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心生七竅未必討人喜 “如何處置?這樣的惡賊,自然不能放過當然是要送到京兆府衙門了……嗯,可能還要麻煩於小姐也去衙門一趟,指認這兩個惡賊了……”郭可安生來正直,一番話也說得正義凜然,襯著他那副英武的面容,更顯氣派十足。 可就是太過正義凜然了,生來心眼兒直,哪裡兒會去思慮小女子心裡究竟想的是什麽?哪怕是於清瑤垂下眼簾,現出委屈之色。雪兒也是一臉苦色地看他。郭可安也完全沒留意到自己已經得罪了人。 站在一旁的林華清卻是微微一笑,輕咳一聲,打斷郭可安的話。 “可安,於小姐乃閨閣女子,像衙門那種醃臢之地,怎麽能去呢?我看,也不用那麽麻煩。你自叫人綁了這兩個惡賊,親自送去京兆府衙門。就憑著你郭少將軍的名頭,哪聲見不著苦主,難道那些捕頭就什麽都不做了嗎?” 微笑著,林華清好像沒有看到郭可安怪怪的眼神,只是衝著露出喜色的雪兒微笑點頭。 “至於於小姐,便由我親自護送回去。雖說我一介儒生,可是這京裡,想來還沒有什麽人不開眼的來找我的麻煩” 被他一語點破,郭可安也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處理方法,是有些不妥。有些尷尬地向於清瑤笑笑,他又扭頭瞪向林華清,雖然沒有說話,可是眉毛卻是一掀一掀的。 雖然看不清兩個人在打什麽眉眼官司,可從於清瑤這個角度看,卻是看得清林華清那略帶得意的笑容。暗覺好笑,眼看著兩個少年往巷外走了幾步,自去說話。她不由抿唇淺笑。 手臂一緊,她笑看著神情緊張,拿著剛撿起盒子的雪兒,笑容更盛。看她這樣子,倒好像隨時都要再給暈過去的兩個惡漢來上一下子。 “不用這麽緊張,幸運會保護我們的。”她微笑著,又低下頭笑看著那只看起來乖順無比的野狗:“是不是,幸運。” 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她的話,幸運“汪汪”叫了兩聲,竟是往前一竄,直接護在了兩人身前。 雪兒看得目瞪口呆,緩了好一會兒,才低喟出聲。 於清瑤笑笑,轉目望向正在說話的郭可安和林華清。心裡暗道:不知他們兩個在說些什麽…… 心念一轉,她隻覺耳朵一熱,竟是突然聽到郭可安的聲音:“你現在是什麽意思啊?臭小子不是又想耍什麽花樣兒?” 只是一句。聽得這一句清楚得仿佛她就站在身邊聽到的聲音,於清瑤心頭一震,就立刻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從什麽時候起,她竟然這樣的——耳聰目明起來? 咽了下唾液,於清瑤有意識地去聽。卻再不像剛才一樣聽得那麽清楚,隻斷斷續續地聽到林華清在笑:“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我不會……就是……也會讓你知道的” 皺起眉,於清瑤也知道不能急在一時。或許,她這新發現的異能也要多加運用,才能真的運用自如。隻不知,會不會有一天,真成了傳說中的“順風耳”? 這樣想著,她忍不住低笑出聲。看雪兒抬眼看來,她也不多做解釋。只看著她微笑。 這時候,林華清也已經轉了回來,笑著施了一禮,道:“於小姐,咱們就先走可安自會把一切都處理妥當的。嗯,這隻狗就先留在這兒,可安會叫人送回我家中的……” 於清瑤點點頭,摸摸那隻狗,無聲地在心中低語:“乖乖留在這兒,聽這兩個人的話,我很快就會來接你的……” 歪著腦袋,幸運眨了眨眼,發出一聲嗚咽,卻到底還是在跟了兩步後停在了原地。 林華清冷眼瞥過,眼神更顯深沉。 “野狗不比家犬,不是圈養的,常年這麽爭鬥過來的,凶殘暴烈至極。有些野狗,甚至還敢和狼咆哮爭鬥,可不是那麽好馴養的。我還是頭一回,瞧見像於小姐這樣的,幾句話,就能把一條野狗訓得服服帖帖的呢” 穿過人群,於清瑤扭頭瞥著林華清,聲音淡淡的,卻半分不讓:“林公子,這樣的話您剛才就說過了。我怎麽覺得,您這話有些話裡有話呢?” 眼角瞥過在落後半步,垂下眼簾,故作什麽都沒聽到的雪兒,於清瑤笑道:“雖然林公子素來不是個爽快的,可我總以為,公子也不該是那些說話遮遮掩掩的人啊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什麽話,是公子不可以直說的呢?” 失笑出聲,林華清也不再遮掩,果真直接笑道:“於小姐這樣說,我可就直說了還是當初我問的那事,無因大事說的那個……你難不成,是能控制那些動物?就像唐人筆記裡說的那種禦獸?” “什麽禦獸?”