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未絕,一個青衣峨冠的老者揮袖而入,面白如玉,長須似墨,鳳眼長眉,清奇蕭疏。柳鶯鶯瞧得芳心一動:“這人年少時,一定是個極俊秀的人物。”一瞥梁蕭,不覺莞爾,“比小色鬼還俊,可不知怎的,我就是覺得小色鬼順眼些,總叫人心裡歡喜。”梁蕭見她盯著自己,神氣古怪,頓覺渾身別扭,心中胡亂猜測:“她這般瞧著我,是我臉上有炭灰,還是什麽事做得不對?” 九如啐了一口,大聲道:“乾嗎不是‘獅子跳進狐狸窟’?老色鬼,你做慣了騷狐狸,改都改不了?”這“老色鬼”三字出語奇突,梁、柳二人均覺訝異。峨冠老者卻淡淡一笑,說道:“哮吼四維,殺伐十方,那是你和尚的境界,楚某獨善其身都做不到,又怎麽當得了獅子?”九如呸道:“拉屎放屁。”峨冠老者道:“好臭好臭。”九如哼了一聲,說道:“沒交手先自損氣勢,無怪你老色鬼隻做得了天下第二劍。” 梁蕭聽得驚奇,打量峨冠老者,心想:“老色鬼是天下第二劍,那天下第一又是誰?”峨冠老者淡淡說道:“老和尚這話無味。做人切忌太貪,何必定要做天下第一?所謂身臨絕頂,進則懸崖萬仞,退則地迥天高,大成若缺,此之謂也。” 九如笑道:“哈哈,去他媽的大成若缺,和尚最愛上天入地,唯我獨尊。”峨冠老者冷冷道:“拾釋迦牟尼的牙慧,又算什麽本事?”九如笑道:“釋迦牟尼膽敢如此說,也叫和尚一棒打死,喂了狗吃。” 梁蕭與柳鶯鶯聽得面面相覷,均想:“這和尚連釋迦牟尼也不放在眼裡,未免太過狂妄了吧!” 佛經傳說,釋迦牟尼初生刹利王家,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地湧金蓮華自然雙足。而後東西及南北各行於七步,分手指天地作獅子吼聲:“上下及四維無能尊我者。”遂成一派宗風。後世禪宗弟子,以超佛越祖為任,特行獨立,不屈服於任何偶像。德山禪師曾經“唾佛”,丹霞禪師也曾“燒佛”,都是為了破除心障,求得圓滿。“大成若缺”卻是老莊避世求全之談,九如聽在耳中,當然很不喜歡。 二個老的語帶機鋒,均含絕大智慧,兩個小的年少識淺,聽得糊裡糊塗。九如一轉身,面朝兩個小的,指著峨冠老者笑道:“這家夥姓楚,名叫仙流。神仙之仙,下流之流,意思就是,貌如神仙,性本下流。別看他長得順眼,其實是個有名的老色鬼,專門勾引良家婦女,拆散人家恩愛夫妻。上至藩王妃子,下至小家碧玉,落入他眼裡的,從沒一個逃得過去。女娃娃你生得太俊,千萬小心些,莫要被他騙了……” 楚仙流臉色一沉,揚眉說:“老禿驢,你何時生了一條長舌頭?”九如瞅他一眼,得意笑道:“和尚曉得,老色鬼你臉上假作生氣,心裡卻美得冒泡。”柳鶯鶯苦忍笑意,肘了肘梁蕭,低聲道;“他是老色鬼,你是小色鬼,一老一小,莫非你們是一夥的?” 梁蕭大怒,瞪眼瞧她,柳鶯鶯笑道:“生氣乾嗎?我逗你玩呢!你雖是小色鬼,卻沒對我無禮,所以你這個小色鬼雖是色鬼,但還沒有長大。”梁蕭見她如花笑容,聽著珠玉妙音,刹那間,心頭的怒氣盡又平了,不由暗罵自己不爭氣。別過頭一看,楚仙流仿佛生出心事,瞧著屋頂發愣,好一陣才歎道:“少年荒唐,不堪回首。”九如冷笑道:“你一句少年荒唐就了事了,那些被你害苦的女子,卻又怎麽說?”