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最大的優點是懂事,沒有同齡女孩子的驕縱任性。 可是你知道嗎,我多想在你面前任性一次,但我不敢去嘗試。 因為我知道,在愛情里,只有被深愛的一方,才有資格任意妄為。} 顧恆止趕到時,只見阮阮坐在馬路邊上,雙手抱膝,埋著頭,身體微微發抖。 「阮阮,阮阮?」 顧恆止蹲在她身邊,連續叫了兩聲,她才怔怔地抬起頭來。 「哥哥。」 「你……」他看著她臉上擦傷的血跡,猛吸了一口氣,在電話里她並沒有說什麼事,只是哽咽的聲音令他擔憂,沒料到她竟然受傷了! 阮阮臉頰、手臂與腿部都受了傷,尤其是小腿,倒地時大概被尖銳物刺中,此時正鮮血淋漓,看起來十分恐怖。 顧恆止心裡有很多疑問,比如她怎麼會深夜突然出現在海城街頭? 比如她怎麼拿別人的手機給他打電話,也不見她的隨身包包? 比如她受傷後為什麼不打電話給傅西洲而是打給他? 但他什麼也沒問,抱她上車:「前面就有個醫院……」 阮阮打斷他:「哥哥,我們換個醫院好不好?」 他訝異地望了她一眼,「為什麼?」 她的腿傷很嚴重,必須立即止血消炎,以免感染。 阮阮卻不做聲,閉著眼,神色痛苦。 顧恆止也沒有再追問,加快車速,將她帶去更遠一點的醫院。 做了應急處理後,因為擔心感染,醫生建議留院觀察一晚,但阮阮堅決不肯住在醫院裡,顧恆止只得將她帶回了家。 因為與朋友在海城剛成立了分公司,顧恆止半個月前從蓮城搬到了海城,他又不願意與在海城的父母同住,所以臨時租了間公寓,之前買的新房快裝修完畢了,所以他租的是間短租的單身公寓,開放式的空間,只有一張床。 他一路抱著阮阮走進屋子裡,將她放在床上,自己也順勢躺在她的身邊,喘著氣說:「你是不是胖了呀?」 阮阮見他那個誇張的樣子,忍不住笑他:「哥哥,不是我胖了,是你不中用了。」 顧恆止瞪她:「死丫頭,你抱個人一口氣爬十九樓試試看!」 很悲催,他們回來的時候,電梯正好出現了故障。 阮阮火上澆油:「別不承認了,你老嘍!曾經你背著我一口氣爬到山頂,大氣都不喘一口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啊,他記得那是她十四歲的生日,那時候他在北京念大學,正忙著去美國一所大學做交換留學生的事情,所以在她生日前一天給她打電話說,可能沒有辦法陪她一起過生日了。 她在電話里聲音很低,仿佛要哭了一樣,掛電話時輕輕嘟噥一句,明明說好每年都陪我過生日的呀。 掛了電話,他買了當晚最後一班航班飛回了蓮城,他站在阮家門外時還差兩分鐘就到零點。 她的房間正對著鐵門,燈光還亮著。 他在零點的時候撥通了她的電話,說了句生日快樂,然後讓她打開窗戶。 她見到他的那一刻,在電話里歡快地叫了起來,哥哥!哥哥!我愛你!後來她偷偷從家裡溜出來,他帶她去了郊外的昭山,上山頂看日出。 初夏晴朗的夜空里,有星光月色,他們在月光下爬山,她偷懶,爬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就坐在地上喊累喊困不肯走。 他無奈,只好背著她一路上山。 她也不覺得困了,趴在他背上哼了一路的歌。 他聽著她清麗柔軟的歌聲,覺得疲憊都一點點散去了。 那時候啊,他是她的親人,也是她唯一的朋友,無話不說,沒有秘密。 顧恆止翻了個身,面對著她:「說吧,發生了什麼事情?」 阮阮表情一僵,心裡嘆了口氣,哥哥還是問起來了呀,就知道沒有那麼容易轉移話題。 她閉上眼,輕輕說:「哥哥,我困了呀,我要睡覺了。」 顧恆止嘆息:「阮阮……」 阮阮忽又睜開眼睛,坐起來,掃視了一圈房間,最後指著沙發毫不客氣地說:「哥哥,只能委屈你了。」 顧恆止卻將身體往床中間移了移,哼一聲:「我也要睡床。」 阮阮知道他因為她迴避話題而生著自己的氣呢,看著他小孩子般賭氣的模樣,忍不住笑了:「那我把床讓給你。」 說著就起身,卻被顧恆止一把拉倒在床上,「我們以前又不是沒有同床共眠過。」 阮阮一怔。 啊,那是多久以前的陳年舊事了呀!