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095【費二愣子】 黃遵道的銀子,藏得並不隱秘,就在後院挖一地窖而已。 地窖之中,有個大木箱,用黃銅皮包裹著箱身。 明顯是為了防止偷竊,幾根大鐵釘穿過箱底,狠狠打入地面石板中,整個箱子都被固定住了。 另外,箱蓋被上了六把鎖…… “鐵牛,砸開!”趙瀚吩咐道。 張鐵牛不敢用斧刃,隻拿斧背一頓亂砸。他手臂都砸軟了,總算砸壞四把鎖,這讓趙瀚對箱子裡的財寶愈發期待。 “砰!” 最後一把鎖砸掉,張鐵牛掀開箱蓋。 趙瀚的表情非常精彩,愣了幾秒鍾,突然罵道:“這狗日的,銀子沒藏幾個,箱子倒是挺唬人。” 抬著大秤那麽一稱,僅有二千七百多兩。 其中一千兩,還是趙瀚扔出的魚餌! 難怪黃遵道會如此著急,連春耕都顧不上,就逼著佃戶趕緊做工。趙瀚隨便扔出的銀子,已經是黃家幾代積蓄的一半多。 一個偏遠鄉下的土財主,真的不能有過多指望。 黃遵道雖然在鎮上開了客棧,還開了幾間店鋪,但客流量並不大,一年下來也賺不到幾個錢。 靠盤剝農民佃戶,又能炸出幾兩油水? 更何況,黃遵道還有個兒子,已經搬去縣城居住,因為付不起嫖資,讓妻子回家拿錢贖人。這又是一筆花銷! 黃老爺的真正財產,是土地,是祖宅! 僅這黃家祖宅,沒有千兩銀子,根本別想建出來。 唉,也聊勝於無吧,大同社的現金流,總算增漲到3000多兩。 接下來幾天,就是登記人口,丈量全鎮土地。 無論是制定規矩,還是要殺人立威,都得把地分出去再說。 只有分配完土地,趙瀚才能真正建立權威! …… 丈量土地期間,黃家鎮農民暴動的消息,迅速朝著禾水下遊傳播——上遊是大山。 下遊的茅田村、銀坑村,都還只是村落,連鎮子也沒形成。 在明代,鎮與村不屬於行政單位,沒有鎮長和村長,兩者之間沒有統屬關系。 兩村的裡甲長官,皆大驚失色,一面防備農民起事,一面派人去縣裡報官。 報官有用? 最近的衛所在永新縣,即永新守禦千戶所,那邊管不了廬陵縣的事情。 廬陵縣治,附郭吉安府城。 “縣尊,黃家鎮暴民作亂,為一吉水秀才趙言蠱惑。請縣尊為民做主,海捕通緝秀才趙言,派兵鎮壓那些鬧事亂民!” 堂下站著兩人,一是廬陵黃氏的族老黃煜,二是黃遵道的幼子黃順理。 黃家鎮的黃氏,僅僅是廬陵黃氏的一個分支! 知縣孫揚懷,捋著胡子說:“本縣已知,這就去通報府尊,你們回去慢慢等吧。” 附郭府城的知縣,能有什麽權力可言? 你當人人都是王陽明啊。 王陽明離開龍場驛,第一個職務就是廬陵知縣。任期僅七個月,縣內大小勢力,就被治得服服貼貼。 同樣身為廬陵知縣,孫揚懷上任兩年,只能管到縣衙一條街。 本來公公婆婆就多,突然又空降一個太監…… 第二天,吉安知府徐複生,收到廬陵知縣的匯報。 徐複生是徐霞客的族兄弟,徐複生的女婿吳基美,正是徐霞客的親外甥。 但這貨昏庸不做事,徐霞客後來到吉安旅遊,情願住在陌生人家裡,也不願麻煩這位親戚。並且,還在《徐霞客遊記》裡吐槽,說徐複生一點都不負責,本該親自主持生員歲末考試,考試當天卻突然放鴿子,整個吉安府的秀才都非常失望。 “就一個小鎮?” 此時此刻,徐複生接到民亂消息,笑了笑便扔在一邊不理。 