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塵往事 聶染青招呼了輛計程車把自己胡亂塞了進去,報了地址就默不作聲看窗外。在聶染兮面前不能露怯,然而說到底,剛剛那幕仍然刺得她眼生疼。她在車上恍惚地想著小時候的事,她記得,她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在黏陸沛之前,是很黏聶染兮的,但是聶染兮那時候也很小,身為姐姐的自覺少得可憐,後面跟著纏人的妹妹覺得煩不勝煩。聶染青要進她的臥室她都不讓,還鎖上門,任著她在外面大喊大叫。聶染青被她一次次打擊,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聶染青開始離聶染兮遠遠的。可是,她們也並沒有冷得像現在這樣。 聶染青想不明白,她和聶染兮怎麽就鬧得這麽僵了。 她倆從小爭成績爭衣服爭寵愛,聶染青基本除了成績比她好幾名,別的都居於下風,甚至連名字她都覺得聶染兮比她的好聽。她本來還有另一件值得驕傲的事,那就是她成功搞定男友陸沛,這至少讓她感覺能在聶染兮面前有了得意的資本,只可惜,陸沛最後娶的還是聶染兮,聶染青又沒有笑到最後。 聶染兮的下巴很尖,走路的時候眼睛又直視前方,在外人看來那叫高雅有氣質,看在聶染青眼裡卻像是在示威。聶染青在小學的時候還常常和她打架,等高中後,兩人連打架的力氣都省了,出了門就是兩個不相乾的人。 聶染青還沒遇見哪對姐妹像她們這樣僵得如此徹底的,她常常想,難不成是因為她和聶染兮的命格相克? 聶染青和習進南在下午驅車離開,她在車上閉目養神,剛剛臨走回頭的那一眼,她看見聶染兮和陸沛站在一起,無論外貌還是氣質,都儼然一對璧人。 車子內的音樂流瀉出來,舒緩得拂人心房。聶染青卻覺得莫名的憋悶,開口問道:“習進南,你年紀都這麽大了,有沒有做過什麽蠢事?” “我年紀很大嗎?” “這是重點嗎?” 無言兩秒鍾,習進南妥協:“先定義什麽叫做蠢。” “比如說……你把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然後雞飛蛋打。” 習進南淡淡看了她一眼,說:“是你這麽做過吧?” 這種事選擇跟習進南說就是一個錯誤,可是既然開了話題,聶染青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做個人檢討:“我這輩子做過最笨的事就是把所有的籌碼都投在了一個人身上,千萬別說我笨,我知道我笨行吧。” 習進南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說:“聶染青,你這輩子還沒過完呢,你怎麽就知道你下半輩子不會做比這更笨的事?” “……”聶染青氣得想掐死他。 聶染青回到學校後,姚蜜再次對她行了個熊抱,聶染青差點被自己崴到腳,接著姚蜜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嚴肅得不同尋常:“聶染青,陸沛下下周要來咱們學校做演講。” 聶染青一愣,接著就看到了姚蜜看好戲的表情,姚蜜的五根手指在她面前晃啊晃:“傻了還是呆了?給我吱一聲。” 聶染青撥開她晃得眼暈的手,說:“嗯,他來就來唄,他一個成年人,還是已婚人士,他去哪兒還用得著跟我說麽。” 姚蜜仔細地看著她,雙手掐腰說:“嗯,我也就是隨便說說。不過聽說這次陸沛和你姐都會來,昨晚敲定的時間,是二十五號,說正好是你姐的生日。” 聶染兮的生日就是她的生日。聶染青眉目不動,像是得了習進南的真傳,十分自然地打開抽屜找鑰匙,順帶抽出一遝白紙,淡定地就像天上的白雲:“嗯。” 