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太太身子到底不強健,坐了半個多時辰,道是倦了,連聲告罪,與林老太相攜到後頭去敘舊歇息。宋氏過來打了個招呼,也說外頭的男人們吃吃喝喝的,她得去管著,於是也自罰三杯告了罪,隻留下林玉珍、陸雲母女,以及陸家幾個少奶奶陪客。 陸家幾個少奶奶與林家的少奶奶們湊到一處說起了笑,這邊林玉珍就正好和娘家人說起了悄悄話。她飲了幾杯酒下肚,情緒漸漸高起來,一連說了幾件事,什麽陸緘考試之前她求簽得好簽,做夢得好夢,早就曉得陸緘會考上等等,種種驕傲,種種志得意滿一露無疑。 羅氏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還問上那麽一句,引著林玉珍往下說。 林三少考得不好,周氏不想聽這個,便同她打岔:“還是你這個長媳好當,事事都有你二弟媳去操勞,你隻管坐著享清福。” 羅氏含諷道:“大嫂要是嫌累,我也可以幫忙的。不然你又說我偷懶,不肯幫你忙。” 周氏隻作沒有聽見。 林玉珍微微冷笑:“我在外頭住了那麽多年,自在慣了,是不耐煩管這些瑣事的。她在家這麽多年,這些瑣事都做慣做熟了,既然她喜歡,一心想做,一心要立功,就留給她做唄。我總不能攔著她,不許她能乾。” 結果這話就同時得罪了兩個人。周氏覺著她是諷刺自己專管瑣事,羅氏覺著她是比興自己,一時兩個人都有些訕訕的,找不到話可以接上去。 陶氏自己說錯話得罪人的時候不知道,這個時候卻是聽明白了,少不得“哈!”地笑了一聲,撫掌道:“這個伶人不錯,唱得好,從哪兒請來的?不知他家接下來可有活兒?若是沒有,我請了去清州,給我娘家嫂嫂慶生去!” 林玉珍借著酒意,衝道:“你請不到!我早定了,後日正日子的時候還要來唱呢!” “哎呀,那可惜了。”陶氏不以為意,回眸一笑:“吳家也正巧是那一日,我還以為他家也會請呢。姑太太,那日我就去吳家,不過來了。”她見不得林玉珍這猖狂樣兒,故意拿吳襄刺激林玉珍。 林玉珍的臉上並沒有出現被刺激的樣子,而是若有所思地道:“他家也是那一天?怎麽沒聽說?我還打算那日親自上門去恭賀的。” 羅氏總算是找到話可以接了:“你記錯了,三弟妹,吳家是明日。” 陶氏假作恍然大悟狀:“是我記錯了。”然後又誇了吳襄幾句,林玉珍居然跟著一起稱讚:“那孩子的確不錯。真不錯,真難得。” 陶氏也就沒了興趣,懶洋洋的回頭看戲。 羅氏便和林玉珍嘀咕到了一處,說到高興處,二人俱是眉花眼笑。周氏便坐到陶氏身邊,替陶氏斟了一杯荔枝酒,笑道:“三弟妹,我有個事兒和你打聽一下,你在莊子裡的時候,可聽說過諸先生的一些事?” 陶氏詫異道:“什麽事?” 周氏微微一笑:“聽說諸先生的學生好多都中了進士,是不是?” 陶氏便道:“是這樣。你娘家侄兒不是在他門下麽?陸緘也在那學了段日子的。怎地倒來問我?” 周氏訕訕一笑,眼角掃過靠在一起說悄悄話的林謹容和林謹音,低聲道:“阿容的事情你心裡可有數了?” 怎地突然關心起這個來了?陶氏睨了周氏一眼,隨口笑道:“她頭上還有她五哥,不急。對了,五姑娘的事大嫂是怎麽打算的?看好了沒有?” 周氏沉默片刻,臉上閃過一絲堅定,沉聲道:“看好了。就等著亦之和阿容這裡定下,我就給她定了。” 陶氏吃了一驚,低聲笑道:“誰啊?這麽快?大嫂做事兒才真是不露聲色的。” 周氏一笑,小聲道:“就和你家阿音差不多的情形。現下還沒定,我就和你說啊,你可別說出去,不然我找你麻煩。” 陶氏又吃了一驚,就這麽放棄陸緘了?前些日子還在和二房爭得你死我活的,怎麽說變就變了呢?卻不好直接問,便試探道:“我還以為……” 周氏嚴肅地道:“以為什麽?別聽人瞎說。” 陶氏看著周氏那樣子,再看看湊成一處的羅氏和林玉珍,以及緊緊挨在一起說笑的陸雲和林六,心裡恍然大悟,原來是輸了,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於是就有些得意,多虧自家從沒生過這心思,林謹容也從沒湊過這熱鬧,不然這會兒好大一個沒臉。又鄙夷地想,也只有羅氏這樣兩面三刀的人才對林玉珍的胃口。 不多時,意興闌珊的林大老爺使人進來問眾人是否要走了,眾人正覺得怪沒意思的,也就使人去請林老太,一家子又浩浩蕩蕩地往外開去。 