在徐知府看來,一個小鎮出事,那也配叫民亂? 知府手裡是沒兵的,必須等事情鬧大了,才有理由招募鄉勇,從士紳口袋裡弄錢。 吉安也有千戶所,但指望不上,衛所兵還不如鄉勇管用。 趙瀚佔領黃家鎮的事情,只在徐複生腦子裡停留幾秒。這位知府,慢悠悠走出府衙大門,坐著轎子聽曲看戲去了。 想讓知府募兵鎮壓,麻煩先把整個宣化鄉佔了再說! …… 吉安知府不著急,吉安稅監卻急得很。 井岡監稅太監被殺,鈔關被洗劫的消息,早就傳到了吉安府。 吉安監稅太監大怒,但也無計可施,只能派人前往南昌,報告給江西鎮守太監知曉。 江西鎮守太監也沒法…… 崇禎皇帝,在重用太監的同時,也收回太監許多特權。 江西鎮守太監,若無巡撫支持,沒有資格調兵。就算有巡撫支持,也還要跟江西三司溝通,等流程走完估計都明年了。 江西巡撫解學龍,正忙著重建滕王閣,別的事情他啥都不管——特別是太監的事情! 無奈之下,只能重新派太監,前往井岡鎮收稅。 同時,通緝井岡巡檢費映珙,傳令鉛山稅監王衡,聯合鉛山知縣去費家搜捕要犯。 鉛山官府還沒收到消息,費家就已經得知詳情。 費元真緊急召開族老會議,將費映珙從家族除名,然後聚集家奴準備對抗官府。 真把費家惹毛了,知縣今年別想征收賦稅! …… 卻說費如鶴帶著費純,千裡迢迢來到井岡鎮。 他逮著個農民問道:“老表,井岡巡檢衙門在哪邊?” 農民順手一指:“那邊,都沒人住了。” “沒人住?” 費如鶴迷糊道:“費巡檢不在嗎?” 估計是太監招人恨,農民幸災樂禍道:“費巡檢乾出好大事,早就帶著銀子跑了。” “跑了?”費如鶴有些傻眼。 農民說道:“費巡檢殺了太監,搶了鈔關銀子,不曉得跑去哪邊。” 主仆二人,面面相覷。 繼續往前走,費純說道:“少爺,咱在鎮上歇一夜,明天就回鉛山吧。” 費如鶴連連搖頭:“好不容易出來,就是要做大事的,哪能找不到四叔就回去?” “那咱們該去哪兒?又該幹啥?”費純問道。 “容我再想想。”費如鶴急得直撓頭。 遠在異鄉,一個人都不認識,這他娘的能幹啥啊? 在井岡鎮尋客棧住下,費如鶴左思右想,突然有了眉目:“咱們學《水滸傳》裡的好漢,鋤強扶弱,劫富濟貧,路見不平就拔刀相助!” 費純不敢反對,隻嘀咕道:“少爺,你那是做土匪。” 費如鶴煩躁不已,鬱悶道:“唉,別說了,先去填飽肚子。” 主仆倆來到客棧大堂,點了酒菜,趴在桌上發愣。 “聽說了嗎?黃家鎮的農民造反了!” “真的?那還怎麽做生意?” “不耽擱做生意,亂民隻殺地主,對來往客商分毫無犯。” “這可說不準。” “嘿,這事我曉得,我前兩天就在黃家鎮,還跟帶頭起事的趙相公同桌吃過飯。” “兄台快坐過來,今天的酒我請。”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快說說,到底怎生回事。” “那趙相公,是吉水秀才,姓趙,名言,字子曰。” “趙子曰?這名字有趣,一聽就出自書香門第,怎的就帶著農民起事了?” “嗨,都是鎮上黃員外逼的。這趙相公出了一千兩銀子……” 趙子曰? 費如鶴與費純對視一眼,又是欣喜,又是驚駭。 費純喃喃自語:“瀚哥果然還是造反了。” “你知道他打算造反?”