於清瑤笑著,一臉的無知:“對不住林公子了,唐人的筆記,小女子沒看過,實在不知道你的是什麽……”聲音稍頓,她抿緊了唇,終於還是淡淡道:“公子為什麽總是糾結在無因大師說過的話上呢?難道,公子希望我落得和令堂一樣的慘劇?” 林華清一怔,連腳步也為之一頓。轉過頭去,他望著同樣停下腳步的於清瑤,怔忡數息,忽然就笑了起來。 長街之上,兩人相對而立。身邊,人來人往,喧嘩無比,可是恍惚裡,卻有種時光就此停頓,兩人在這長街上靜止成石的錯覺。 林華清微笑著,望著於清瑤,淡淡的:“原來,於小姐是知道的了。” “偶爾聽家中下人講過……”於清瑤的聲音也是淡淡的,神情姿態也是平靜如常,可是心裡卻到底有些內疚忐忑。 對於林華清而言,或許,那樣的過去是不容人碰觸的禁忌。可是,她不能任他這樣糾纏下去。這個少年太過聰明,哪怕只是一個不明顯的細微之處,都會讓他起疑。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他會知道她的事…… 目光定在於清瑤戴著帷帽,看不清表情的臉上,林華清忽然低下頭,靜默了片刻,他又舉步而行。走了幾步後,才偏過臉看跟上來的於清瑤。 “那時候,所有的人都說我娘是妖精母親這樣說,下人這樣說,姨娘們也是,就連我爹——那麽疼我娘的爹爹也這樣說……”林華清的聲音很低,在這喧嘩的大街上,近似耳語,幾乎讓人聽不清,可是偏偏,於清瑤卻聽得清清楚楚。 側過頭去,她默默望著林華清,卻沒有應聲。 不是在安靜無人之處,也不是在寧靜的夜裡,林華清在這喧嘩無比的長街之上,低聲說著那些痛心的過往。或許,他原本根本就不是想說給她聽的…… “所有的人都以為,我那時候年紀太小,可能什麽都記不清了。可是,我記得的。記得清清楚楚。甚至記得他們惶恐的樣子,還有那些尖利的喝罵與責問……爹問:你怎麽敢這樣用妖術迷惑我?怎麽敢?” 合了下眼,林華清無聲地笑著:“那時候,我就在想,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能用妖術迷惑人的妖魔鬼怪呢?有一本唐人筆記,叫《酉陽雜俎》,是唐朝一位名士段成式所著。這個人,是晚唐時,與李商隱、溫庭筠齊名,因為三人都在家族中排名十六,還有‘文壇三十六’之稱。可是,偏偏,這位大才子,在唐朝眾才子之中獨辟蹊徑,不寫詩賦,而是寫了這本記錄怪事異聞的雜記。鬼怪精靈,妖魔靈魅,恐怖怪異之極……在此之外,也還有很多筆記,也記了這樣的事……所以,我一直都相信,這世上應該是真的有那些事、那些人……那些妖魔鬼怪的……” 他幽幽笑著:“我不害怕妖魔,不像那些人,半夜裡聽到敲門也怕是鬼……或許聽來很古怪,可我一直在期待著能親眼見到……於小姐,如果……如果你真的能夠做出那些筆記裡、傳說裡說的事情,我不會怕的” 瞥了林華清一眼,於清瑤轉過頭去,望著漸近的相國寺山門。嘴角流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靜默片刻,她才回眸望著林華清。淡淡道:“林公子,從前,我總覺得有些人被喜歡、被寵愛,是因為他們聰明。可是,現在我知道,想要被人喜歡,不僅僅是聰明就可以的……” 自嘲地笑了笑,也覺得自己的感慨對林華清而言,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可是,卻仍然繼續道:“有時候,心生七竅,也未必會讓人喜歡的。林公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收回目光,沒有再看林華清, 只是笑道:“太過執著,對你自己也沒有什麽好處的。如果我是你,不會期待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東西。倒不如,抓著現下一切能抓在手上的才是正經事……” 也不等林華清答話,她舉步向前,再也沒有回過頭看上一眼。隱約的,聽到一聲歎息。只是,那歎息聲太過飄嫋,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身邊,雪兒不知為什麽,竟低聲抱怨:“好好的瓷人都被摔壞了……” 微笑,於清瑤欣慰地回眸看著現出緊張之色的丫頭。只是笑著伸手撫著她額前的碎發。 “不要傷心了。你不是聽到我和你哥哥說,去長治訂一批彩瓷珠回來串成手鏈或珠花來賣嗎?到時候,隨你挑多少都好,就算你哥哥賠你的禮物……雪兒,這世上沒有什麽是不能補償的……”她微笑著,低聲呢喃:“哪怕是心破碎了,都會漸漸補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