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築基之後 打起來了! 自打那一聲劍吟響徹崖山之時,整個原本冷清的靈照頂上,立刻就熱鬧了起來。 有人興奮地大喊一聲:“快出來!沈師伯對曲師伯拔劍了!” “快,快出來看啊!” “要打起來了,趕緊的!” 見愁簡直看得目瞪口呆,她下意識朝著絕壁之上望去。 在這一片絕壁之上,還有不少的洞府,相隔或近或遠,不少人都將自家大門打開,朝著下面看來。 這崖山絕壁,簡直就是天然的觀戰台啊! 見愁算是明白了。 而且,發生了這種事之後,大家的第一反應竟然都是過來看熱鬧,仿佛這已經是常態,倒叫見愁有些驚異。 擺開架勢之後,沈咎整個人氣質都變得凌厲起來,挑釁一般看向遠處凌空而立的曲正風。 “聽聞曲師兄如今已經是元嬰期大圓滿,隨時可踏入出竅期,今日便請師兄賜教了!” 說罷,他按在腰間的手,終於緩緩抽了出來。一道絢爛的銀光,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那應當是一把劍,只是見愁看不清這一柄劍到底長什麽模樣,僅僅能看見一大片的銀光。 至於曲正風,卻是不疾不徐,踏著他曾對見愁介紹過的那一柄海光劍,優哉遊哉。 “師弟,你氣量實在太過狹小,還得再練練。” 呵呵。 再練練? 再損失幾件寶貝,被你當成傻子玩嗎? 沈咎堅決不肯。 他咬緊了牙關,已經想象自己手裡這一把朔月劍化身砍刀,把曲正風大卸八塊時的模樣。 身體裡流動的熱血,陡然加快了速度。 沈咎感受著那種前所未有的興奮,眼睛睜得大大的,周身銀芒更盛。 此刻雖是白天,他卻已經像是將漫天的星鬥,都披在了身上! 在那銀光熾烈到讓人無法直視的瞬間,沈咎直衝而出,仿佛人也化作了一道流星,一點銀芒霎時間便已經到了曲正風的眼前。 曲正風倒沒想到,沈咎的劍,來勢竟然會這樣猛。 他微微一怔,便反應了過來,提劍輕輕一擋。 “叮。” 一聲普通到了極點的聲響,卻在擴散開之後,砸進人的心底! 那一道迅疾的銀芒,竟然被準確地擋了回去! “還不錯。” 曲正風手腕一抖,讚了一句。 這位師弟從不與自己過招,只因他從不對比自己修為高的人拔劍。 曲正風的修為在他之上,卻鮮少出手,所以其實也沒幾個人知道他的真正實力。 扶道山人最早收的七個徒弟,其實才是崖山最大的謎團。 他們的師父常年不在山中,即便是在山中也只在他們最疑惑的時候為他們指點迷津,其余時候修行基本只靠自己。 所以,七個人走的路數基本完全不同。 或許,他們都有一樣的法器,可同樣的法器,不同的人使出來效果也是不同的。 這七個人的修為所有人都清楚,曲正風元嬰巔峰,沈咎則是才踏入元嬰中期。 只是修為不等同於戰力。 明面上,戰力最高的應當是在崖山之中拔劍頻繁的四弟子沈咎,自拔劍以來,從無一敗。但是也有人說,是扶道山人的三徒弟,那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都在閉關的劍癡,可能才是戰力更高的那個。 至於曲正風,為人頗為溫和,待人處事也如春風化雨一般,很少有人去思考他的戰力。 只有有心人注意到,沈咎曾對其他人拔劍,卻沒有對曲正風拔過劍。 元嬰中期與元嬰後期大圓滿之間的比試嗎? 所有了解情況之人,幾乎都是兩眼放光! 元嬰期修士放到整個十九洲,都是橫掃一方的大人物了,縱使在崖山這等地方,也算是異常厲害。元嬰期修士往往舉手投足之間,便能使山倒河摧。 如今只在崖山上面比鬥,手腳必定不能施展太開,頂多算是“切磋切磋”。不過,縱使是“切磋切磋”也足夠使人心馳神往了。 