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大夫走出门外,一脸的正经严肃,一点也不像在李正国面前那多变的面孔,“这么多人是要做什么?” “看病,呃,看伤。”李会计是不太喜欢与大夫打交道的,不仅因为普通人与大夫之间的那种距离感,也因为他亲眼看到堂哥痛苦地死去,他对所有大夫都带着惧怕和一丝恨意。 “谁看?”杨大夫可不知道眼前这人的内心想法,他的目光在搜寻着李正国的小媳妇。 田静拉着李敏上前,指着李敏的脸,“给我的小姑子看这脸上的伤。” “嗯,进来吧!”杨大夫看到瘦弱又俊俏的田静后,很好奇那副小身板里藏着什么样的胆子。 不仅胆大到敢出那种主意,还利用别人的一句话反将回去,把所有社员拉在了她的一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小媳妇把利字利用的得心应手。 田静拉着有些胆怯的李敏跟在了杨大夫身后,那些围观的人可也不敢跟进去。 只有李广平硬着头皮抱着木盒跟了进去。 堂屋就是诊室,屋内点上了两盏煤油灯,比外头已经暗下来的光线要亮上不少。 看了眼那从右眼斜到左脸的三条深深的血痕,杨大夫摇头叹气,这得有多大的仇怨下这么大的力气去挠? 不用他刻意夸大事实了,这伤口不仔细点,真的是能毁容的,他的药膏也未必好使。 “你这伤口要小心点,要是发炎了,可是会要人命的,我这里没有可消毒的药水,不能给你消毒。” “你的脸也不是别处,我能弄些药糊给包起来,只能这么晾着,等结痂之初,就用上祛疤药膏,可惜我这里没有,你们看看去县城或者市里去买吧。” 从杨大夫叹气时,李广平心中就咯噔一下子,又听他这么说,心中实在是着急起来。 “杨大夫,李敏这种情况需要多少祛疤药膏?大概多少钱一瓶?还有那消毒药水可能买到?不消毒万一真发炎了呢?” 李广平的着急不似作伪,田静也不给他好脸。 “这时候,你着急了,早做什么去了?家中的狗疯了,就该拴上,放出来随便咬别人,别人不遭罪的呀?” 杨大夫用力咬牙,不让自己笑出声。 外头听着的人却哄然大笑。 李广平满脸苦涩,“侄媳妇,对不起,是我家教不严,让敏敏受罪了,我道歉,以后肯定约束好。” “哼。”田静冷冷地哼了一声,“因为才进库山里几天,我就准备先以理服人,要是再敢到我面前或者我的家人面前乱吠,打残勿论。” 李广平点头,“好,下次,不管我家的谁,再敢招惹你们,你们只管揍,揍残了,我不会怪你们,还会感谢你们,残了,他们就老实了。” 李广平说的是真心话,他也觉得自家几个晚辈的性子,慢慢地在变化,仿佛高人一等似的,现在,听到杨大夫的话后,他很想立刻回去使家法了。 田静不管李会计是真心话还是官场话,她现在该关心的是李敏,“杨大夫,李会计问的,也是我想知道的,请杨大夫告知。” 杨大夫抬手摸着胡子,“消毒的药水,可以买些双氧水回来擦,祛疤药膏的话,你要去药店问问,她这伤痕太深,需要两到三瓶。” 双氧水?田静皱眉,“杨大夫,很多人对双氧水过敏的吧?” 杨大夫那混浊的眼睛陡然睁大,“你懂医?” “我懂二。”自己的前世就对双氧水过敏,能不知道吗?田静催促杨大夫,“天黑了,请杨大夫快一点。” “好吧。”杨大夫不在意田静这不客气的话,“不用双氧水就只能用紫药水和红药水,你觉得她这脸用了紫药水和红药水后,祛疤还能有保证吗?” 白废话了,田静心里腹诽,“还请杨大夫预估一下,祛疤膏要多少钱一瓶。” “十块,”杨大夫伸出一根手指,“这是我预估的价位,上下浮动在两块钱左右。” “那感谢杨大夫了,”田静对杨大夫道谢,转向李广平,“李会计,你先付我二十元买药膏的钱,我们先买两瓶。” 第71章 两清 李广平打开木盒,数出十二张大团结出来,交给田静,“这是一百二十元钱,药膏的钱若是不够,再来找我要。” “不用了,”田静晃晃手里的大团结,“今天的事情算是清了,明天我就和李正国去县城,欠你家的东西,定会还,等还了东西后,两家算是彻底清了。” “你不欠我们的,我们也不欠你的,两家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否则,再落到我手里,就叫你们砸锅卖铁来赔偿。” 转身,就拉着李敏离开了,她看到了那木盒里还有三十四块钱的样子,不管这李广平是不是故意抱着盒子来的,她都不在意。 她能利用李父的事儿敲诈一次,肯定不能再用第二次,所以,两清才好,以后,她直接用自己的方式。 两清吗? 李广平心中既轻松又沉重,清不了的,他欠了堂哥一条命,这想法一直压在他心底,让他感到轻松的是因为听到了田静话里的决绝。 终于是反目了吗?早该反目的,堂嫂子和正国越不恨他,他心中越愧疚,还是恨起来才好,才好啊! 田静走出人群,就看到站在人群外的李正国,手上拎着马灯。 回到李家,李母已经把晚饭做好,热的南瓜饼和红烧肉。 又油又荤,田静没有意见,毕竟婆婆的身体,能烧火热菜已经是进步。 