行至二門附近,有人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林謹容回頭,但見陸綸一手抓著陸繕,立在道旁的小亭子裡朝著她笑。果然如同林五所說的一般,陸綸又黑又胖又矮,那腦門子給太陽曬得黑亮,還反著光。 陸繕還是一副蒼白瘦弱的樣子,裹著夾衣,像根豆芽菜似的,有氣無力地緊緊貼著陸綸站著,睜著一雙沒什麽神采的眼睛看著眾人,臉上沒什麽表情。 林玉珍半酣,興頭很高,便道:“你們兩個,光顧著站在那裡傻笑,還不過來和長輩們行禮問好?” 陸繕就有些退縮的意思,陸綸卻是正巴不得這一聲,一手拎著陸繕的衣領,大力將他拖了過來,規規矩矩地給眾人行了禮,趁著大人們在告別,蹭到女孩子們身邊站定了,望著林謹容笑道:“四妹妹,好久不見你,你怎麽一直不來我家玩?早前在外頭見著了小七弟,他沒去年好玩兒了,送他一隻蟈蟈,都要偷偷看大人們的臉色。” 林七便譏諷道:“小七弟現在開蒙了,寫字讀書了呢,哪還敢記著蟈蟈?不像有些人,十四歲了,還一心隻記著蟈蟈,成日爬高下低的,不務正業,只怕一本書都讀不完的。” 陸緘眼裡閃過一絲惱色,厭煩地瞪了林七一眼,威脅地朝她握了握黑黑的拳頭:“走開,矮白胖子,別來招惹我!小心我把你揍成豬頭。” 林五報復性地一聲笑了出來。林七大恨,跺著腳道:“死黑胖子,死矮子,敢說我矮?你才是豬頭,沒拔毛的黑豬頭!看看你,比我四姐大一歲,才和她一般高,你羞也不羞?” 陸綸認真打量了一下林謹容,走到她身邊和她比了比,嚴肅地道:“果然是比我高了。但她是女孩子,現在長的快一點兒很正常,接著她不會長了,就到我長了,有什麽了不起!” 林五眨著眼睛盯著林謹容和陸綸看,突然道:“陸五哥,你上次不是說有東西要送給我四姐的麽?” 陸綸翻了個白眼:“是一隻鳥了,早就玩死了。還拿什麽去?都是怪你,總也不來。不然那鳥落在你手裡,興許死不了。”又怪林五:“我說讓你帶回去給她,你不肯,這會兒又來說?” “煩勞五哥掛念,我近來有些忙。那個,我從莊子裡回來以後,我娘就說我大了,不許我亂走了。”林謹容微微冒了些細汗出來,往林謹音身邊躲了躲,陸綸在某方面仿佛就比其他人要晚上那麽幾年,這是還把她當做小時候的玩伴呢,可落在其他人眼裡,大概就會生出些其他想法來。 陸綸失望地摸了摸頭:“都說長大了,一點兒沒以前好玩。走了!”隨即果斷轉身,拎著陸繕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不多遠,陸綸便惡作劇地扔了個什麽東西到陸繕的衣領裡去,陸繕尖叫了一聲,發狂地去追打陸綸,陸綸哈哈笑著,一溜煙朝往園子深處奔去。陸繕就像一條瘦弱的尾巴,搖搖擺擺地追了上去,轉瞬之間,兩個人就不見了影蹤。 就這樣走了?目送著陸綸和陸繕的背影,再看看身旁林五滿臉掩飾不掉的小心思,林六眉梢眼角暗含的盈盈笑意,林七滿臉的嬌蠻任性,突然之間,林謹容覺得自己離這些幼時的同伴們好遠好遠——她就在這裡站著,可是她再也回不到當年了。就連在鄉下莊子裡那段從未有過的輕松快樂的時光,對她來說,也是偷來的,無比的奢侈。 回去時林五和林謹容姐妹二人坐一張車,挨近了,林謹容才聞到她身上好重一股酒味兒,心想自己喝了不少也沒這味兒,便道:“五妹妹是不是把酒潑在身上了?” 誰知林五卻紅了眼睛瞪著她道:“你管我?” 林謹容大皺眉頭,轉過臉去不理睬她。 林五呆坐了片刻,竟然趴在座位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林謹音忙勸道:“五妹你到底怎麽了?有事好好說, 這樣哭鬧給外人聽見了,還不知怎麽說。” 林五只是捂著臉不依不饒地哭。 林謹容猜她約是知道與陸緘的事情不成了,心裡難過,所以借著酒勁兒裝瘋,索性不理睬她,隻喚林五的丫頭紐扣:“你進來瞧你們姑娘是怎麽了?我們可沒招惹她。” 紐扣在車外聽得清楚,忙進來扶住林五的肩膀,小聲勸道:“姑娘快別哭了,外面都聽見了,小心給太太知道。” 林五猛地將她的手揮開,哭得更加傷心。 林謹容冷眼旁觀,暗道,這是出了火坑呢,還以為自己是跳了火坑? ——*——*—— 俺有事去了昆明,大概初六才回來,這幾天只能保證不斷更,加更不太現實,畢竟咱要先保證質量。但是一旦回來,就會補上的,所以大家不要吝嗇手裡的粉票票,想投就盡情的投吧,我會很受鼓舞的,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