一銀一藍兩道華光,便在靈照頂上展開了激鬥,不一時便落在了拔劍台上。 正正好。 沈咎越打越勇,隻覺心裡所有的憤怒和怨念都被注入了術法之中,腳底下萬象鬥盤上的星鬥光芒頻繁閃爍,每閃爍一次,便代表著他發動了一次道印所對應的術法。 他手裡那一柄劍的銀芒,也從未暗淡過半分。 相比於沈咎的大開大合,曲正風則要溫和許多。 沈咎攻,他便守,沈咎進,他便退。 只是這一進一退之間,漸漸便到了拔劍台的邊緣。 眼前,沈咎又是一劍凌空劈來,空氣之中甚至隱隱有雷電閃爍,皆是被這一劍的威勢帶起! 曲正風終於猛地一跺腳,石塵四起。 一座暗藍色的鬥盤忽然浮現在了他的腳下! 這一瞬間,高高站在絕壁之上的見愁,甚至瞪大了眼睛! 三丈方圓的鬥盤! 在整個打鬥的過程中,曲正風都不曾亮出自己的鬥盤,仿佛在顧忌著什麽,這一刻忽然亮出鬥盤來,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見愁不禁想起,扶道山人的鬥盤似乎也才三丈…… 她記得,自己曾問扶道山人修為,他說三百年前乃是入世,如今是出竅。 天賦鬥盤一丈。 如今出竅期修為,鬥盤三丈。 那麽這一位曲正風曲師弟呢? 天賦鬥盤不得而知,可元嬰期大圓滿三丈卻是不假! 只有兩種可能:其一,天賦鬥盤超越扶道山人;其二,他此刻的實力與出竅期修士無異! 能看到曲正風鬥盤的,自然也都能做出與見愁一樣的判斷。 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就連正在與曲正風打鬥的沈咎也是大罵了一聲:“你!咱們都是同門師兄弟,你還藏拙!”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曲正風的聲音裡有著淡淡的笑意。 他劍尖斜斜指地,地面上旋轉著他的鬥盤,那正好是一枚由七個道子組成的圖案,道印! 話音落下時,那道印便微微亮起。 一道流光從第一枚道子開始,逐漸第二枚,第三枚…… 隻刹那間,點亮整枚道印! 曲正風的身影,飄飄搖搖,如在雲霧之間。 身處於曲正風的身邊,沈咎隻覺得自己仿佛聽見了海浪翻滾的聲音,深海裡的暗流,逐漸湧動著,讓人安心又舒適,整個身心都仿佛願意在這樣平和的光芒之中沉睡。 若是從遠處看去,便能看見滔天的暗藍色光芒已經覆蓋了整座拔劍台,曲正風的身影早已模糊不清,而沈咎手中所持的銀光則漸漸微弱起來。 見愁緊緊地盯著,腦海之中已經有了隱隱的預感。 勝負,約莫就在此刻了吧? 她看見,下方滔天藍光之中,原本已經微弱下去的銀光猛然一熾,仿佛炸開一樣,漫天的暗藍色華光都仿佛為之顫抖。 然而,終究沒能掙扎成功。 “轟!” 兩道光芒相撞之時,一道巨大的氣浪從拔劍台上向著四周彈出去。 在感覺到這一股氣浪之時,山壁上立時彈出一陣蒙蒙的青光,漣漪一樣泛了泛,那一股爆開的靈力氣浪,便隨之消散。 眾人隻覺一陣狂風撲面而來,再看時,那一道銀光已經被拋出了拔劍台,摔在地面上。 沈咎落地時,險險將手中暗淡了的銀光往地面上一插,避免摔個驢打滾,好不容易才穩住了。 他喘息不止,臉上有淡淡的蒼白。 抬眼朝拔劍台上望去。 高高的拔劍台上,曲正風負手而立,面帶笑容:“要向師兄拔劍,沈師弟怕是還要掂量掂量自己的火候。” “呵……” 沈咎呼出一口氣來,緩緩起身,手中那一道銀光,在他站起身來的刹那,便已經被他收入體內,消失不見。 “崖山門下,何懼拔劍?” 他目光一下明亮得嚇人,注視著曲正風的目光也變得火熱起來。 “不過倒是沒想到,曲師兄才是一直深藏不露的那個人啊。此次敗於師兄之手,沈咎心服口服。