姚蜜諷刺她:“瞧你那慈禧樣兒,一點都不自然。” “嗯。” “聽說陸沛這次來也有意圖要建立一項獎學金,專門針對自動化專業的女生。” “嗯。” “你再給我‘嗯’個試試?” 聶染青不怕死地繼續笑:“嗯。” 姚蜜無奈了:“我說聶染青,他來T大你就沒感覺?你就沒一丁點感覺?或者,你就沒抱著點破鏡重圓的希望?” 聶染青兩隻手撐在桌子上,口氣沉穩地就像是國家領導人,依舊是笑:“嗯,還行吧。你不覺得陸沛跟聶染兮很配麽,就像是太陽和月亮。” 姚蜜斜著眼看她:“得了吧,太陽和月亮的關系就跟牛郎和織女一樣,一天也就只能互相看上那麽幾分鍾,再加上每月的初一和陰天,兩位神仙天天分居,怨婦怨夫,還般配呢。” 聶染青實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看著姚蜜興致勃勃的樣子,打算速戰速決。 聶染青想了想,說:“其實再怎樣,陸沛也結婚了,我也嫁人了,就這樣吧,你不一向挺支持習進南的,我跟陸沛要真破鏡重圓了,你不得拿課本砸死我?不過姚蜜,你就不行了,明明去年說好今年你過生日前找到男朋友的,眼下還剩一個月,你的男友還沒個著落,可見是真不爭氣啊。” 這絕對是姚蜜的痛腳,姚蜜跟踩了尾巴一樣亂叫,看著聶染青迅速躥出門外,她在後面大聲喊:“聶染青,我祝你出門踩狗屎!” 而此時,聶染青看著五米遠的男人,歎氣,心想,下次說什麽也不能讓姚蜜賭咒發誓了,她賭得比她準多了。 陸沛穿著休閑常服,站在離她五米遠的校園主乾道上。 但是,他該死地怎麽會在這裡出現? 大學的一條主乾道上,路兩旁有飄香的花朵,綠蔭清涼,這條路被學生們稱作情人路,每天晚上都會有很多大學生在這裡你儂我儂。 而聶染青和陸沛就站在綠蔭下,兩人衣服一黑一白,站在同一豎條的小格子磚上,若不是氣氛太詭異,估計會很有日本青春電影海報的感覺。 聶染青目不斜視,打算繞過他,誰知卻被擋住,她右移一步,他跟過去,向左邊,他也這麽做。陸沛的身子一直很精準地保持在她的正前方。 聶染青看著他:“看來姚蜜果然說對了。” 陸沛跟不上她的思路:“什麽?” 聶染青輕描淡寫:“她說我今天出門一定會遇到狗屎。” 他苦笑一聲,話還沒說,聶染青搶先開口:“先生,請閉上你高貴的嘴,借過一下,謝謝。” 他不肯。 聶染青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冷笑:“陸沛,別以為我原來對你死心塌地現在就還是沒變。我不想看到你,你也行行好,就當是積陰德,別讓我看到你了。” 聶染青繞過他就走,還是沒成功。 她終於不耐煩。 周圍是偶爾路過的學生,聶染青臉色冷沉,壓低聲音警告:“陸沛,你那天問我,你要是沒和聶染兮結婚,我和你還有沒有可能。我告訴你,這世上沒有如果。你那句話讓我惡心,我要是說有可能你怎麽辦?我要是說沒可能你又怎麽辦?難不成你還想讓我原諒你?你一回來就要我原諒你,這世上便宜還不全被你佔了?我再對你說一句,從你成為我姐夫,成為聶染兮丈夫的那一刻起,你就沒資格再出現在我面前!” 陸沛的臉色從頭到尾就沒好過,剛要開口,聶染青冷冷說:“話說到這份上,你如果還好意思不滾,我就報警。” 陸沛欲言又止半晌,終於讓開身側。 從聶染青記事起,陸家就一直是她家的鄰居。兩家小孩年紀相仿,聶母說,染青小時候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站在陸家門外大聲敲門。開門後,眼珠轉啊轉,待搜索到陸沛,再甜甜地喊一聲陸沛哥哥。陸沛耐心倒是很好,後面有個跟屁蟲權當是多了個沒痛癢的移動物體,對於聶染青鍥而不舍的緊追精神不貶低不褒揚,任她去。 