赵掌柜简直一模一样!” “赵掌柜是谁?” “我家老爷手底下的第一能人!” 安父麻了:“既然你家老爷手底下是有能耐人的,那就照他的话去做啊!沿途一路调查呢,这么大一个人,不对,还不是一个人,他是带着人和那么多煤炭出门的,路人不可能没有印象。” 钱管家嘿嘿的笑着搓手:“那个,您要不要见一下赵掌柜?半仙,半仙求您了,我家老太太她年岁大了,经不起这样的刺激,我家太太就是个后宅妇道人家,她啥也不知道,还有我家少爷……” “见见见!麻烦你闭嘴。” 这天其实已经晚了,而且赵掌柜也不是闲着的,因此最终约在了次日上午,由安父前往码头,去跟赵掌柜见面。 次日出门前,安父把一大包的粽子和一封信,还有一百两银子都交给了钱管家:“帮我交给我闺女。” 钱管家连声说好,特地喊了个妥当人去送,又顺口吩咐再去街面上买一些节令食物,一并送去安半仙的家。 于是,在安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安卉得到了超大份的端午节礼物。 除了安父准备的那些之外,还有重达一百斤的什锦粽子、十坛净重十斤的雄黄酒、二十个形状颜色不一的纸鸢,以及足足一大兜目测一天换一个都能用到天荒地老的端午香囊。 钱管家派去的妥当人是这么说的。 “安姑娘,这是安半仙特地吩咐小的送来的,他还捎了封信,还有这个是一百两银子,您点点。”妥当人就是妥当人,把重点都说明白了,关键是还丝毫不抢功劳。 这就直接导致了…… 安卉觉得她爹好像有那个大病。 第018章 生怕冤枉了亲爹, 安卉还特地拆开信,仔细的看了看。 嗯, 错不了, 她爹就是脑壳壳出了大问题,因为信上说了,随信捎带了粽子和一百两银子。 也就是说, 安卉没有冤枉她爹。 又看了一眼已经安放在堂屋里的东西,安卉静下心来思考了一番。 二十个纸鸢和一大兜的端午香囊倒是没啥,这些东西放得住。哪怕十大坛的雄黄酒都没什么打紧的,只要上头的封泥没损坏,放上个三五年的都没问题。 但粽子咋办? 安卉不知道她爹其实统共也就买了八斤粽子, 往客栈那头送一半, 再给房东老太太送几个,剩下的不过也就是两三斤, 吃个几天也就没了。 谁能想到呢?送到安卉手里的不是八斤,而是一百零八斤! 眼下都五月初了, 天气已经很热了,哪怕这些都是包好了的生粽子,那也一样放不久。再说了,糯米是生的,但里头裹的馅料却未必是生的, 除非安卉搞个大工程, 把所有的粽子都拆了,把馅料取出来,再把糯米单独归置好。 ……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