不過下一次嘛……嘿嘿。” “……” 聽著那笑聲,見愁頓時埋下頭去,歎了一口氣。 前面都還說得熱血沸騰,如今怎麽…… “嘿嘿。” 一聲幾乎與沈咎如出一轍的笑聲,陡然在見愁耳邊響起。 見愁嚇了一跳,轉過頭去,便看見不知何時,扶道山人已經手持雞腿,站在了自己的身邊,目光灼灼地注視著正前方鬥罷的二人,嘴裡還嚼個不停。 “師父你什麽時候來的?” 見愁毫無知覺。 扶道山人擺擺手,咂咂嘴:“他們開打的時候來的。我倒不知這倆小子這些年竟然長進了,尤其是正風,鬥盤竟然敢修煉到跟山人我的一樣大小,實在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見愁無話可說。 曲正風跟沈咎兩個人之間,似乎也就打過這麽一場,走下來之後還相互打趣,根本沒有什麽大問題。 她想起方才兩人打鬥拔劍之時的劍拔弩張,又覺得奇妙。 扶道山人頗帶著一副過來人的口吻,道:“這就是崖山,你習慣了就好。” 這就是崖山。 你習慣了就好。 與這一句差不多意思的話,見愁已經聽到不止一次了。 崖山,的確是個很特別的地方。 眼瞧著沈咎與曲正風兩人一面拌嘴一面往回走,她竟忍不住笑了一聲:“說起來,我總覺得曲師弟好像……不那麽簡單。” “廢話。”扶道山人回想起當初,簡直有種痛不欲生之感,“這一群弟子,個個都是心裡蔫壞的。你知道師父為什麽變成了一個不負責任的師父嗎?” “您竟然知道自己不負責?”見愁對扶道山人竟有自知之明感到無比詫異。 扶道山人險些被這毛丫頭給噎死! 他怎麽就忘記了自己的體質? 但凡他收的徒弟,就沒一個是好東西! 見愁這丫頭,也就是看著老實,指不定就跟曲正風那渾小子一個模樣,白皮兒黑餡兒壞透了! 想想自己這幾百年以來收徒的慘痛經歷,扶道山人禁不住悲從中來,竟覺得連一向美味的雞腿吃起來都味同嚼蠟了。 他默默地把啃了一半的雞腿往袖子裡一塞,便不見了。 抬起頭來,他鄭重其事地看著見愁:“丫頭啊……” 像是有什麽話要說? 見愁側過身子看著他,疑惑地問:“師父?” “這些年來,師父收的這七個徒弟,基本無一例外,都長歪了。”扶道山人沉痛無比地道。 見愁聽了,眼角一跳。 扶道山人的聲音裡,又添上一分悲切:“都怪師父,太信任他們,讓他們放任自流,自打曲正風一個蔫兒壞了之後,後面來的徒弟真是有樣學樣,雖沒學來他兩三成的心黑,卻也差不了多少了。” 是嗎…… 見愁默默回想起了方才聽見的那“嘿嘿”一聲笑,沈咎這作風,分明跟扶道山人一模一樣啊! 所以,你的徒弟們到底學的是誰啊? 這樣把責任推卸給唯一一個比較像正常人的曲正風真的好嗎? 扶道山人半點兒沒注意見愁臉上近乎抽搐的表情,他兀自沉浸在一個人的悲傷之中,難以自拔,滄桑無比。 “所以,師父此刻做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 轉過目光來,他認真地注視著見愁。 見愁眨了眨眼。 扶道山人道:“為了防止你被他們帶成歪瓜裂棗,山人我決定親自教你,一定會讓你成為整個崖山最出色的女修!” 這個…… 見愁有一種扶額長歎的衝動。 她終於還是沒忍住,提醒扶道山人:“師父,我是崖山唯一的女修。” 不用你教,不會有人比她更出色了!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腦門兒,露出一個恍然的表情,連忙改口:“沒事,還可以有另外一個解釋嘛,那就是讓你成為這一代崖山弟子之中最出色的那個人,即便是女修也沒關系,回頭把那七個都打趴下!你可以成為超越男修的女修!” 這一回倒是對了,可這話怎麽聽怎麽不像是好話啊。 