等到陸沛上小學,聶染青還在上大班,當時一聽陸沛要離開她去上另一條街的第一小學,立即坐在地上大哭,死活要和他一起去上學。聶母自然不同意,於是聶染青為此絕食兩天,當時聶父正在內蒙古出差,聽到這事立刻回來,接著,聶染青在第二天就成功地看到聶父黑著臉從小學校長辦公室出來,告訴她可以上小學了。 初中,一群小孩情竇初開,陸沛抽屜裡的紙條和信件以及禮物越來越多,聶染青歪著腦袋看,也不說話,倒是聶染兮開口:“再塞他的抽屜就裝不下書了。”聶染青連嘲帶諷:“你這是吃醋吧。”聶染兮不再說話,聶染青也是自顧自去做作業。當天晚上,聶染兮趁陸沛出門打球的時候去了趟陸家,輕描淡寫一番,於是陸沛回來後就被罰不準吃晚飯。再然後,聶染青吃完晚飯上樓的時候,看到聶染兮偷偷把水果和蛋糕放在書包裡,然後又去敲了陸家的門。 高中,聶染兮念文科,聶染青跟著陸沛念理科,其實她數學並不好,物理也是高三的時候才開竅,可那時聶染青覺著,每天就這麽看著陸沛上課,心情才會好,被數理化虐都很值得。這種小心思那時候怎麽可能說得出口,直到她無視家中反對和陸沛讀了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 聶染青讀大一的那個情人節,她蓄謀兩個星期,設計了無數表白方式,卻沒想到結局讓她意外驚喜——陸沛竟在她開口之前對她先表白。你暗戀的人正好也喜歡你,這樣美好的故事,聶染青除了拚命點頭之外無以應對。 她本來以為這就會是結局。 上大學時,聶染兮的大學與聶染青只有一牆之隔,但是因為各種原因,兩人半年都不見得會碰一面。 聶染兮一直喜歡做足表面功夫,但是這次連表面都懶得敷衍了。也許是因為陸沛的女友是聶染青,聶染青的男友是陸沛。 陸沛一張臉長得很是漂亮,校草這個位置當之無愧。而且,他走到哪裡都像是個頭頂著光圈的天使,人見人愛。所以姚蜜曾說:“聶染青,不是我說你,雖然你長得也不醜,可是跟陸沛比起來,他一張臉擺在那裡,學生會長的氣質放在那裡,人家都注意他去了,你在旁邊,只能算陪襯。你就那麽心甘情願以後人家形容你人生價值的時候,就用陸沛女朋友五個字就完事了啊?” 聶染青當時正急著下樓去見陸沛,聽到這兒又笑又點頭,我情願啊。 陸沛是好男友。聶染青有年冬天著涼發燒,趴在床上哼哼唧唧,舍友把電話打過去,陸沛大晚上把她包裹得像粽子一樣地去醫院,又是掛號又是吊點滴。陸沛一晚上沒合眼,早上聶染青從病床上醒來,一眼就看見趴在病床邊累得睡著的陸沛,那一刻她覺得,有個男友真是不錯。 等過了幾天,聶染青感冒好了後,陸沛笑著包著她的拳頭說:“我要讓你這個冬天不再發燒。” 聶染青故意殺他風景:“那我要是隻感冒怎麽辦?” “……” 聶染青故意說:“你看你明明沒什麽誠意,你……唔……” 後面的話沒說出來,被陸沛的吻給封了。 又有一次,兩人去爬山。山頂被嫋嫋香煙繚繞,聶染青被陸沛抱在懷裡,冷風刮不到她,她把手伸進他的衣兜,眯著眼看冉冉升起的太陽,喃喃出一句很酸的話:“人生真美好。” 五歲的聶染青說:“陸沛哥哥,我想吃雪糕。”於是陸沛很認命地去買雪糕。 九歲的聶染青說:“陸沛哥哥,我同桌拉我的辮子,他就隻拽著我一根頭髮,疼死我了。”於是陸沛有了生平第一次打架。 十三歲的聶染青說:“陸沛哥哥,我想跟你一起學鋼琴。”於是陸沛每天都不得不忍受聒噪的人聲與琴聲。 十八歲的聶染青說:“陸沛,複習真累,一起去看電影好不好。”於是陸沛在高三的情人節翹課帶著聶染青去了電影院。 …… 之前又總是有人說,日久生情,青梅竹馬那是多美好的一件事。聶染青也這麽覺得,並且一直認為她和陸沛可以就這麽過下去。