似乎是十歲那年,她在大伯家裡留宿,當晚下著很大的雨,半夜雷電轟鳴,她嚇得抱著枕頭去敲他的房門,他怎麼哄她都不肯回自己的臥室,最後她爬到他的床上躺下來,緊緊抓著被子,賴著不肯走。 他見她那個模樣,又好笑又心疼,就讓她在自己身邊睡了一晚上。 「好啦,逗你玩兒的呢!」 顧恆止起身,拍了拍她的頭,「好好睡吧。」 可她哪裡睡得著,一閉上眼,那個畫面便像是按了重播鍵般,一遍一遍地浮現在她腦海里。 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落荒而逃,仿佛做錯事的是她。 她是他的妻子,她分明可以推門進去,將趴在他身上的女人拉起來,破口大罵或者狠狠扇她兩耳光。 風菱曾說她什麼都不懂得爭取,說好聽點是淡然,難聽點就是軟弱。 她笑話她,還真是對得起你的名字呢,軟軟。 從小到大,她是真的對很多東西都無所謂,因為最想擁有的早就失去了,比如父母,比如親密的親情。 那麼其他的,都只是生命中的其次。 直至遇見他。 為了他,她變得勇敢、堅強,努力去爭取。 她得到了與他在一起的機會,卻沒有得到他的心。 所以,在看見那樣的畫面時,她甚至不敢上前質問、責罵,除了逃跑,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樣承受。 她想起他曾玩笑般地說過,她比同齡女孩子淡然、懂事、不驕縱任性。 她那時候還當作是一句誇讚,而此刻,她心裡卻無比難受,其實在真愛你的人面前,哪裡需要時刻懂事。 在真愛你的人面前,就算任性胡鬧,也會被包容。 十二,你知道嗎? 我多想在你面前任性一次,但我不敢去嘗試。 因為我知道,在愛情里,只有被深愛的一方,才有資格任意妄為。 這個夜晚,還有一個人跟她一樣失眠。 傅西洲翻了個身,再次取過手機,調出通話記錄里的第一個號碼,撥出。 可回應他的依舊是冰冷機械的女聲「您撥打的用戶無應答」,他又撥家裡的座機號,響了很久,卻無人接聽。 他皺了皺眉,怎麼回事? 她說過,在他出差的時候,她二十四小時都不關機的,而且手機總是放在身邊。 他還念叨過她,睡覺時要把手機關機,也不能放在床頭,會有輻射。 她說,我不想錯過你的來電嘛! 可今晚,他打了無數個電話,她都沒有接。 而且,手機里也沒有她的來電記錄,要知道,他出差時,她每晚都會來一通電話的。 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他心裡一凜。 翻身坐起,想起床,剛一動,胃部又傳來一陣絞痛,他咬牙,靠坐在床上,撥通了林秘書的電話。 「傅總,您怎麼還沒有休息?」 那端林秘書微微驚訝,看了下手錶,十二點多了。 「你過來,幫我辦理出院,開車送我回蓮城。」 他說。 林秘書更驚訝了:「怎麼了? 醫生說你需要住兩天院的。」 他沒有解釋,重複道:「你過來。」 林秘書跟了他多年,知道他說一不二的個性,在工作上他也幾乎嚴格按照他的吩咐辦事,但事關他的身體,他忍不住問:「傅總,究竟怎麼了? 傅太太呢,她也同意你這個時候出院?」 傅西洲一怔,說:「你告訴過她我住院的事情了?」 林秘書說:「我讓喬小姐聯繫過她。」 喬嘉樂? 他想起之前,他醒過來時,看到喬嘉樂在病房裡,微微驚訝,問她怎麼會在? 她說她在海城見朋友,給他打電話想約他明天吃午飯,結果是林秘書接的,她才知道他住院的事情。 他也沒多問,讓她走。 她起先不肯,說要留下來照顧他,後來見他沉著臉真生氣了,才離開。 沉吟片刻,傅西洲說:「她沒有來醫院,也聯繫不上。」 林秘書恍然:「你是擔心傅太太?」 傅西洲沒做聲。 林秘書立即說:「傅總,您先別擔心,我馬上讓小陶去你家看看。」 傅西洲「嗯」了聲,想了想,說:「她應該是開車過來的,我怕她心急開車……你聯繫下蓮城與海城兩邊的交警隊,打聽下……」 他頓住,沒有再說下去,心裡的焦慮卻越來越濃。 掛掉電話,他躺在床上,不知是先前打著針睡夠了,還是因為擔憂,他怎麼都無法入眠,又撥了幾次阮阮的電話,依舊是無人接聽。 