見愁真的好想告訴扶道山人:有你在,我長歪的可能才比較大啊! 只可惜,扶道山人是聽不見她內心的呼號的。 一看見愁那表情,他還以為自己這徒弟是感動的,不由得歎氣道:“擇日不如撞日,你隨師父來。” 扶道山人手一翻,摸出一塊黑色的玉簡來,上頭刻了一個“經”字。 他抬手直接將這一枚玉簡扣在了見愁屋子前面掛著的木牌上,原本刻著“見愁”二字的簡單木牌,竟然霎時一變,古拙的紋路漫散開去,“藏經閣”三個古字鐫刻其上。 見愁依舊看得驚異不已。 扶道山人走到見愁的門前,直接抬手一推,熟悉的大門打開,裡面卻不是見愁昨夜所見的那些擺設了。 推開這一道小門,竟然像是推開了兩扇巨門! 一排又一排的書架整齊地列在房間內,高高的穹頂上裝飾著仙鶴圖紋。 見愁一看就知道,在扶道山人將那一枚玉簡按在自己屋前的木牌上的時候,裡面的空間似乎就改變了。 走進裡面,見愁四處一轉,便知道這一處空間真不知有多大,一排又一排的書架,根本望不到頭。每一本書,或是線裝,或是帛書,或是竹簡,前面都懸浮有一枚隱隱發光的玉簡。 “這裡是我崖山的藏經閣。修為越是強大,在這裡能看到的東西就越多。一般而言,這藏經閣每一年會對崖山弟子開放一次,不過你是新入門嘛,所以師父這算是給你開了後門。” 扶道山人沒解釋玉簡的事情,只是背著手,得意揚揚地在這巨大的藏經閣內踱步。 “你是煉氣期的修為,應該翻看不了多少東西。山人我想了想,到封盤築基之前,都只是積蓄力量,你也不要我指點什麽。藏經閣是個修煉的好地方,乾脆,你就在這裡一口氣修煉到封盤築基再出來吧!” 一口氣修煉到封盤築基再出來! 見愁忍不住睜大了眼睛,覺得扶道山人在跟自己開玩笑:“師父您不是說有人三五年也不能築基嗎?難道這段時間我都待在藏經閣裡?” “三五年那是庸才。”扶道山人白眼一翻,“比如你當初在青峰庵隱界遇到的那個張遂,就是此類。但他們怎麽能跟你比?你有一丈的天賦鬥盤,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可見天賦卓絕。你只需在此靜心修煉,把能點亮的坤線都點亮了,也就可以封盤築基了。” 有那麽容易嗎? 好歹也是築基啊。 從見愁了解到的基本情況來看,築基似乎是一道坎兒,邁不過這一關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扶道山人說起來卻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仿佛理所應當一樣。 她又轉而想起沈咎等人的話,在崖山,雲梯是給剛入門的弟子用的。 果然…… 這才是崖山嗎? 見愁一下有些理解,為什麽尋常人不能在崖山生存了。 “我崖山,向來收徒門檻高,是個天才會聚的地方。”扶道山人看見愁表情,忍不住開口寬慰她,“你也是這許多天才之中的一個。只是光有天賦是不能成事的。崖山之所以為崖山,不僅因為我們只要天才,還因為我們只要腳踏實地的天才。這裡不僅是個天才會聚的地方,更是一個天才都比尋常人要努力的地方。我曾對你說,我不喜歡昆吾的橫虛老怪,除了因為是死對頭之外,他與崖山門下一樣,深諳天才更需刻苦的道理。” 這其實是一個很嚴肅的話題。 見愁沒想到,扶道山人真有這麽正經的時候。 好半晌,她才點了點頭:“弟子明白。” “明白就好。”扶道山人眯了眯眼睛,道,“放心,只要聽師父的話,好好修煉。你的鬥盤有一丈呢,只要能點亮一半,就已經是人上人了,若是能點亮十之七八,日後一定能乾掉外面那七個人的!” “我沒想過要乾掉……” 不…… 見愁險些被扶道山人給帶歪了,她反應了一下,才連忙改口:“見愁對七位師弟並無任何……” “好了好了,山人我還能不知道你嗎?”