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璧越因为剑道与境界的差距,依然赢不过钟山。但也没有输。 因此当这场雨落下的时候,两人都再无余力顾及。 不过片刻,殷璧越厚重的道袍已浸满雨水,变得更加沉重。就如他沉重的鼻息,还有已不堪重负的心肺与经脉。 道袍上凝固的血迹在雨中晕开,乍看上去,左半个身子都如同泡在血水中。 风雨凄凄,溅起水雾迷茫,让他想起闭关破障时的那场雨。 也是这般萧瑟如秋,杀意如芒。 钟山的泼墨山水袍上,同样混着血水与雨水。 水流顺着他的眉峰流淌下来,又淅淅沥沥的淌过剑尖,滴在擂台上。水花盛开。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仿佛要把重重雨幕烧穿。 “真是巧啊,打到这个节骨眼上,来了一场雨,钟师兄的风雨剑足以借势!” “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 几乎每个人都这么想的,这场雨,是天意。 只有包括洛明川在内的,极少数的几个人,看见了阴云后隐隐透出了无上道法。 半步大乘以上者是因为境界所至,而洛明川是因为修行了迦兰瞳术。 但是就算世人都知道了,许多人也不敢说一句话。六位亚圣在世人心中,近乎神明。 雷霆玉露,皆是圣恩。 圣人要变天,谁敢说一个不字? 叶之秋站在露台上,叶城里的万家灯火在他脚下。 他望着西边的天空。 这片雨云现在在重明山,但只要移动二里,来到叶城上空,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老管家站在他身边,声音颤抖,“老爷,求您不要拿剑,这是对圣人的大不敬。” 叶之秋没有说话,手里的剑也没有放下。 中陆。 云阳城里,掌院先生正在院中喝茶看天,似是天色不好惹人厌烦,便将手中茶盏摔在地上。 ‘哗啦’一声脆响,茶水混着碎瓷洒了一地。 但在这之前,钟山已经在风雨里举起了剑。 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浅泊溅起水花,迟迟不落。 剑过之处,飘飞的雨丝发生奇异的扭曲,随剑聚拢而来! 于是漫天风雨都化作他的剑。 风雨围城! 有人想过钟山借了风雨的势,会更强。只是没想到他会强大到如此地步。 剑势已经超越了破障境的极限,触到了小乘的门槛。 竟似要临阵突破了! 更有人看出,这一剑已不仅是钟山的境界修为,更是‘风雨剑’这把神兵,本身的威势被完全激发了出来! 不过一场雨,竟然使它亢奋至此! 没有人认为殷璧越能接下这不可思议的一剑。 他拿什么接下这一剑? 又凭什么接下这一剑? 顺势而为施展寒水剑?可是风雨已尽在钟山的剑中,从何借势? 避开这一剑? 又怎能避开漫天风雨? 殷璧越站在雨中,道袍尽湿,好似一座孤立无援的城。 第46章 风雨(三) 叶城供奉唏嘘道,“剑圣弟子,不可能胜了……除非他也有一把神兵,比如‘临渊’。” 瞩目这一战的大人物都有同样的想法。 面对风雨剑本身被激发的威势,末法时代之后的兵器,哪个能争锋? 殷璧越有临渊么? 当然没有。 临渊剑早就被剑圣重铸成了‘春山笑’与‘秋风离’,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风雨围城之中,殷璧越抬头看天。 天上浓云翻涌不息,仿佛黑夜提前来到,赶走了黄昏。 黑云压城,城欲摧。 狂风吹动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他似是毫无所觉,因为心底更冷。 这就是天意不可违么? 分明只是一个瞬间,却有无数画面一闪而过。 从前多年不得偿愿的反派生涯,烟云浩渺的沧涯山,槐树满庭的学府与府里的先生,碧海清波的浮空海,金灯代月的叶城…… 屋顶上,明月落在秋湖里,夜风微寒,混着酒香。 那时他就说想好好过日子。 这场雨,是天要亡我? 可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顺应天意的啊。 剑锋之下,殷璧越看着天,轻轻笑了。 倚湖剑微微震动,似是也笑出了声。 剑身直斩! 这一剑,不斩钟山,不斩风雨! 直直向天斩去! 向着压顶黑云斩去! “轰——” 看台上的人变了脸色。 台下弟子猝不及防,慌忙闭上眼睛,但是光辉太过明亮,仿佛要穿过眼皮,直照射进识海之中。 万丈光明汇聚在这一剑上! 就像将一轮太阳硬生生拉回了人间! 重明山下,亮如白昼! 叶城里没有下雨,只有零星的雨丝从重明山下随风飘飞过来。城里的百姓,只觉天空一道闪电劈下,然而光明久久不散,竟然越来越亮。 他们推开窗子,来到院里,举着伞聚在长街上,不可思议的望着重明山的方向。 光明愈发刺眼,街上的人流开始四散奔逃,有人向家中跑去,有人向地城入口跑去,妇人捂住怀里啼哭孩童的眼睛,跑进街边的商铺。 黑甲守卫队奔跑在大街小巷, “不要慌乱!折花会比斗正常进行!城里阵法完好!不要慌乱!——” 城里的百姓看见熟悉的黑甲,终于放下心来。 光辉依然没有熄灭。 黑云的缝隙间,竟然有金光透射出来! 殷璧越举剑站在万丈光明之中,漫天风雨避退三尺! 抱朴宗长老认出了这一剑,失声尖叫起来,“青天白日剑!——” 下一刻,更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云后的金光越来越亮,竟然透过大雨落在了擂台上。 接着浓云向四周飞速散去,转眼就露出了夕阳的影子。 大雨在一息之间停了下来。 天下间的大人物,震惊的望向中陆云阳城方向。 想不通今天的圣人们,都怎么了? 学府里,掌院先生沏了一壶新茶。指间微不可见的颤抖着。 城主府的露台上,叶之秋走了下去。 万里之外的抱朴宗横断山巅,拂袖的老者看了一眼中陆方向,眼神微冷。但什么也没有做。 风雨和光明尽数散去。 殷璧越嘴角的血迹滴在擂台上。 钟山半跪在地上,以手柱剑。 血水染红身前积水。 何以破风雨? 唯光明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