饭后,李母例行消食,从这两天能自行走动后,她就喜欢饭后消消食,想到了前天晚上儿子给自己端来的药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是那药茶的效果。 这不,她催促着,“正国,你快去烧水,给我沏那药茶,你不是说隔一天喝一次吗?” 李正国看向田静,见她点头了,才去厨房烧水。 田静拽上李敏一起陪着李母在门口走着,“婆婆,我拿公公的事情含沙射影地说了那李会计,开口要了李敏这脸伤的赔偿一百块,和二十块的祛疤药膏钱。” “最后还说了明天买东西回来还了他家以后,我们家和他家就两清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李母停了脚步,几秒后,又迈步,“好,两清,井水不犯河水,说了由你来当家,就由你说了算。” 闺女脸上那伤,李母看着心疼,可又觉得农村里打架抓脸是常事,谁的脸上没有几道看不清晰的抓痕? 原来儿媳妇还做了这么多,把闺女的委屈给讨了回来,一百块对于闺女的脸伤是多了。 可是对于丈夫的一条命是远远不够的,命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当年,大伯哥二伯哥要去闹,就是想要赔偿的,是她觉得赔再多钱,也换不回丈夫的命。 她任性地认为不哭不闹,就能叫那堂弟活在内疚当中。 起初,堂弟两口子三五不时地过来一趟,慢慢地就不来了。 后来,敏敏常去借东西,事情就变了质。 她对堂弟一家也有了埋怨,可时过境迁,当时不闹不要,事后又怎么开口? 这不是借钱不还的问题,既然儿媳妇给自家出了口气,那就两清吧。 “这下有钱了,明天该买什么就买,不用避讳别人,花出去了,别人就不惦记了。” 李母这话,叫田静露出了笑容,和她是一样的想法,“婆婆,这可是李敏的钱。” “你不是说出钱帮她把事情处理了吗?” 李母侧头看向田静,“这钱,就算是她拿出来处理她自己的事好了,以后,她还要依靠你。” 田静则看向李敏,“你的想法还没变吗?” “不变,”李敏直摇头,“我就想跟在大嫂身后吃饱饭。” “真有出息。”田静奚落她。 “那是。”李敏还不知羞地接了下了。 李母喝了儿子端来的药茶后,又转了两圈,就回屋休息了。 李敏端走了一盆热水,厨房里就剩下田静和李正国了,李正国就着马灯继续给车轱辘上油。 “李正国。” “嗯?” “你有没有生气?” “生什么气?” “拿你父亲的事情讥讽了李会计。” “没有,你做得非常好,一百块钱也非常合适,这口气,我们算是出了,愧疚还留在他心中。” 一百块,伤了李会计家的筋骨,就像当年救治父亲的花费伤了自家的筋骨一样,不算狮子大开口。 不仅出了妹妹这口气,也出了当年的那口气,父亲讲义气,母亲爱面子。 可那家居然连医药费都不出,提都不提,这口气憋得真难受,他一个男人没遇到机会,却被他的甜甜给抓住了机会。 李正国确信他这几天就没和甜甜说过父亲的事情,而他娘和妹妹也不会提,这里面的恩恩怨怨,外人的只言片语是无法说明白的。 甜甜估计还不知道她自己漏馅了呢,这个小迷糊,要不是有自己旁边帮衬着,早该被人发现了吧? 见锅里水烧热了,他放下手中的活,起身打了水,对着盯着马灯看的田静道,“回房间去洗洗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嗯。”田静起身,“这个马灯蛮好用的,我们也买一个吧?对了,还要买煤油,记得带瓶子。” “知道了,一会我就把该带的东西,都准备好。” 田静洗完躺在炕上,还在仔细琢磨明天该买哪些东西。 想着想着,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她不是打算做过客做路人的吗?怎么就把李家当作自己的家一样来操持了呢? 是李母的柔弱? 还是李敏发现了张芳草真面目后的别扭,以及很快就放在自己身上的那份信任? 又或者是李正国那默默的支持? 她的这条路,好像走得有些歪了?即使是为了替原主把李家的人情还了,也没必要把自己当成李家一分子吧? 她的一颗心,在田家还能时刻保持警醒,到李家就沦陷了? 再往回捋了捋,发现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局面的最大原因就是,李家三口人都信任她,由她瞎捣鼓,由她瞎折腾。 她又整天想着该如何做吃食,吃完就犯困,日子太惬意,惬意地令她的身心变懒了,身体懒得动了,脑子就积极地想着李家的以后了。 算了算了,边走边看吧。 这几年的时间里,谁也说不好会有什么变化,先过好现在的日子吧,即使是路人,也要过好每一天。 安慰好自己,田静就被温乎的被窝唤进了梦乡,一点都没发现她今天漏的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