扶道山人一副“我早看穿你了”的神情,趕蒼蠅一樣擺了擺手,“也不知剛才是誰看著拔劍台上那兩個人鬥法,看得眼睛發光。嘖,山人我真應該用留影鏡給你照下來,看你還敢不敢口是心非!” “……” 見愁抬手,下意識地一按自己眼角。 她的眼睛很漂亮,狹長的眼尾,顏色比周圍雪白瑩潤的肌膚要略略深一些,顯出一種不同尋常的嫵媚,偏偏她眼眸又是清澈至極,給人一種冷冽之感。 眼睛發光? 有嗎? 見愁回想起拔劍台上,熾烈的銀光與漫天的藍芒,不禁一笑:“或許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向往“一言不合便拔劍”的生活,只知道…… 此刻的她,沒有任何拒絕扶道山人的理由。 在十九洲,她需要讓自己強大起來。 這裡沒有弱者生存的土壤,一切都需要用實力來說話。 與旁人不同的一點是,她不僅只有生存的壓力。 謝不臣,聶小晚,許藍兒,張遂……甚至是扶道山人,一個一個,都讓見愁迫切地想要強大起來。 緩緩放下自己的手指,見愁兩手交疊在身前,朝著扶道山人一拜:“見愁願在藏經閣閉關,封盤築基之前,必不出關。” “閉……閉關了?” 站在見愁屋門口,沈咎的目光已經死盯在了變成“藏經閣”三個字的木牌子上,他簡直有一種拽住扶道山人的脖子把他往死裡搖的衝動! “師父!這種時候大師姐怎麽可以閉關?” 天啊,好不容易才等到二師兄那個死變態不在,他才趁機過來要天火盞! 沈咎簡直欲哭無淚。 上午,他與曲正風拔劍一戰,整個崖山到現在還在討論兩個人的戰力問題。 可對沈咎來說,無非就是這輩子至今為止唯一的一敗罷了! 對,他一點兒也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天火盞! 曲正風下午也不知到底去哪個地方閉關去了,沈咎在整個崖山四處偵察之後,也沒發現他的蹤跡,便琢磨著既然他不在,那天火盞自己如果去要,應該也不算什麽丟臉的事情。 畢竟,天火盞可是件很獨特的寶貝。 作為一個小摳門,沈咎可舍不得。 他好不容易摸到了見愁屋門前,結果竟撞上扶道山人。 沈咎一問,扶道山人竟然答大師姐閉關了! 他實在不能接受! “大師姐才來多久?一天有沒有?師父你太過分了,女修是用來疼的!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大師姐!還不快把大師姐放出來!” 扶道山人眼皮一垂,直接一腳飛出去,踹在沈咎的身上。 “沒大沒小!你再號兩聲試試!” 沈咎一聲慘呼,雪白的衣衫上頓時蓋上一個黑乎乎的腳丫子印,根本猝不及防,直接被踹下了絕壁。 “三百年不見,您的破脾氣真是越來越大了!” 憤怒的聲音從崖下傳來。 扶道山人兩手一背,“哼”了一聲:“小渾蛋想跟我鬥,做夢!還想染指你大師姐,嘁!” 這回新收的徒弟,自己可一定要看好了。 怎麽說,也不能被那幾個已經長歪了的給帶壞了。 他要教的,可是整個崖山最強的女修啊! 想想自己能收到一個正經人當弟子不容易,說不定回頭讓見愁出去站站,也能為崖山滿山奇葩正正名呢! 好吧好吧,那都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心裡想著,扶道山人回過頭去,看了看掛在門前的“藏經閣”三個字,便不再多留,一個閃身就消失在了原地。 藏經閣內。 關上的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光線。 