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以后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大胤天璽三年的初夏, 多方叛軍聯合攻入京城,殺入皇宮,誓要取齊暄宜這昏君的項上人頭。
  宮中亂作一團, 最東邊的慶華殿先著了火, 火勢借著風向周圍蔓延,卻沒人前來救火,那些宮女侍衛太監都在麻利地收拾行李, 躲避叛軍的眼線,倉皇逃竄。
  齊暄宜和往日一樣坐在關雎宮中,仰頭望著上面的穹頂發呆, 他的好日子這麽快就要結束了,還有點舍不得。
  他一直有預感,只要自己死了, 就可以從南柯境醒來。醒來後他得先回去看看師父有沒有出關, 要是讓師父知道他進了南柯境這種地方,說不定又要戒了他的糖, 好可怕的。
  蕭鶴從外面進來, 見小皇帝坐在厚厚的地毯上魂遊天外,他的臉上也不見難過, 好像那個被推翻的皇帝不是他一樣。
  蕭鶴覺得如果不是他來到這裡,小皇帝大概是真想死在叛軍的刀下。
  他走過來, 輕聲問他:“陛下,您在想什麽?”
  “想你啊。”齊暄宜張口答道, 出了南柯境後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遇見一個像他這樣合自己心意的人。
  蕭鶴隻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什麽毛茸茸的小爪子輕輕撓了一下,他知道齊暄宜的感情異於常人, 卻時常覺得是自己得到了他僅有的那一點真心。
  他迅速給齊暄宜換了一身太監的服飾, 抓著他的手拉他逃出皇宮, 他們騎在馬上,聽著身後傳來的高樓傾塌的劈啪聲,刀槍沒入血肉時的哀呼聲,那座在大胤皇宮裡屹立了百余年的關雎宮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正在喝水的齊暄宜聽到這話,直接把嘴裡的水噴了出去,緊跟著腳下一個踉蹌,要不是蕭鶴眼疾手快扶住他,他得一個跟頭翻到水溝裡去。
  齊暄宜平日裡只在床上有點活動,現在可是要了他的命了,跑了沒兩步就彎下腰大口喘氣,嗓子裡湧起一股血腥味,他對蕭鶴說:“我跑不動了,你自己跑吧。”
  蕭鶴背著他向山上走著,月光下,他臉上的那道疤顯得格外猙獰,齊暄宜伸出手在上面撫過,當初他就該把裴家的那些人都抓來殺了才好。
  “你好像有話要對我說。”蕭鶴說。
  齊暄宜搖搖頭:“沒有,你想錯了。”
  他轉身在齊暄宜的前面蹲下`身:“上來吧,我背著你。”
  齊暄宜眨眨眼睛,一時間沒有動作,他覺得眼前的蕭鶴更像他師父了。
  他師父應當不會出現在南柯境中,要是他師父真來了這裡……思及至此,齊暄宜倒吸了一口涼氣,趕緊打消了自己這個可怕的想法。
  齊暄宜沒做解釋,警告蕭鶴說:“不許這麽說了。”
  蕭鶴轉身看他,小皇帝是真不在意他自己的生死,他就是這麽個性子,他早該知道的,蕭鶴無奈道:“嬌氣。”
  齊暄宜抿著唇,猶豫良久,趴到了蕭鶴的背上。
  蕭鶴知道他這算是咎由自取,可還是控制不住地心疼他。
  他們的馬在途中受傷倒地不起,為躲避後面的追兵,蕭鶴不得不帶齊暄宜鑽入林中,沿小路繞過前方的城池。
  蕭鶴居然被他看得心裡有些發毛,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得罪了他,問他:“怎麽這麽看著我?”
  “不許說!”齊暄宜惡狠狠地威脅道,他的手很涼,這位打小就錦衣玉食的小皇帝第一次受這樣的苦。
  蕭鶴回頭看他,齊暄宜還愣愣站在原地,這小皇帝不知又在想什麽了,蕭鶴問他:“怎麽了?不是說累了嗎?”
  齊暄宜瞪他一眼:“你自己剛說完的就不記得了?”
  他被嗆得直咳嗽,蕭鶴站在他身邊拍著他的後背,齊暄宜咳完了,直起身,直勾勾地盯著蕭鶴瞧,好像要從他的身上盯出兩個窟窿來。
  “你是說嬌——”蕭鶴剩下的那個字還沒有說完,他的嘴巴就被齊暄宜捂住。
  蕭鶴登時就明白了,卻明知故問:“說什麽?”
  他握住齊暄宜的手,柔聲說:“好了,我不說了。”
  那些話他才不會對蕭鶴說。
  蕭鶴也不拆穿他,隻順著他的話點頭說:“那好吧。”
  如今這世道,想要齊暄宜這條命的人太多了,蕭鶴帶著他在各地輾轉,東躲西藏,有好幾次都差點被人發現,好在最後都化險為夷。
    齊暄宜本來不想逃的,畢竟現在的情況對他來說,還是死了更輕松一些,亡命之徒從來不是那麽好當的。
  但他這一路上跟在蕭鶴的身邊又確實沒有吃到什麽苦頭,只是有時候為了躲避追查,他不得不扮作女裝,穿上紅色的衣裙,塗著鮮豔的胭脂,站在蕭鶴身邊,叫他夫君。每當這個時候,向來端方自持的蕭鶴那張臉會紅得像是能滴出血來,齊暄宜覺得有趣,特意摟住他的胳膊,湊到他的耳邊夫君夫君叫個不停。
  他們在逃亡途中聽說了不少八卦,譬如關於裴家的少主裴少羿的,他因接受不了裴家兵敗,大勢遠去,不到而立,吐血而亡。齊暄宜記得那人,在他帶人去裴家救蕭鶴的那個晚上,這位少主站在遠處的山腳,齊暄宜讓人朝他射了一箭,沒有射中,著實可惜。
  還有西北那邊有位叫秦驍的將軍,為救一城百姓,孤身前往刺殺叛軍首領,回來卻見爹娘兄弟都慘死家中,不久之後,他也戰死沙場。
  亂世之下,人命如草芥,誰人可以偷得浮生半刻的歡愉?
