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副堂主真個乾脆,一掌拍碎那陰靈腦袋,可憐一股黑氣,咕嘟嘟的騰起來,須臾散去了。 吳副堂主道:“既已得知劍兒所在,我們且在此安營扎寨,休息個把時辰,再行趕路。” 那小胖子聞言,一屁股坐在地上,道:“這一天走下來,提心吊膽的,兩個漢子也累死了。” 那陰柔青年便即從懷中取出被褥,就地打點鋪陳。 江延望東方一看,目光似已透過重重險阻,看到了那位上山尋藥的吳劍,看到他正在被一群陰靈追殺。 在這一刻,他隱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對,想要說什麽,張了張嘴,看了吳副堂主一眼,終究沒有說出來。 小界之中,亦有日月輪轉。彼時天色昏黃,夜色緩緩探出手,蓋住這片天地。 這一夜,四人便宿在曠野之上。 上半夜,江延輪值守夜。 篝火嗶啵作響,他坐在那篝火旁,望著跳動的火苗,腦海中閃過的,卻是自上青龍山以來,所見過的一幕幕慘狀。 那些倒斃在亂石叢中,胸口有一個透亮血洞的屍體。 那一攤被猛獸啃咬過,幾乎難以分辨出人形的血肉。 還有那一個朝他猛撲過來的豹頭,那一團漿糊般的臉。 他感到虎口隱隱有些癢,張開手一看,日間被槍花震破的傷口,已然結痂了。 他歎了口氣,繼續看那火苗。 若在以前,他受了這樣的傷,一定幾天不能做事,要小心的護持。 然而,那種險惡的關頭,絕不容許他有半刻猶疑。 而老道士傳他的道法,又給了他驚人的恢復力。 他拿起手邊的火叉,隻覺虎口一陣冰涼。 他戳了戳火堆,那火焰搖晃著,跳動著,他忽然隱約意識到,以後,這樣的傷口只是家常便飯。 “喂,土老比。” 身後忽然傳來陰柔青年的聲音。 江延頭也不回,也不答應,只是握緊了手中的火叉。 那火叉兩個叉尖,早被炙烤的通紅。 陰柔青年走到江延身旁,直視著江延的眸子,一字一頓的道:“你這土老比,好像總喜歡和我對著乾。” 江延笑道:“如果你因此怒火滔天,那我很高興。” 陰柔青年上前一步,怒道:“你不要以為你能和我鬥,你知道我師父是誰嗎?” 江延搖了搖頭,道:“你這人真是不可理喻,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卻如此恩將仇報。早知道讓你喂魚好了。” 陰柔青年聞言,面色有些猙獰,道:“你以為,救我一命,就可以討好我,進而搭上我師父這條線嗎?” 江延忽然感到很好奇,道:“你師父是誰?” 陰柔青年呵呵冷笑道:“我師父乃是鐵劍堂長老,鐵劍堂中僅次於吳副堂主的高手,你又何必故作不知。” 江延搖頭,坦然道:“我真不知道。” 陰柔青年忽然伸手,抓向江延胳膊,口中惡狠狠道:“我最恨別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你這土老比,憑什麽和我裝?” 江延早料到不對,見他抓來,便即施展絕情術,側身躲過這一抓。 陰柔青年見他躲過,變招極快,當即抓他胸口。 江延手腕一翻,抓住他手腕,手上一拉一甩,腳下一拌,那陰柔青年被他摔在地上。 其實若論修為,陰柔青年自然高過江延,只是那絕情術太過奇異,精妙萬方,十步之內,人盡敵國,是以陰柔青年吃虧。 還要起身時,被江延一把擎過火叉,指著他面皮,道:“你敢動?” 那火叉被燒的通紅,陰柔青年隻覺一股熱浪撲面而來,灼的他頭皮發麻,便不敢再動,隻道:“你放開我!你敢動我一根毛,我師父……” 江延呵呵笑道:“張口師父,閉口師父,狐假虎威,仗勢欺人,你可真是個好徒弟呀。” 那陰柔青年被他搶白,又受了驚嚇,臉色慘白一片,江延見了,道:“你這廝面皮太過白淨,不像個男人,我來幫你烙個疤,包有男人味。” 那陰柔青年聞言,直嚇的魂飛魄散,大喊道:“救命,救命啊!” 