可藏經閣內,卻依然有光。 這光,是從見愁的頭頂上發出的。 在扶道山人將大門關上的一刹那,藏經閣穹頂上的浮雕,便在瞬間化作了漫天銀河,星塵倒懸,璀璨又柔和的光芒灑下,覆蓋了整座藏經閣。 見愁仰著頭,從藏經閣的這頭走到那頭,又停下腳步。 她面前的這一排,正好都是一些雜書,介紹修界的情況,或者是一些基本的修行常識,於見愁而言,這才是她如今急需的。 所以,她當下取下一冊書來,慢慢翻看起來。 “玉簡篇?” 在這本書翻到一半的時候,見愁忽然發現了這一個篇目,她看一眼懸在空中的那許許多多玉簡,仿佛一下明白了什麽。 低頭,見愁耐心地將這一個篇目看完,便露出了微笑。 她起身,將厚重的線裝書放回了書架上,而後站到一枚懸空的玉簡前,伸手輕輕一捏,玉簡便被她拿在了手中。 修界製作玉簡的材料,乃是最普通的青玉,通過鍛造將中間的雜質去除,再鐫刻上陣法,便能承載大量的信息,攜帶也異常方便。 至於閱讀…… 見愁沉下心來,閉上眼睛,將這枚觸手溫潤的玉簡,貼在了自己的眉心。 在玉簡與她眉心相貼的那一瞬間,有蒙蒙的星光,仿佛從她眉心祖竅之中散了開去,一粒一粒的光塵彌散到空中,微小無比。 無數的信息,一下湧入了見愁的腦海。 因為不適,她微微皺眉。 這種一瞬間接收太多信息的感覺,有些讓人頭暈目眩,她仔細地調整著,適應著。 一刻之後,她將玉簡放下,重新睜開眼。 “原來如此。” 不僅玉簡的使用方法明白了,連玉簡之中的內容,她也一並看完了。 用玉簡看書,不需記憶,真是方便太多,一閃念的工夫,便能有無數的東西進入自己腦海。見愁最缺的那些知識,在這一刻之內,竟然就已經填補得差不多了。 順著書架走下去,見愁挑選自己感興趣的內容看了一些,腳步,終於停在了煉氣期的書架前。 一枚又一枚玉簡飄浮著,見愁的目光一一挪移過去,最後落在了《封盤築基》這一條上。 她伸手取過玉簡來閱。 築基,便是搭建一個人修行的根基。只有正式築基,才算是踏上了修行之路。 萬象鬥盤上的每一根坤線,都代表著人體之中的經脈,或者巨大,或者細小;萬象鬥盤上的每一枚道子,都代表著人體之中的每一處竅穴,或者明,或者暗。 煉氣期,是為煉精化氣,吸收天地精華,進入自身經脈之中,不斷地流通和運轉,便能打通一條一條的經脈。 反映在鬥盤上,則是一根又一根的坤線亮起。 所以築基的本質,是盡可能多地打通身體之中的經脈,疏通堵塞的竅穴,為日後的修行打造一個極好的根基。 這樣想來,見愁也就明白了過來。 玉簡之中已有不少前人的積累,不同的經脈運行路線,不同的走向,怎麽才能打通更多的經脈,都在敘述之中了。 見愁思索片刻,也就放下了玉簡,乾脆盤膝坐在藏經閣乾淨的地面上,閉上了眼睛。 她的天賦鬥盤,也漸漸閃現了出來。 一縷又一縷的靈氣,被她吸引,朝著她身體竅穴而來,見愁的修行,終於開始了。 坤線,一根又一根,接連亮起。 整個過程持續了太久,連見愁自己都不記得時日了。 她腦海之中銘刻著許多條經脈的走向,每次運轉靈氣過去的時候,都沒有遇到任何阻塞,直接就通過了,完全沒有出現別的修士會出現的某些經脈本身就不能用的情況。 天賦鬥盤的大小,代表著一個人的天賦和潛力。 鬥盤越大,上面坤線的數量也就會越多,證明人體內的經脈更多,而能點亮多少坤線,卻要看個人的本事。有的經脈死活打不通,對應的那一條坤線也就永遠暗淡。 修界之中有“完美鬥盤”一說,又稱之為“天盤”,指的便是無一處不亮的萬象鬥盤。 見愁修煉著修煉著,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一根又一根的坤線亮起,隨著她打通一條又一條的經脈,變得迅疾無比…… 無數的靈氣在她身體各處奔流,也無一絲不暢快的感覺。 