快天亮的時候,他再撥的時候,竟然關機了! 阮阮在天蒙蒙亮時,終於沉沉地睡了過去,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走在一片霧蒙蒙的樹林裡,她似乎是迷路了,一邊左顧右盼,一邊喊著,十二,十二,你在哪裡? 她在找他。 她在樹林裡走了好遠,找了好久,可是怎麼都找不到他。 她的手臂與小腿被灌木叢里的荊棘刺傷,好疼好疼,最後她蹲在一棵樹下,看著自己手臂與小腿上的傷鮮血淋漓,哭了起來…… 「阮阮,阮阮!」 她緩緩睜開眼,刺目的白光令她又眯起眼睛,哦,天大亮了。 顧恆止坐在床邊,俯身望著她眼角的淚痕,微微別開眼。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令她在睡夢中,都如此難過? 與那個男人有關吧? 一定是的! 他緩緩握拳,臉色陰沉。 「哥哥,早。」 阮阮坐起身。 他轉頭,又換上了笑容:「懶鬼,都中午了,還早?」 啊,自己睡了這麼久? 可其實她睡得並不踏實,總是在做夢,現在也覺得渾身疲倦。 她也笑著:「嗯,哥哥的床太舒服了嘛!」 顧恆止揉了揉她的亂發:「趕緊來吃午飯吧!」 他叫了份清淡的外賣,阮阮吃了幾口,就沒胃口了,任顧恆止怎麼瞪她,她也吃不下了。 阮阮打量著顧恆止的公寓,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 她轉頭望著他:「哥哥,收留我幾天好不好?」 他是很想跟她在一起,但是,他挑了挑眉:「怎麼,你有大房子不住,要擠在我這個小公寓裡?」 阮阮說:「你的床睡起來可舒服了,做的夢都是美的。」 瞎扯!誰做美夢還哭的? 顧恆止說:「阮阮,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反常,跟他有關。」 「哥哥,不是要去醫院換藥嗎? 我們走吧。」 阮阮扶著桌子站起來。 他抓住她的手臂,臉色不虞:「你又逃避話題,每次都這樣!」 阮阮微微嘆氣,看著他。 讓她說什麼好呢? 她並不是想隱瞞他,只是,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 難道把昨晚所見告訴他,然後他又像當初那樣跑去揍他一頓,再讓她離開他嗎? 她曾對他說過,那個人,是她自己心甘情願選擇的。 那麼一切的得與失,快樂與悲傷,都由她自己承受著。 若不是昨晚實在無計可施,她也不會打電話給他的。 「阮阮,你並不快樂。 如果一段感情,讓人不快樂,為什麼還要堅持?」 顧恆止難得的正經表情。 阮阮苦澀地笑了:「哥哥,這世上情感,每一段,都不容易。」 她頓了頓,說:「叮噹曾對我說過,她嗜辣,越辣越歡,明知道吃了會上火甚至胃痛,但依舊死性不改,因為吃的時候真的很快樂。 我想,對一個人的執念大概也是如此,明知道愛他會令自己傷筋動骨,但就是戒不掉。 這是癮。」 這是她第一次在顧恆止面前如此認真地剖析自己的內心,以及這段感情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她說,對他,是執念,是癮。 「你就這麼愛他……」他低聲,覺得自己快要失控,偏過頭,不願直視她眸中執著又悲傷的光芒。 「我送你去換藥。」 他轉身,去換衣服。 顧恆止在醫院裡接到傅西洲的電話,他不知道他從哪兒要到的他的手機號,電話一接通,他一點客套也沒有,直接問他:「顧先生,阮阮是不是去找你了?」 他微怔,然後反問:「沒有。 她來海城了?」 「真的沒有?」 傅西洲重複問道。 「沒有。」 他平靜地說。 傅西洲掛掉電話,望著眼前的車,是她的吉姆尼,她來了醫院,又離開了。 發生了什麼事? 他轉身對等候的林秘書說:「回病房。」 林秘書鬆了口氣,連連點頭。 他一大早就趕來了醫院,傅西洲上午打完針,就立即讓他辦出院手續,醫生勸阻,他也不聽,堅持要回蓮城。 林秘書看著他臉色蒼白,眼角青黑,大概是一夜沒有休息,又生著病,再強大的人也熬不住吧。 