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轉眼就到了新年。 大年初六,韓母開始替韓清元打點行裝。棉衣棉服,春裝春衫,頭巾鞋襪之類,收拾出了好幾個大包裹。再加上他的筆墨書箱,東西真不少拿。 古人出行一趟,真不容易。 花襲人不免問道:“娘,怎麽不等到天氣暖和些,換上了春裝再走?清元哥一人的話,這些東西難得攜帶吧?” “行李有車馬行,並不算難拿。”韓母一邊飛針走線地替韓清元縫著一個筆袋子,一邊答道:“而且,清元說,杜老板答應讓他那小奎夥計跟著清元兩年。” “哦,小奎是個機靈的。”花襲人點頭道。 這個消息,她倒是不知道。 或許是前幾日韓清元去縣城給學政師長拜年的時候,同杜家樓談妥的。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沒告訴她也在情理之中。 “若有合適的,哥哥也該尋個書童了。總不能老是麻煩小奎夥計。杜老板可不舍得將他送人。”花襲人道。 在她瞧著,杜家樓似乎有想培養小奎夥計,將來準備讓他入贅的心思。當然,此時說這個還為時過早。杜嬸子重新懷上了身孕,將來要招贅繼承家業的,並不一定就是杜夢嬌。 不過,杜家樓也絕不會將培養了那麽多年的夥計送人就是了。借給韓清元用,也是存了讓小奎夥計在韓清元身邊長見識的意思吧。 “一時半會的,哪有特別合適的?”韓母面容沉靜:“年後開了人市,娘就過去看看買兩個丫頭小子回來……這準備常用的下人,還要自幼培養起來,忠誠才有保證。在家待上一年,或許下回就能跟你清元哥出門了。” 花襲人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時人有了銀錢,總要買田買地。韓母卻一點沒有這方面的想法,仿佛家中二三畝薄田已經足夠似的。 花襲人想不明白為什麽。 難道韓母覺得,家中現在這些銀子,已經足夠以後供應韓清元讀書開銷和各種家用了?再過兩年,麗娘總要說親吧……家無恆產,隻憑韓清元一個秀才的名頭,麗娘她想要嫁入什麽樣的人家? 花襲人想到那衣櫃中隱藏的牌位,心想:韓家或許真的有大來頭,韓父或許真的死的冤枉……只可惜,憑著韓清元的資質和年紀,想要光複門楣遙遙無期。而忘記那一切,平安度日的話,似乎又不甘心…… 韓母心中,也是極其難受的吧。 花襲人心想。 韓清元的起程的日子,定下了正月十六。 到了初十這一日,韓清元從縣城回來,俊秀的面龐上紅紅的,不知是一路冷風吹的,還是心情太過於興奮的緣故。他用力推開院門大踏步地走進來,手中拿著一份什麽紙,向韓母她們揮舞。 “娘,您猜這是什麽!我得到了國子監入學的名額!”韓清元大聲說道。 “什麽?”韓母一下子站了起來。她平抑了一下心情,接過韓清元手中的帖子仔細看了,才略顯顫抖地問道:“真是國子監……這是怎麽來的?莫非是上回……” 國子監和私人書院不一樣。 入了國子監,不僅有好的讀書條件和讀書補貼,更重要的是,就算在讀五年後,科舉不成,只要並未劣跡,依舊能夠會被授官。雖然只是微末小官小吏。 而這些微末官吏之中,未必就沒有最後位居高位成為一方權臣的。 拿到了國子監的入學貼,真是一切都不一同了。 韓清元在旁邊興奮的直搓手,韓麗娘直接將帖子從韓母手中“搶”過來,口中高興地直呼道:“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是真的啊!這是真的吧!”韓麗娘眼睛亮晶晶的,向韓母和韓麗娘興奮地求證。 韓母點點頭,緩緩地坐下來,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娘還以為這些天沒動靜,是不會再有什麽了。沒想到還是等來了……國子監的帖子,娘很滿足了……” “娘,您是說,這帖子是因為上次那件事情而來的?那兩個人……”韓清元疑惑。經歷了那件事之後,他也成長了一些。也能再次靜下心來讀書,並未刻意去打聽什麽。 他只知道那兩人的身份不簡單,卻不知道到底有多麽不簡單。 國子監一年才收三十名學子,那二人能給他這個毫無根基毫無名聲的小秀才弄到一個,還能簡單麽? 韓母長歎道:“娘怕你們把不住,不夠穩當,才一直沒有告訴你們,也囑咐了清元你不要去打聽,實在是因為二人的身份太貴重了些……現在,娘告訴你,那面容俊美的公子出身郡王府;而那位年長一些的,正是當今的三皇子靖王殿下。” “啊!”韓麗娘捂住了胸口。 韓清元也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花襲人這會兒也十分驚訝——那件事之後,韓母基本上連門都沒有出過幾次,她是怎麽知道那二人身份的? 總不能是那什麽三皇子靖王的人告訴她的! 韓母將目光投向花襲人,眼中滿是感慨,道:“娘如今才知道,鄰裡們都說對了話……能撿到襲人,果然是我們一家人的福氣……娘真的要謝謝你,襲人。” 若不是花襲人及時帶人衝出去找人,若那兩個貴公子死在伏牛山……她們韓家人雖然無辜,怕也要跟著陪葬了!那可是一個皇子! 韓母甚至都不敢往回設想。 生活在這寧靜村子裡的或許體會不夠深,但她這個有曾經的人,才知道皇權是多麽的殘酷和至高無上! 花襲人是救了他們的性命! 怎麽也不是五百兩銀子就能掩飾過去的! 此時看了這張帖子,才終於算是差不多了! “謝謝你,襲人。”韓母抓住花襲人的手臂,十分真誠。 現在她才知道,在韓父去世那麽多年的苦熬中,她期盼的那麽多次的希望,原來就是出現在韓清元將花襲人救回來的那一刻…… 花襲人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的韓母,隻好低頭扭捏地道:“娘,您能不能不要總提撿回來的這事兒麽?好像我是什麽物件兒似的……” “好, 好,不說,不說。”韓母拍著花襲人的肩膀,滿是疼惜。 韓清元看著花襲人,眸中灼灼發亮。 片刻之後,韓母再次看了一遍那入學貼後,道:“既然清元接到了國子監的帖子,那去江南書院的事情,就不必準備了。這上面寫著春季入學時候是三月十五日,而你這一去,怕就有六年……” 韓母正在沉吟,卻聽韓麗娘興奮地道:“娘,那咱們是不是可以搬道京城去住了?我聽人說,在京城就是做繡活,也能養活好幾個人呢。而且哥哥現在讀書不僅不花錢,還有補貼了……娘,我們就一起去吧!” 韓麗娘越說越起勁,道:“買不起房子,租還是能租起的。咱們家反正沒有幾畝地……將來哥哥做了官,說不定是在哪兒呢,到時候咱們正好一家人都跟過去……” “待你哥哥做官,你這丫頭早就嫁人成家了,怎麽還能跟著哥哥?”韓母心情很好,難得地打趣韓麗娘一句,卻是有些動心了。 別的不說,就為了韓麗娘的親事考慮,她們一家人就應該跟去京城——留在大柳鄉,這不上不下的,能有什麽好的人選?而到了京城,韓清元未必不能從國子監那些同學中找到合適的…… 只是…… 韓母朝滿院子的花盆看了一眼,道:“時間還有一些,讓娘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