見愁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鬥盤,一點兒一點兒地估算了起來…… 一根,兩根,三根…… 太順利了,順利得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還記得在閉關之前,扶道山人對自己說的話:你的鬥盤有一丈,能點亮一半,便是人上人了;若能點亮十之七八,就能乾掉你那幾個師弟了! 雖不記得原話,可大意如此。 然而現在…… 玉簡上有記載的人體經脈,自己都已經打通了,該亮的坤線也一一亮起,甚至整個鬥盤的邊緣都擴大了一尺有余。 剩下的沒有亮起的坤線,是見愁毫無頭緒,而玉簡上也沒有一點兒記載的。 一般而言,修士將自己能打通的經脈都打通了,便可以封盤築基。 也就是說,見愁此刻完全可以築基了。 只是…… 見愁這時候有些恍惚。 九成九的坤線,都點亮了。 只剩下最後的幾根,如果能點亮的話,那她擁有的,便是一座堪稱恐怖的“天盤”! 世間“天盤”少有,更不用說一丈“天盤”了! 要繼續研究一下坤線跟自己身體經脈的對應關系嗎? 還是直接就這樣封盤築基? 見愁腦子裡兩個選擇閃過,最終她看了一眼這滿藏經閣的玉簡,停下了修煉。 此時此刻,封盤築基,見愁依然會是人上人。她不覺得自己是個力求完美的人,只是能完美一些,誰不想要?更何況,坤線與經脈的對應關系,她現在也只是半懂不懂。 而偏偏…… 這對見愁而言,極為重要。 她腦海裡閃過的,是自己畫在斬業島和登天島上的幾個圖案。意外得自青峰庵外和隱界外的圖案,都是道印。 道印乃是道子之間的組合,道子代表的是人體的竅穴,一道靈氣經過不同的竅穴組合可以發揮出不同的威力,也就是尋常人所說的“術法”。 既然知道了道印,那麽一定程度上說,反推靈氣到底會經過哪幾個竅穴,不一定不行。 甚至可以說,對於演算能力夠強的人來說,是絕對可以做到的。 見愁如今腦海之中深深地銘刻著那幾枚道印,甚至還能回想起,那穿破蒼穹的金光乍起時,帶給她的無邊震撼。 那場面,很漂亮。 隨著那金光被投入雲氣之中的道印,可能普通嗎? 見愁是個普通人,而這是一個普通人都覺得不普通的東西。 所以,見愁的選擇是:研究它。 接下來的時日裡,見愁不飲不食,竟然也不覺得累,儼然早已過了辟谷的狀態。 她翻閱大量的玉簡,並且在自己身體經脈之中做著嘗試,竟然誤打誤撞,輕而易舉地衝開了幾條經脈,鬥盤上暗淡的坤線,再次亮起一根,兩根,三根…… 若此刻有外人在,只怕早已駭得把下巴掉到地上了。 見愁更不知自己此刻在做的,到底是怎樣驚人的一件事。 她一下陷入一種奇異的專注,竟然不覺得枯燥。 一面翻閱玉簡,一面嘗試著引導靈氣在身體各處衝撞,感受著靈氣在身體裡流動,也同時觀察鬥盤上遊走的光亮。 鬥盤與人體有對應的關系,靈氣走到哪裡,見愁能感覺到,也能看到。 如果據此推測附近那幾條經脈的位置,就簡單多了。 最後一根沒有亮起來的坤線,在最邊緣的位置,見愁將自己的右手抬起來,看了看指尖處。 她輕輕一動手指,一道靈光從指腹上劃過去,鬥盤上,暗淡坤線的旁邊有一簇亮光燃起。 就在這裡! 見愁心念一閃,控制著靈氣緩緩刺入指尖那異常細小的經脈之中。像是刺破了一層薄膜,被隱藏在其後的經脈,終於接納了靈氣的進入。 鬥盤上,最後一根暗淡的坤線,也終於像是匯入了涓涓細流,徐徐亮起…… 這一刻,整個鬥盤上都有一種柔和至極的蒙蒙白光。 見愁盤坐在地,天元位置飄著的那些星塵一樣的東西,陡然變得濃稠了一些,霎時在那一尺見方的天元上空凝結出來,化作一滴又一滴的液體,滴落。 