他雖擔憂他,但也知勸阻無用,只得開車送他回蓮城。 結果在地下停車場,他發現了阮阮的車。 傅西洲走到三樓服務台,問護士:「昨晚是不是有人來探312房?」 當值的護士是換過班的,她給昨晚當值的同事打電話,接通後把電話遞給了傅西洲。 「312房嗎? 我想想……哦,記起來了,是個年輕的小姐,她來問我房間號的時候很急切,可是,沒一會兒,她就離開了,走得急匆匆的,那時候我正好去廁所,還跟她撞了下,我看她神色不太對勁,失魂落魄的樣子,我還問了一句她有沒有事,她像沒聽到一樣,走了……」那個護士在電話里絮絮叨叨地說得很詳細。 失魂落魄的樣子? 她在病房裡看到了什麼? 傅西洲蹙著眉,忽然想到了什麼。 喬嘉樂…… 他轉頭吩咐林秘書:「打聽一下顧恆止在海城的住址在哪裡。」 林秘書訝異:「JY俱樂部的顧總?」 顧恆止的JY俱樂部在蓮城很有名,這個俱樂部名下涵蓋了高爾夫球場、馬場、保齡球館、會員制餐廳、酒吧、美容會所等等,總之一句話,做的就是有錢人的生意。 林秘書有時候接待客戶,就安排在JY俱樂部。 聽說,JY新近在海城剛成立了分公司。 傅西洲點頭:「嗯。」 頓了頓,補充了句,「他是我太太的堂哥。」 阮阮跟他提起過,顧恆止到海城成立公司的事情。 傅西洲並不相信顧恆止的話,他摸了摸鼻樑,顧恆止的拳頭曾毫不留情地揮在他的臉上。 而阮阮在海城並沒有朋友,唯一能找的,就是顧恆止。 他確信,她還在海城,而且一定跟顧恆止在一起,因為通電話時,顧恆止的聲音里並沒有驚訝與擔憂。 他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麼,想必是令她誤會和傷心的事情,才會讓她落荒而逃。 他一直覺得她懂事,能忍,以前覺得這樣的性子很好,沒有負擔。 此刻卻覺得,太能忍耐,也並非一件好事。 有時候親眼所見,也並不是真實的。 他倒寧肯她站在自己面前,咄咄質問。 他揉了揉眉心,有點疲憊,身體不太舒服,又一夜未睡。 知道她在海城,沒有出什麼事,總算稍稍安心。 至於她的誤會,總能解釋清楚的。 他回病房補眠,等林秘書的消息。 門鈴聲把阮阮吵醒,她以為是顧恆止去而復返,打開門,愣住。 「阮阮,你果然在這裡……」傅西洲說著,輕輕舒了口氣。 她看著他,他的臉色微微蒼白,眼周有青黑,神色疲憊,生病令他看起來很脆弱。 她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 阮阮覺得自己真的很沒出息,竟然又忍不住為他心疼。 轉瞬,她又想起病房裡那個畫面,心裡一痛,抬手就要關門。 傅西洲抵住門,順勢擁住她,走了進去。 當他看見房間裡只有一張床時,他皺了皺眉。 阮阮猛地甩開他的手,仿佛躲避病毒一般往後退,不小心撞在了餐桌上,碰觸到傷口,鑽心的疼痛令她忍不住叫出聲來。 「撞到了? 我看看。」 他蹲下身,抓住她閃躲的腳,撩起她的睡褲,纏著白紗布的傷口赫然顯露,他震驚地抬頭望她:「你受傷了? 什麼時候……」他像是想到什麼,神色一僵,緩緩起身。 她正好別過頭,他忽然瞥見了她臉上的異樣,伸手,撥開她凌亂的髮絲,臉頰上被頭髮掩蓋住的擦傷觸目驚心。 他想起他們婚禮那晚,她也受了傷。 不用問,這一次,肯定又是因他而傷。 「阮阮……」他手指緩緩撫上她的傷痕,卻被她躲開,她踮著腳走到門邊,打開門,冷聲說:「請你走。」 傅西洲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來過我的病房,我不知道你到底看到了什麼,但這是誤會。」 誤會? 阮阮覺得好笑,自己親眼所見,是誤會? 「那晚,你看到了喬嘉樂在我病房裡,對吧?」 噢,那個女人叫喬嘉樂。 阮阮看著他,很好,至少他沒有否認那女人的存在。 傅西洲說:「我壓根就不知道她來了,我也沒有通知她,那晚她正好打電話給林秘書,才知道我住院的事情。」 「我打著針,一直是昏睡的,十二點才醒過來,看到她,我也很驚訝,我直接讓她離開了。」 