聶染青過去的二十多年一直平坦順遂,除去她和聶染兮兩人的恩怨,其他的路都是別人早就鋪好的,路上一個石子都沒有,塵土都小心翼翼地被掃光,而她要做的就是踏上去。 不過誰能一直幸福著?為什麽要祝人一帆風順呢?那是因為從來沒有人一帆風順過,聶染青是人,還是個普通人,當然不能例外。 所以陸沛要和她分手,要娶聶染兮,所以聶染青在別人眼中從最幸福的人瞬間變成了最可憐的人。 她和陸沛之間的那些事,過去了,就只能算是回憶。撐死,大概算是個美好的回憶。 當然,前提是掐掉最後的兩個月。 分手的時候,陸沛一個一個把她的手指掰開的那一刻,聶染青覺得自己的天都快黑了。 他的原話其實她至今都難忘:“聶染青,你任性又不成熟,以後不要再跟著我了,我累了。” 他別過臉,她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記得那時候自己的心情,像被海鹽浸過,生疼苦澀。 可是她不能理解,明明一個星期前還好好的,為什麽突然就變了?那天陸沛的臉如同冰霜,冷得聶染青難以相信。 她不能理解,既然他要甩掉她,為什麽在一個月前,還帶著寵溺的笑意對她說:“我就是要你對我死心塌地,這樣你就跑不了了。” 她沒跑,他卻以決絕的姿態離開。 毫無回旋余地。 面對陸沛時,聶染青苦苦哀求,卻沒有哭。等回到寢室,姚蜜來看望,她才像是突然驚醒,抱著姚蜜嚎啕大哭。 她說,蜜子,陸沛就是我的劫,你說是不是我上輩子欠了他的,我怎麽就心甘情願地為他做牛做馬二十年,並且樂此不疲呢? 姚蜜見證了聶染青追隨陸沛從高中到大學再到研究生的那些年,也見證了聶染青在分手後的狼狽不堪和妥協。姚蜜的毒舌在聶染青抱著她求安慰的時候仍沒改,她涼涼地對聶染青說:“沒錯,並且你已經從樂此不疲發展到了樂死不疲了。” 聶染青一邊笑一邊流淚,樂死了當然就不會疲憊了。 聶染青本以為分手已經夠痛苦,結果第三天她又得知陸沛要和聶染兮結婚。聶染青覺得心臟停止跳動了三秒鍾,眼淚唰地就流了下來。 沒有最痛苦,只有更痛苦。 她到底還是敗給了聶染兮。聶染兮比她大度比她溫柔比她眼界寬闊,陸沛連跟她並肩走路都比跟她般配得多。 姚蜜進行總結陳詞:“聶染青,你看,你和聶染兮呢,就像是《紅樓夢》裡的薛寶釵和林黛玉。聶染兮呢,就是那寶姐姐,隱忍,但有收獲。你呢,就是那林黛玉,花開得不錯,就是沒結果。” 聶染青哭得眼睛腫成一條縫,仍不忘回敬,謝謝你啊,想不到陸沛是賈寶玉,我怎麽沒看出來啊。 姚蜜望天,不跟失戀的人計較。 聶染青依舊記得,她在結婚那天笑容僵硬的樣子。所有賓客都在場,包括聶染兮和陸沛。他們坐在第一排,距離她不到三米遠。聶染青覺得自己在笑,可是她的眼還是潮乎乎的,她看到習進南漂亮修長的手伸過來,將戒指輕輕套進她的無名指。聶染青照做,然後她低頭看著自己潔白的長長展開的婚紗,覺得就像是一場夢。 其實說實話,聶染青覺得自己雖然不是最大的贏家,可是也沒有輸得很慘。最倒霉的大概是習進南,他才是最吃虧的人。作為一個成功的商人,他在娶她這件事上,他賠了本。他們沒有戀愛的基礎,聶染青嫁給他一大部分是為了賭氣。 聶染青不清楚他為何要娶她,這個問題至今與UFO同屬不明事物。盡管習進南說她醉酒的時候曾經哭著喊著想立刻馬上迅速趕快嫁人,但酒後無對症,他就是睜著眼說瞎話聶染青也不會知曉。所以習進南求婚的時候,聶染青戳著桌子直視他,很認真很負責地提醒他:“你要想清楚,我不夠好。” 但習進南只是平平淡淡一笑,就像是以後無數次微笑一樣的那種笑容,依舊托著那枚閃閃發亮的鑽戒道:“沒有關系,夠用就好。” 聶染青只是沉默了十秒,就點頭答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