於是,原本像是一座小星空的天元,一下變成了一隻盛著液體的小玉碗。 見愁能感覺到那碗中充盈而飽滿的能量。 擱置於雙膝的兩手,在這一刹那結印! 見愁兩手合攏,收緊在胸前,一個又一個的手印打出,靈力順著特定的軌跡在她身體裡穿行,將一條又一條經脈的軌跡穩定下來。 這是封盤築基的一套手印。 見愁因為不熟,所以打得極為小心。 每落下一道手印,便有一道坤線的光芒凝實一些。 待到最後一道手印打完,見愁已覺得額頭上細汗密布。 待她重新睜開眼時,整個天賦鬥盤已經擴大到了一丈一尺三,鬥盤上沒有任何陰影,所有的坤線都是亮著的! 天盤落定! 閱讀過大量玉簡的見愁,此刻只能模糊地理解這到底是多恐怖的一件事,卻沒有特別直觀的感受。所以,她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心想自己應該不錯,便將此事放到了一邊。 築基既然已經結束,就暫時不用去想了。 方才在衝擊自己身體裡每一條經脈的時候,見愁對於經脈與坤線之間的對應關系,已經很熟,可是道子與竅穴之間的對應,卻還很生疏。 她有好幾枚道印,想要憑借道印反推靈氣在竅穴之中的運行,得出一個術法的施展訣竅。 這難度,可比推測經脈要大得多。 道印不是見愁自己的,她不確定道印上任何一個點的具體位置,只能根據它們的組合不斷嘗試。 不過…… 從另一個方面想,卻也簡單。 人施展術法,無非是四肢七竅,少有術法脫出此類。 如此一來,見愁便可直接選定自己四肢七竅上的竅穴,作為道印結束的那一個道子所落下的點,於是范圍就可以再度縮小。 “如此……先從哪裡開始……” 見愁一手持著玉簡,一手持著自己用藏經閣之中的毛筆畫出來的道印,在藏經閣之中踱步。 她忽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 “一手要看玉簡,一手要看道印,算了,還是從腿熟悉一下吧。” 這一枚道印,是青峰庵外那金光散射出的道印,一共有七枚道子,組合成一個杓柄一樣的形狀。 她心念一動,靈氣自動從她眉心祖竅處流散開去,一路朝著腿部注入而去。 七個竅穴的組合,按位置可能是…… 足三裡。 三陰交…… 最後一個是,湧泉穴? 見愁不過只是試試靈氣這樣運行會不會有什麽效果,若是厲害的法術,在運行結束之後自然會顯露出相關的法術效果。 所以,她只是下意識地在靈氣注入湧泉穴的時候一抬腳。 霎時間,見愁隻覺得足底一片火熱,仿佛有一道旋渦在刹那之間開啟,要抽走她渾身上下所有的靈氣! 這感覺,有點兒熟! 見愁立時知道不好,雖剛入築基期,反應卻還算是迅速,連忙一個手印點過去,封住了自己眉心祖竅,鎖住繼續外泄的靈氣! 祖竅處靈氣不再外泄,可已經奔流出去的靈氣卻難以收回,它們盡數聚集在了她腳底下—— 然後,見愁便看見了自己畢生難忘的一幕。 她面對著藏經閣的大門而站,輕輕地抬起腳上軟底緞面鞋,一道在築基期的見愁看來堪稱磅礴的巨大腿部虛影,便朝著大門悍然撞去! “轟!” 一聲巨響。 煙塵四起。 藏經閣的大門破了好大一個洞,甚至上面連接著山壁岩石的部分,也被撞空了一大截。整個破洞處連起來的形狀,特別像是一條腿…… 見愁茫然地站在藏經閣內。 穹頂上的銀河,因為外面有光線透入,已經不再明亮,恢復成了一圈浮雕的模樣。 外面的聲音,好像一下子就大了起來。 此時此刻,見愁心裡其實很平靜。 早知道的話,用手會不會好一點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