「所以,在那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一點也不知情。」 阮阮一怔,那時候他打著針睡著了,那麼,是她在吻他? 可他的手明明挽在她的腰上…… 傅西洲見阮阮神色鬆動,繼續解釋道:「還有,我當喬嘉樂是妹妹一樣,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是這樣嗎? 真的只是這樣嗎? 她想起那些照片,在他們結婚的當天,他卻抱著那個女人焦急地走在醫院裡。 她咬著唇,不做聲。 傅西洲想到她的腿傷,站久了肯定會很難受,走過去將她強勢抱起,放到沙發上,順勢將她攬在懷裡。 「你放開我!」 阮阮想掙脫他的懷抱,他卻壓根不給她機會,擁抱得更緊了。 她氣極,抬起手肘狠狠地撞他。 「啊!」 痛呼聲響在耳邊,他終於鬆開她,彎腰倒在了沙發上。 阮阮看到他痛苦的模樣,才想起,他還在病中,剛剛可能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胃。 她心裡有點後悔自己下手太重了,心疼到底戰勝了生氣,她趕緊湊過去看他:「你要不要緊……」 未完的話,被他堵在了嘴唇里。 漫長的一個吻。 他放開她,仰頭望著她,微微一笑。 阮阮立即反應過來,自己被騙了!她想推開他起身,卻被他箍住腰,稍一用力,她便又趴在了他身上,她聽到他在耳邊說:「阮阮,我答應過你,不再騙你。 我這個人呢,也許並不是什麼好人,但唯有一點,我從來都是說話算話。」 阮阮身體一僵。 他的意思是,他之前所有的解釋,句句都是真話。 他的聲音輕輕的,卻又句句有分量,直擊她心。 「十二,我信你。」 她靠在他耳邊,輕輕地說。 我說過的,只要你說,我就信你。 傅西洲輕輕舒了一口氣:「我們回家。」 他給顧恆止打電話。 「顧先生,謝謝你照顧阮阮。」 顧恆止說:「換阮阮接電話。」 傅西洲說:「我們下午就回蓮城,我會好好照顧她的,不用擔心。」 顧恆止咬牙切齒:「讓阮阮接電話。」 傅西洲說:「下次我請你吃飯。」 然後,他掛了電話。 阮阮問他:「哥哥說什麼了?」 傅西洲說:「哦,他說讓你好好養傷。」 阮阮看他臉色不太好,再次確定:「你真的可以出院了?」 他點點頭:「嗯,醫生說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以後少喝點酒,不,不能再喝酒。」 阮阮瞪他。 「擔心死我了。」 「好,少喝。」 「也別吃辛辣食物。」 「好,不吃。」 「真乖!」 阮阮摸摸他的臉,贊道。 他哭笑不得,抓住她的手,「走吧。」 傅西洲回醫院辦了出院手續,然後回蓮城。 他的車讓林秘書開走,他開阮阮的吉姆尼,打開車門,看到她的包與手機都丟在副駕上。 「阮阮。」 「嗯。」 「以後有什麼事情,你直接問我,不要瞎想,好嗎?」 阮阮怔了怔,然後點頭。 他發動引擎,低聲說:「我找了你很久……」 阮阮沒聽清楚,問:「你剛剛說什麼?」 他俯身幫她系好安全帶,說:「累的話就休息一會兒,到了叫你。」 車子下了高速,阮阮看見車窗外的路牌指示,「暮雲鎮」三個字一閃而過,心念一動,轉頭對傅西洲說:「十二,我們去暮雲吧。」 多久了? 傅西洲坐在輪渡上,在汽笛聲中看著腳下往後倒退的水花,深秋暮色下的暮河依舊如故,距他那個清晨悄然從這裡離開,已經四年多了。 恍然如夢。 「十二,你當年就是從那裡掉下來的。」 阮阮指著不遠處的石橋。 他看了看那座石橋,又側頭看了看她,當初的那場車禍,將他與她牽連在一起,不僅改變了他們的命運,還有別人的。 風母站在碼頭等他們,一見阮阮就拉著她的手說,瘦了瘦了。 宛如一個久未見到女兒的母親。 可她對傅西洲就沒有那麼親熱了,雖然帶著笑,語氣卻淡然生疏,「好久不見了,傅先生。」 「風阿姨,您好。 叫我西洲就好。」 傅西洲對當年收留照顧過她的風母既有謝意又有愧疚,畢竟是他當年不告而別。 風家的院子依舊如當年一樣,花草蔥鬱,藍莓樹上果子正成熟,仿佛時光從未溜走過。 晚飯風母準備得很豐盛,可傅西洲還在病中,除了稀飯,什麼都不能吃。 