  那些叛軍在佔領京城之後便開始自相殘殺,與此同時,北方出現了一支奇怪的軍隊,他們的首領不稱王,也不去掠奪百姓的土地,還會把鄉豪富紳分的土地分給那些流離失所的人。
  那首領身邊的屬下叫他薛將軍,或是薛大哥,就算有時候直呼他的名字,他也覺得挺好。他主張人人平等,天下一家,從此有飯一起吃,有衣一起穿,有書一起讀,再無高低貴賤之分,再無之以天下萬民供養一人之事,這個天下將交由天下人來做主。
  聽起來好像還有點意思,不過不管以後這天下是要換成一個人做皇帝,還是讓人人都能當上皇帝,齊暄宜毫不在意,他隻把這些當做茶余飯後的笑談,聽過就忘。
  行至滄州的時候,齊暄宜的身份又一次暴露,差點就死在亂箭之下,蕭鶴拚了命救他出來,最後帶他逃到一座荒島上面。
  齊暄宜其實是不怕死的,只要別讓他死前遭到折磨,他怎麽樣都可以,當然最好是能讓他在睡夢中無知無覺地死去。
  可是蕭鶴不讓,他至今還記得在滄州城門下面,他雙眼通紅,瞠目欲裂,抓在他手腕上那隻手用的力氣之大仿佛要將他的骨頭都捏碎。
  他真搞不明白蕭鶴的心裡在想什麽,蕭鶴明明可以回去找他的未婚妻了,還跟在自己身邊做什麽。
  齊暄宜閑來無事躺在山坡上面,身下是柔軟的青草,他閉上眼睛,夢裡都是花草的清香。
  蕭鶴雖然與他一起被困在荒島上,但還是會用鴿子同外界傳信,齊暄宜偶爾看到,也不去詢問。他在這裡不缺吃穿,晚上還有蕭鶴侍寢,島上的日子與在關雎宮裡的好像也沒有太大的不同。
  齊暄宜嬌氣,卻並不難養,蕭鶴在島上蓋起房子,打了秋千,又辟出一塊菜田,春天裡齊暄宜坐在秋千上,看他在菜園裡播下一粒粒的種子;夏天他喜歡到河裡捉魚,蕭鶴做了他又不吃,嫌棄刺多,蕭鶴就把魚刺一根一根挑出來;秋天裡他滿山滿野地去找果子,那果子長得紅彤彤的,咬上一口卻是又酸又澀,齊暄宜五官皺成一團,吐著舌頭;到了冬天,他便整日窩在被子裡,直到第二年天氣暖和了,才願意出去活動活動。
  齊暄宜興致上來的時候,會摟住蕭鶴的脖子,故意使壞似的在他耳邊喚他夫君,不高興了,就一個人坐在窗邊,誰也不搭理,不過用一塊糖就能哄好。
  蕭鶴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樣喜歡著他,隻恨不得在自己的心上鑿出一處洞來,把他藏在裡面,從此天涯海角,都帶著他。
  或許這就是冥冥中緣法,從他們第一次相遇起就注定了今日,他們合該如此,永生永世都不分離。
  又是一年的夏天,有白色的花落在齊暄宜的鼻尖上,他取下那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橙色的晚霞染遍了天空,河面泛起粼粼波光,越來越多的花被晚風吹落,紛紛揚揚。
  “好漂亮啊,”齊暄宜仰頭望著那些飄下的花兒,感歎說,“像是要下雪了一樣。”
  他轉頭問蕭鶴:“這是什麽花?”
  蕭鶴說:“是白合歡”,他頓了一頓,又BaN認真道,“你要是喜歡,以後出了島,買了房子,我們在院中都種上。”
  齊暄宜搖了搖頭:“沒有島上的好看。”
  皇宮的禦花園裡也有一株百年的合歡,不過不是白色的,到了春夏交接之際,粉紅色的絨花鋪滿宮道,或許是太過尋常,齊暄宜從來都注意不到。
  蕭鶴笑道:“那以後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帶你回島上看它們。”
  齊暄宜看著蕭鶴,覺得他真是天真,他是個亡國之君,看過歷朝歷代史書的人都知道,古往今來的亡國之君沒一個有好下場。
  “沒有以後吧。”他平靜的說,既不覺得難過,也不覺得可惜。
  “怎麽沒有?”蕭鶴握住他的手,向他保證說,“一直都有。”
  齊暄宜對他笑了一笑,遠處數千兵馬包圍了這座霜鹿島,這場逃亡歷經兩年零四個月,蕭鶴與他相依為伴,形影不離,現在他們最後的藏身之處暴露,這場瘋狂的逃亡終於結束了。
  誰還記得天璽二年的春天,春光明媚,繁花如錦,是他強迫蕭鶴留在他的身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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