費如鶴問道。 費純點頭說:“不止瀚哥要造反,龐夫子也要造反,他倆去年就在暗中謀劃。” “嗙!” 費如鶴猛拍桌子,由於聲音太大,店中食客都扭頭望著他。 “咳咳!” 費如鶴咳嗽兩聲,連忙說:“那黃員外欺人太甚了。” 食客們頓時附和:“就是欺人太甚,竟然坑騙趙秀才一千兩銀子。” 等那些人轉移注意力,費如鶴才低聲抱怨:“先生和趙瀚,悄悄做恁大事,竟也不告訴我一聲!” 費純問道:“少爺敢造反嗎?” “有……有什麽不敢?”費如鶴語氣變弱,他還真的有些害怕。 費純勸道:“少爺,咱還是回家吧。” “我不回!” 費如鶴咬牙道:“咱們改名換姓,跟著他造反試試,痛痛快快乾一場!” 費純一臉苦澀:“少爺,何必呢,你又不缺銀子花。” 費如鶴糾結道:“我就想乾大事,老實考武舉做官,那是乾不成大事的。就算能帶兵打仗,還得看文官臉色,還得給太監當孫子。這話是四叔說的,他肯定不會騙我。” 費純無力再勸,隻得閉嘴。 突然,客棧外面有人喊:“太監又來了!” 眾人紛紛跑出客棧,卻見門口貼著告示,大意為:監稅太監重建井岡鈔關,現招募稅吏、稅卒若乾,有意者明日到巡檢司衙門報道。 費如鶴頓時眼睛一亮。 他拉著費純去打聽消息,太監隻帶了四人赴任,其中一人在河邊看守船隻,另外三人跟太監一起住進巡檢司。 這些監稅太監,麾下沒有編制,只能自己臨時招募,就連帶來的四個跟班,也是在廬陵縣招的混混。 費如鶴前往河邊,花費雙倍價錢,從漁民手裡買來一艘小船。 他對費純說:“你守在船上,夜裡打著燈籠,等我來了就開船!” “少爺要作甚?”費純問道。 費如鶴笑著說:“學四叔,殺太監,做大事!” 費純驚道:“你瘋了!”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費如鶴譏笑道。 事實上,費如鶴也不知自己的志向是什麽,他只希望能轟轟烈烈做大事。 讓費純守在漁船上,費如鶴提刀背弓前往巡檢司衙門。 “嗙嗙嗙嗙!” 費如鶴瘋狂拍門。 一個太監的跟班把門打開,沒好氣道:“稅監老爺今天剛到,一路累得很,想入夥明天再來。” “老子就要今天入夥!”費如鶴一腳把此人踹翻。 其他跟班紛紛圍過來,費如鶴也不拔刀,隻用刀鞘將這些人打倒。 太監尋聲而來,正好見到此景,讚歎道:“真壯士也!” 費如鶴抱拳說:“九江張堯年,拜見稅監老爺。我在九江殺人了,有命案在身,稅監老爺敢不敢收?” 太監大喜道:“怎不敢收?殺十個八個都不成問題,今後跟在咱家身邊好好乾!” 太監覺得自己招到了猛將,不怕像前任那樣被人宰了,當即讓跟班去買酒菜回來招待。 說是買酒菜,肯定是不要錢的。 費如鶴大吃大喝一頓,更加感激涕零,自告奮勇要為太監守夜。 當天夜裡,費如鶴摸進房間,一刀把太監砍了。 這貨提著頭顱直奔河邊,跳上漁船說:“快開船,黃家鎮在上遊!” 新上任的太監純屬倒霉,遇到費如鶴這種二愣子。一兩銀子也不搶,隻為見鬼的辦大事,稀裡糊塗就被取走腦袋。 太監在睡夢中被砍死,估計醒來已是陰曹地府,見了閻王也不知該怎說自己的死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