風母又給他特意煮了青菜粥。 飯後,阮阮又跑到廚房忙活了好一陣子,然後將一個保溫水杯拿給坐在院子裡的傅西洲。 「這是什麼?」 他擰開蓋子,裊裊熱氣里,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 保溫杯里的水呈淡黃色,水面浮著紅棗,還有一大塊米黃色的東西。 「這個啊,叫『焦二仙』茶,對胃病特別好。」 阮阮說。 「焦二仙?」 他挑了挑眉,他怎麼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茶? 「這個『焦二仙』是一個別稱,其實就是炒得焦黃的紅棗與小米,用開水沖泡,這個茶湯滋養心胃,也特別香甜哦,你試試看。」 阮阮一臉期待。 傅西洲喝一口,果然口感很好。 「不錯。」 阮阮放心了:「我第一次做,還有點擔心來著。」 「你的偏方?」 「呃,當然不是,我從書上看來的。 喜歡嗎? 我以後每天給你做哦,調養你的胃。」 阮阮說。 傅西洲餵她也喝了一口,說:「似乎挺費時間的。」 她剛剛在廚房裡折騰了好一陣子。 「不怕。」 阮阮說。 為心愛的人洗手煮羹湯,是一種幸福啊。 阮阮抬頭望向夜空:「今晚沒有星星呢。」 「好像要下雨了。」 他也抬頭望著漆黑的夜空。 她微笑:「但這裡的夜空還是好美。」 因為啊,你就是最亮的那顆星,只要你靜靜地坐在我身邊,我心中已是星光閃爍。 「有點冷了,進去吧。」 傅西洲拉起她。 第二天果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一連下了好幾天。 一場秋雨一場涼,蓮城迎來了最寒冷的冬天。 四季中,阮阮最不喜歡冬天,她怕冷,又是濕寒體質,一到冬天,容易手腳冰涼。 在阮家的時候,屋子裡裝了地暖,晚上睡覺倒還舒服。 後來上大學住宿舍,冬天便是最難熬的,宿舍不能用電熱毯,她也不喜歡那種燥熱感,只得在睡前灌熱水袋,但熱水袋到半夜就慢慢變冷了,所以每天早上起床,她的腳心都是涼的。 但這個冬天,她覺得很溫暖。 因為身邊有他。 傅西洲的體質跟她恰恰相反,阮阮抱著他睡覺,整晚的溫暖。 她笑他是移動的小火爐,又說,結婚可真好,有人暖被窩。 惹得傅西洲哭笑不得。 聖誕節這天,阮阮早早下班,從農場裡帶了一盆新培育的剛剛開花的風信子,去找風菱。 今晚,是風菱重要的日子,是她加入雲裳服飾集團,作為設計師負責的第一場發布會,來年的春夏新款服裝秀。 秀場就設在阮氏旗下的藍晶酒店,包了一個最大的宴會廳。 阮阮到的時候,發布會快開始了,一眼望過去,滿室衣香鬢影,熱鬧繁華。 雖然這不是風菱的個人服裝秀,但阮阮還是為好友感到開心、驕傲。 她問了人,抱著風信子直接去化妝間找風菱。 化妝間有點忙亂,模特們都在換衣服、補妝,助理穿梭來去,鬧哄哄的一片。 阮阮穿梭在人群中,張望著找風菱的身影。 忽然,「咣當」一聲巨響後,接著一聲驚叫從最裡面的屋子裡傳出來。 鬧哄哄的化妝間裡有片刻的靜默。 「你出去!」 一個女聲響起,然後,有個女孩子從屋子裡走出來,撥開人群匆匆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嘀咕:「啊啊啊,怎麼辦怎麼辦,要打起來了,風菱姐肯定吃虧……」 阮阮心裡一凜,快步朝那個房間走去。 推開門的瞬間,阮阮聽到「啪」的清脆一聲響。 房間裡,風菱正扶起被推倒在地的衣架,剛站穩,臉頰上就生生挨了個巴掌。 站在她身邊的年輕女人,妝容精緻,衣裳華麗,氣勢凌人,嘴角扯著一抹冷笑:「我警告過你的,別不要臉地老惦記著別人的東西。 他是你這種賤人配糾纏的嗎!」 風菱捂著臉,抬眼冷冷地瞪著她。 女人見狀,抬手又要扇過去,手臂卻被人忽然截住了。 她怒氣沖沖地偏頭:「你……」 「啪」的一聲,比她之前扇風菱的耳光更響亮。 女人瞬間目瞪口呆了。 風菱也呆住,「軟軟……」 阮阮仰著頭,毫不迴避地迎視著這個女人,只見她臉上表情瞬間精彩紛呈,從不信到震驚到憤怒,她顫抖著手指指著阮阮「你你你……」了半天,在她反應過來想打回去時,風菱一把截住了她的手,狠狠一甩,穿著尖跟鞋的她踉蹌著差點摔倒在地。 