楚仙流眉間透出一絲苦澀,歎道:“那些風流罪孽,不提也罷。”九如“咦”了一聲,笑道:“奇怪了,你怎地轉了性兒。當年快馬輕裘,何其張狂?如今卻盡說些泄氣的話?莫不是……”楚仙流忽地打斷他說:“老和尚,你不用東拉西扯,我的來意,你也明白吧!”九如笑道:“和尚明白什麽?和尚糊塗得很。” 楚仙流忍不住罵道:“你這和尚,真是天下第一憊懶無賴之徒。”九如連連擺手:“錯了錯了,說到憊懶無賴,和尚隻算第二。”楚仙流心中驚訝:“這和尚獨步高蹈,佯狂傲世,從不向人丟低,今日怎會自認第二?”不由笑道:“和尚你自認第二,誰又敢做第一?”九如慢慢喝了一口酒,笑道:“天下第一憊懶混賴之人,便是和尚那個不爭氣的徒弟。”楚仙流失笑道:“你這孤家寡人,也有徒弟?”九如正色道:“有什麽好笑?和尚有爸有媽,乾嗎就不能有徒弟?”楚仙流一怔,道:“說得是,楚某淺薄了。但說到令徒憊懶無賴勝過你老和尚,我一萬個不信。” 九如手扯白須,露出一絲苦惱,說道:“這叫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和尚命乖福薄,本想收個徒弟防老,卻不料那廝好吃懶做、不敬師尊,反逼著和尚我沿街乞討、供他揮霍。試想和尚我橫行半生,何曾示過弱來?到頭來卻被一個小賊禿騎在頭上拉尿拉屎,殺也不是,丟也不是,就好比燙手的山芋。唉,老色鬼你說說,這不是天下第一憊懶無賴之人,還是什麽?” 楚仙流將信將疑,心想:“這和尚說話半真半假,扯東拉西,你說這些,我半句也不信。”當即笑了笑,說道:“和尚你何必說這些不沾邊的胡話,不論怎麽拖延時間,該來的總是要來。”一轉眼,瞧著柳鶯鶯身上,淡淡地說,“你就是柳鶯鶯?”柳鶯鶯笑道:“對啊!”楚仙流冷冷說:“純陽鐵盒是你偷的?”柳鶯鶯搖頭道:“我不知道什麽蠢羊鐵盒,笨牛金盒。 ”楚仙流面色一沉,揚聲道:“我再問你,你為什麽殺了老夫的花匠、燒了老夫的花田?”柳鶯鶯面露奇怪,搖頭說:“決無此事!” 楚仙流的臉色更加難看,緩緩道:“女娃兒,你既敢在我天香山莊的照壁上血書留字,這會兒怎麽又不承認?”柳鶯鶯搖頭說:“你這老頭兒說話古怪,我不知道你說什麽。”楚仙流冷笑說:“那麽你偷盜江南富戶,潛入大內,也是假的了?”柳鶯鶯笑道:“這不假,我乾過!” 楚仙流點頭道:“好,這樣說,你淫穢狠毒,也不假了?”柳鶯鶯原本應答從容,聽得這話,不覺柳眉倒豎,大聲說:“楚老兒,你不要血口噴人!”九如連連點頭:“不錯不錯,淫穢狠毒四字,別人說來都妥,唯獨你老色鬼說出來,服不得眾。” 楚仙流眉間如籠寒霜,擺手道:“老和尚你莫打岔!女娃兒,我問你,雷星可是你傷的?”柳鶯鶯皺眉道:“不錯!”楚仙流冷笑道:“那就是了,小小年紀,就如此淫邪狠毒,天山出的貨色,果然都是一路!”柳鶯鶯師門遭辱,氣得身子發抖,揚聲說:“你隻問我,乾嗎不問姓雷的做了什麽?”楚仙流冷冷道:“你這丫頭狐媚之貌,蛇蠍之性。任你說出什麽言語,我都不信。哼,看在老和尚面上,給你兩條路走,其一交出贓物,自廢武功;第二,便由老夫代勞了。”柳鶯鶯冷笑一聲,高叫道:“還有一條路,哼,將你打倒,再行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