他殺豬似的喊,聲音響徹四野,那吳副堂主正在歇息,早被驚醒,急起身看時,只見江延擎著火叉,將那陰柔青年逼的躺倒在塵埃裡,當即呵斥道:“做什麽,住手!” 江延望他一眼,對陰柔青年道:“不要惹我。” 便將火叉收了,依舊坐到篝火旁。 那陰柔青年坐起來,大口喘氣,還想放兩句狠話,又見他手中還執著火叉,便不敢說,恨恨的起身。 吳副堂主走過來,道:“你們在做什麽?” 江延道:“這廝挑釁我。” 吳副堂主看了陰柔青年一眼,陰柔青年道:“我不過是來看看情況,這廝就來與我扭打,請堂主為我做主。” 吳副堂主深深望他一眼,道:“各人莫要生事,輪值守夜,不可造次。” 他修為高深,便睡夢中也半醒著,心中其實明鏡一般,只是這陰柔青年靠山不小,他便也不去怪他。 江延道一聲“遵命”,那陰柔青年摸摸臉蛋,恨恨的走了。 過一個時辰,那小胖子來換班,可憐他腳步虛浮,頂著兩個拳頭大的黑眼圈,打著哈欠道:“困死我了。” 他睡得又死又沉,方才一番動靜,竟全然不曾聽到。 江延見狀,不由啞然失笑,拍了拍他肩膀,將那火叉遞在他手中。 這一夜再無他話。四人睡了一覺,還不到三個時辰,那東方露出一絲光明,吳副堂主便起身,喊起眾人,收拾了東西,徑往東方去。 四人行過一處密林,尋見一具陰靈的骷髏架子,頭顱早被砍下,吳副堂主查看了一番,斷定是吳劍殺得,那小胖子就滿臉崇拜,道:“不愧是少主,殺陰靈便如砍瓜切菜一般。” 複往前走,行不上一裡,又見一具骷髏架子,倒在塵埃裡,屍首分離。旁面又有一攤暗紅色的血跡,早已乾結了。 吳副堂主面色大變,看那血跡時,心急如焚道:“快走,快走!” 陰靈又不會流血,這一攤血跡屬於誰,似乎不言而喻了。 風風火火的又行了半日,早見前方一片絕壁,端的陡峭異常,勢若接天。 小胖子道:“想必就是這座山崖,但願我們沒有來遲。” 吳副堂主轉身,呵斥道:“不要烏鴉嘴!” 便行步如飛,急往山上去,三人跟在身後,隻遠遠的看見一個背影。 少傾,至半山腰,但見那山上雲霧隱沒,彼時日出東方,那雲霧叫金光一照,直化作千萬片霓虹,端的美輪美奐,四人雖急著趕路,卻也不禁稍稍停步,看那雲海生霓虹的奇景。 正看著,那雲霧中忽走出兩個陰靈,披著黑袍,一蹦一跳的走在霓虹中,霎時顯眼。 吳副堂主見了,便即大喝一聲:“哪裡走!” 衝將上去,也不拔劍,展開一套大開大合的拳腳,掌指間帶著少許銀光,攻伐那兩個陰靈。 可憐那兩個陰靈,正興高采烈的下山,蹦蹦跳跳如孩子似的,被他一掌拍碎一個腦袋,伸手擒住另一個,便點起那金色火焰,問道:“你們為何來此?” 正問著,江延三人趕到,只聽那陰靈戰戰兢兢道:“追殺……追殺個人。” 吳副堂主抓緊他那黑袍道:“為何又下山去?” 那陰靈道:“那人死了。” 吳副堂主聞言,伸手扯住那陰靈左胳膊,猛一拉,就聽“豁喇”一聲,扯將下來,扔在塵埃裡。 那陰靈痛慘叫連連,聲震四野,江延隻覺耳朵嗡嗡,又聽吳堂主發狠道:“怎麽死的?屍體在哪?” 那陰靈還在慘叫,吳堂主便即伸手,又扯去那陰靈右胳膊,那陰靈幾欲暈倒,更不敢不答,昏沉沉的道:“跳下……懸崖了。” 吳副堂主聞言,一掌拍出,直將那陰靈打成幾截枯骨,便如一隻受傷的孤狼,嚎一聲:“劍兒!” 直衝上山去,三人跟在後面,須臾來到懸崖,但見那上面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無。又到懸崖邊,望下一看,只見雲深渺渺,吳副堂主慘然道:“找!” 說著,便去砍伐藤條,編成一股繩索,懸吊下去。 江延三人依樣畫葫蘆,各自弄了藤條,從不同方位垂吊下去。 江延綁著那藤條,直下到數十丈處,也沒見個洞穴,也沒見個暗門,心中不禁暗暗搖頭。 又下幾丈,忽看見右手邊一塊大石,遮住視線。他就蕩過去,扒著那大石,望後一看,但見一個洞穴。 他心中一跳,爬上那大石,帶著繩索走將進去,只見裡面黑乎乎的一片,也沒個光照,他側著腳蹤步,一步一看一聽。 