風菱拉著阮阮,在她的尖叫聲中,揚長而去。 酒店咖啡廳里。 阮阮摸著風菱微腫的臉頰,無比心疼:「還疼嗎? 我去拿冰塊給你敷一下。」 風菱拉住她,搖頭:「我沒事。」 她看著阮阮,看了許久,忽然笑了:「軟軟,你真是太令我驚訝了。」 她從來都沒想過,從來不跟人爭論的阮阮竟然會打人,還那麼狠。 「解氣嗎!」 「解氣!特別解氣!」 風菱猛點頭,「可是,軟軟,你都不知道前因後果,就動手,不怕打錯了呀,也許是我不對呢。」 阮阮哼道:「我可不管,我朋友被欺負的時候,只有親疏,沒有對錯!」 風菱眸中忽然就湧起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她一向自認內心堅硬,不會說柔軟的話,也很難得為什麼動容。 可阮阮這句話,令她心裡發酸發脹。 從小到大,因為性子清冷,她朋友很少很少,有的半途散場,唯有跟阮阮維持得最久,也最親密,但有友如此,一個足矣。 「叮噹,你是不是有什麼麻煩?」 阮阮擔憂地問。 風菱看了下時間,發布會快開始了,她抱了抱阮阮:「這件事情,一言難盡,軟軟,我回頭跟你說。」 她站起來,「我得去忙了。」 阮阮點點頭:「嗯,快去吧。 我就坐在下面看你的秀哦,等你結束,為你慶祝。」 風菱走了幾步,阮阮又叫住她,大聲說:「叮噹,加油啊!」 可發布會剛剛開始,阮阮就接到了阮榮升的電話,說她表哥阮皓天從非洲回來了,讓她跟傅西洲回阮家一起吃晚飯。 阮阮給風菱打電話,無人接聽,只得發了條簡訊,先行離開了。 阮阮剛進門,便被忽然衝出來的一個人誇張地熊抱住,耳邊響起了更誇張的聲音:「Oh,My sister!好久不見!」 阮阮皺了皺眉,掙扎著從阮皓天的懷裡逃開,微微退後兩步:「表哥。」 她看著眼前這個大冬天裡只穿著花襯衣、白色西褲、一頭栗色捲髮上還架著一副黑超的男人,他像是剛從熱帶海灘度假回來般。 有兩年沒見了吧? 兩年前,他被阮榮升發配到非洲一個城市去,那邊阮氏有個小酒店。 舅媽陶美娟見到外公就愁眉苦臉地念叨,兒子一定受苦了,也不知道有沒有瘦,有沒有曬黑,能不能吃得習慣那邊的飯菜……一心想讓外公將他召喚回來,可阮榮升像鐵了心般,不為所動。 如今看來,他活得很好嘛,依舊白皮白臉的,不見瘦,反而胖了點。 阮阮正打量著阮皓天,他也正上下打量著她身邊的傅西洲。 「哈哈,這位一定是我未曾謀面的妹夫咯!久仰久仰啊!」 他誇張又輕浮地笑,朝傅西洲伸出手。 阮阮既討厭又害怕他這種笑,她的身體不易察覺地微抖了下。 傅西洲伸手與他握了握,淡淡頷首:「你好。」 雖是第一次見面,對於這位,傅西洲倒是有所耳聞,傳聞里都是阮皓天不好的風評。 不務正業,花天酒地,胡作非為,一切紈絝子弟的劣根性他身上全部有。 阮榮升的獨子在五年前病逝,按說阮皓天可算是阮氏唯一的繼承人,但阮榮升卻一直沒有委以重任給他,只讓他在藍晶酒店做了個樓層經理,兩年前,他與酒店的一個女服務生談戀愛,那女人懷孕後被他無情地拋棄了,最後鬧出了人命,那女人從藍晶的頂樓一躍而下,一屍兩命。 這件事情鬧得挺大,也連累了藍晶甚至整個阮氏。 阮榮升一怒之下,將他放逐到非洲。 飯桌上,陶美娟笑容滿面,又是給兒子夾菜,又是添水,不停地說著,多吃點。 甚至對阮阮,也有了幾分好臉色,閒閒地聊了幾句。 阮榮升心情也不錯,開了瓶珍藏的紅酒,三個男人頻頻舉杯。 陶美娟見老爺子心情好,便順勢說:「爸,您看,皓天這兩年也變得懂事了,是不是安排他進集團?」 阮榮升說:「今晚是家宴,不談公事。」 陶美娟卻不死心,難得老爺子心情不錯,語氣和氣,機不可失,她呵呵笑說:「我不是見您最近太累了嘛,想著皓天終於回來了,可以幫您分擔一些。」 阮皓天也趁機說:「對啊,爺爺,這兩年我跟著王經理在那邊學到了不少。」 陶美娟說:「爸,寧副總不是過完年就退下來了嗎,您看……」 「啪!」 阮榮升將筷子重重地擱在桌子上,瞟了眼陶美娟,又瞟了眼阮皓天,哼道:「別以為你們將消息隱瞞得死死的,我就不知道他在非洲幹了些什麼好事!懂事了? 平均兩個月去警察局報到一次,這叫懂事了?」 陶美娟臉色一變。 阮皓天倒是神色未變,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餐桌上一時沉默。 良久,阮榮升喝了口酒,臉色稍緩,恨鐵不成鋼地嘆道:「美娟,你兒子想到集團來做副總,還差得遠呢!」 陶美娟沉默了一會,忽然望向對面的傅西洲,說:「爸,我們阮氏在凌天不是也有股份,要不,讓皓天去凌天? 也好跟西洲多學習學習啊。」 傅西洲的身形一頓,皺了皺眉。 阮皓天笑嘻嘻地說:「聽說妹夫做生意很厲害的,我還真想去學一下呢,妹夫,你不會不歡迎我吧?」 傅西洲還沒說話,阮榮升再次重重地放下酒杯:「想安靜吃頓飯都不成!」 他冷著臉,起身離去。 陶美娟也臉色難看地走了。 接著阮皓天也離開了座位。 傅西洲偏頭問阮阮:「吃飽了嗎?」 阮阮點點頭。 哪裡還有心情吃飯。 在阮宅又待了一會,打算離開時,他們去書房跟阮榮升告辭,剛走上二樓,就聽到從書房裡傳來陶美娟帶著怒意的高聲。 「爸,您是不是太偏心了? 您別忘記,皓天才是您的孫子,他姓阮,他才是阮氏真正的繼承人!」 「啪」的一聲巨響,有什麼東西被摔碎在地上。 阮榮升吼道:「你給我出去!」 接著,陶美娟怒氣沖沖地走出來,看到門外的阮阮與傅西洲,她狠狠地瞪著他們,那眼神,仿佛看見仇敵一般,帶著濃濃怒氣與恨意。 她從阮阮身邊走過去,故意惡狠狠地撞了下她,差點將她撞倒。 傅西洲扶住她,「沒事吧?」 阮阮搖頭。 她等了一會,才走進書房,瞟了眼地上破裂的茶杯,輕聲說:「外公,我們要走了。」 阮榮升鐵青的臉色在見到她時,稍微緩和了點,他點點頭:「嗯,路上注意安全。」 阮阮轉身時他又叫住她:「對了丫頭,快要過年了。 今年除夕,到這邊來過吧。」 阮阮抬頭望了眼傅西洲,見他沒有反對,便點頭答應了。 其實阮阮更想跟傅西洲兩個人在自家一起守歲,不管是傅家,還是阮家,都有她不喜歡的人。 但這麼多年了,一直都是陪在外公身邊過年,她實在不忍心看老人失望。 元旦新年一過,農曆新年也很快就緊隨而至。 雖然不在家過年,但阮阮還是去置辦了很多年貨,糖果乾果等,甚至還買了春聯,貼在門檻上。 又拉著風菱去逛商場,給風母與風聲買了新年禮物,也給傅家的人與外公各買了禮物。 最後逛到男士精品區,給傅西洲買了羊絨衫與新內衣,又挑了一對青金石鑲銀的袖扣,雖然不如白金的金貴,但那青金石顏色特別美,造型也別致。 連風菱這個設計師看了也嘖嘖稱讚。 這是她跟他在一起過的第一個春節,她很看重,也很期待。 她想跟他一起零點守歲,看焰火表演,問他討要壓歲錢,一起迎接新一歲的到來,然後拍一張合影。 以後一定還會有很多個春節要一起過,她想要記錄下來,他們在一起共度的每一個年歲。 然而,在阮家剛吃完年夜飯,他就被一通電話叫走,電話是從他母親的療養院打來的,說是他母親忽然發病。 阮阮要一起去,卻被他拒絕了。 「情況會有點亂,你留在這裡陪外公。」 他臉上浮起擔憂,急匆匆地走了。 阮阮站在二樓,看著他的車離去,本來好好的心情,一下子變得黯然。 她知道他母親發病意味著什麼,他也許是怕她見到她母親的可怕樣子。 可他們是一家人啊,為什麼要將她推開呢? 她以為,經過這麼久,他已經在一點點地接納她,很多個時刻,她分明感受到他的關心,他的笑容,他的溫暖,甚至他對她的小小的寵愛。 她以為,自己已經一點點地靠近了他的心裡,然而離他的心門再近,卻終究,還有一步之遙啊。 那是十分重要的一步,那裡,他豎起了一面堅固的牆,她推不倒,終無法跨越。 人心,是這世上最難以揣測的東西。 那種被他推在心門之外的難過與無力感,久違地,將她擊中。 我從未到過的地方,原來是你心上。 零點的鐘聲響起時,他還是沒有回來。 窗外的焰火聲此起彼伏,阮阮站在露台上,仰頭望著夜空中那些璀璨的星火,她久久地仰著頭,卻還是無法阻止來勢洶洶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