正走時,忽聽得“撲棱棱”聲響。 彼時江延何等謹慎,聽聲辯位,伸手一抓,卻抓住一隻蝙蝠,舒一口氣,放開那蝙蝠時,隻覺脖頸忽的一涼。 緊接著,一個清亮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放下武器,舉起手來。” 江延一驚,未有反應,隻覺喉嚨一痛,已被刺了一下。 當即舉起雙手,一步步往後退時,那一點冰涼如影隨形,緊緊抵住他喉嚨,只是聽不見那人腳步聲。 須臾退到洞口,江延借著那天光一看,只見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男子,執著長劍,正盯著自己。 這青年亦在打量江延,見他一身鐵劍堂的黃衣,便即收了劍,道:“仔細,無光之處,莫被耍了。” 江延聞言,想到方才那隻蝙蝠,點了點頭,道:“受教了。” 卻又摸摸脖頸,已然不疼了。 又仔細打量眼前這青年,但見他劍眉星目,立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一頭長發散亂著,一身黑衣,直與黑暗融為一體。 那青年道:“你有些面生,想必不是鐵劍堂弟子。” 江延心中一跳,道:“我是分堂弟子。” 青年聞言,“哦”了一聲,道:“哪個分堂的?” 江延也不知鐵劍堂有那些分堂,便指指腰間的繩索,道:“我們上午吧,你叔叔在找你。” 那青年微微一笑,道:“你先上去。” 江延解下那繩索,遞在他手裡,道:“他很急。” 那青年微微一怔,接過那繩索,綁在腰間,須臾爬將上去。 江延在那洞口,等了片刻,但見一個繩子垂下來,他就吊上去,只見那吳副堂主正抱著那青年,道:“好侄兒,擔心死老叔也!” 那青年紅著眼眶,道:“今番得遇叔叔,實乃再世為人!” 兩人說了幾句,便即坐下,五人圍成一圈,吳副堂主道:“侄兒,快說說,自你上山,都歷經了何等艱險。” 吳劍道:“愧殺!侄兒自上山來,一路走訪那三葉金草的消息,得知那銀翅金蛇洞中,有一株伴生的。” 吳副堂主道:“你去找了?” 吳劍道:“自然,阿母沉屙愈重,做兒子的,縱然上刀山下火海,也自不辭。” 吳副堂主道:“我侄,你……你糊塗呀!她又不是你生身之母,這些年來享盡榮華富貴,又有什麽不夠的?你卻何苦這般?” 吳劍正色道:“老叔此言差矣,她待我如親兒,我自待他如親母。” 吳副堂主知道勸他不過,隻得喟歎一聲。 那小胖子滿臉崇拜道:“少主,然後了?” 吳劍道:“我查勘地形,大致摸出那銀翅金蛇老窩所在,只是它哪裡地道縱橫,有千百出口,我一個個的摸去,初時還好,只是沒遇著靈草,向後來就被群妖發現,一齊追殺。” 眾人聽到這裡,都屏住呼吸,靜聽他講述。 吳劍道:“我一逃,那滿山群妖都來追我,真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可可的望見青龍湖,當時我便跳了下去。” 陰柔青年道:“便到了這裡?” 吳劍點頭,道:“不錯,那湖中蝦兵蟹將,齊來拿我。我九死一生,逃在水底,忽被暗流卷著,卷到那曠野之中。” 江延道:“見了八座丘陵?” 吳劍道:“見了八座丘陵。你們也見到了?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吳副堂主於是將那青龍山中有大墓的消息,在許弋如何傳開,三大門派如何上山,如何與妖獸大戰,如何被田和所救,大墓出世何等光景,他們如何下水,如何被朱砂門伏擊,如何到那曠野之中,如何進了生門,依次說了一遍,末了,道:“若不是侄兒先開了生門,老叔便無門可進了。” 吳劍笑道:“這才叫山窮水複了。” 吳副堂主道:“侄兒,我捉住幾個陰靈,審問他們時,他們說你偷了什麽九統領的寶貝,因此被追殺,這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