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畢業典禮那天太陽很高， 光線白得刺眼，林蔭道上穿著學士服的年輕面孔來來往往。 又是一個炎熱又帶著點遺憾的夏天。 桑洛牽著蘇逸在路上慢慢走， 路旁都是開得很盛的繁花。 蘇逸今天穿的一件白色襯衫， 搭配黑色長褲白色板鞋，頭髮也梳得工整乖巧，整個人看起來像大一剛來的新生， 這還是桑洛幫他搭配的。 再加上他一張稚嫩又帥氣的臉，路過的時候惹得很多小女生小男生都頻頻側目。 本來蘇逸有點別扭， 他從三年前後就基本常穿一身黑色，對白色像是過敏一樣， 也不願意把自己打扮得過於陽光青春，但桑洛隻說了一句話，就讓他面紅心跳乖乖服了軟。 桑洛在幫他整理襯衫領口時，輕輕附過去， 貼著他的鼻尖說：“穿吧，我喜歡看。” 一瞬間， 蘇逸心裡像是開了花一樣。 他以前從來沒體驗過這種歡愉， 但跟桑洛在一起後， 就經常被這樣弄得整個人輕飄飄的。 蘇逸腦子懵了一瞬， 有些手足無措地眨眨眼。 只要桑洛說喜歡，他似乎什麽都可以。 桑洛輕笑一聲，雙手抓住他的腰往上一提，將蘇逸整個人抱起來坐在了桌上。 其實蘇逸執拗地覺得，遺憾這種東西彌補不了，他早就不是當年單純高傲的那個人了，他已經給不了桑洛想要的感覺。 今天就是來體驗下氛圍，跟桑洛。 聽見哢嚓一聲，蘇逸回頭看了一眼，隱隱能夠感覺到桑洛在盤算著什麽。 然後他就看見桑洛彎下了腰， 蹲在他身前， 很細心地幫他把散開的鞋帶重新系上。 有種懶得再動的感覺。 但桑洛興致很高，似乎很開心，雖然他一直板著臉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但蘇逸能捕捉到他嘴角一點輕微的笑意。 “秀恩愛回家去秀啊，擱這兒添誰的堵。” 蘇逸站在原地有點愣愣的。 他想讓桑洛起身， 不必為他做這種事， 但看著桑洛痞帥的側臉， 又覺得心裡好歡喜。 這讓他可……怎麽辦才好。 桑洛走了過來，蘇逸就站在課桌旁沒有動。 蘇逸撒不了謊：“有點點。” 桑洛心也軟了：“這次你再推我，我真的會發火。” 桑洛捉起他的手，吻了下手指。 桑洛笑了：“腰崩那麽緊幹嘛，放松。” 桑洛站住腳，傾身向前，胳膊越過蘇逸撐在他身後的課桌上。 因為桑洛說過，當年的畢業典禮沒有他很遺憾。 “我們不聽他的，乖。”桑洛說。 兩人走了一會兒，桑洛突然停下來， 牽著蘇逸的手也松開了。 蘇逸也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坐著，只是手環上了桑洛的腰身，像哄著小孩子一樣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節拍。 他總覺得，桑洛似乎能夠很輕易地就撩撥到他的心底。 “緊張？”桑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桑洛說：“那我們去教室吧。” 旁邊路過一對正在吵架的小情侶，看到這一幕，女生氣得摔了手裡的礦泉水瓶子。 這種寵愛過於明晃晃的，像是溺進了甜酒裡，蘇逸有些醉了。 故地重遊，他只有悔和愧疚，還有點不想面對的難堪。 桑洛已經站起身，他隨手蒙住了蘇逸的眼，又漫不經心地回敬了男生一個白眼。 蘇逸下意識反應地縮了縮脖子，眼神閃躲。 蘇逸搖搖頭：“已、已經郵寄給我了。” 他抱住蘇逸，臉埋在蘇逸的脖頸間緩緩摩挲，覺得這個姿勢好舒服，這個人好軟好好聞。 男生走了，蘇逸紅著耳朵很輕地嗯了聲。 等蘇逸進去後，桑洛轉身就把門鎖上了。 蘇逸：“好。” “你看看人家，什麽男生不懂浪漫，男生生來就粗心，不體貼很正常，你就是敷衍我。” 被罵的男生尷尬地撿起地上的水瓶，複雜又有點責怪地瞪了蘇逸和桑洛兩眼。 蘇逸心頭一軟，身子都酥了半邊。 桑洛說：“畢業證書什麽的，是等會兒去領嗎？” 兩人挑了一間位置偏僻的空教室，打開門裡面空無一人，衛生打掃得很乾淨，窗戶是開著的，六月的花香一陣一陣飄進來。 蘇逸知道他指的是三年前的事：“嗯。” 桑洛：“會很生氣，後果會很嚴重。” 蘇逸忍俊不禁，輕輕笑了，不管他說什麽都應：“嗯。” 桑洛抬頭，兩人接了個綿長的吻，他呼吸粗重，捧著蘇逸的臉沒忍住說了句：“其實過去幾年我很想你。” 當年的事情後，他也不知道他對蘇逸是怨多一點，還是想念多一點，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想過蘇逸。 每次想起這個人，思念和難過一起溢出來，更多的是覺得自己不爭氣，所以這三年桑洛才對蘇逸絕口不提，壓抑所有情感。 蘇逸怔了下，眼睛有點發酸，什麽也沒說，輕輕吻了回去。這個吻接得他心頭髮痛。 三年前他總覺得自己不配跟桑洛在一起，所以逃離的時候才那麽毫不猶豫。 那種感覺，就像是窮人某天突然在路邊撿到了一顆寶石，驚喜卻又擔驚受怕，總覺得這件東西不屬於自己，於是到了能夠歸還寶石的契機，就毫不猶豫地將寶石拋了出去。 現在蘇逸仍然覺得自己配不上桑洛，但他想試試，想竭力去爭取一下。 桑洛感覺蘇逸在輕輕發抖，他推開面前的人，柔聲問：“怎麽了。” 蘇逸笑得勉強，搖了搖頭。 桑洛揉著他的軟發，借著此刻正好的氛圍說：“不要搬出去了，以後都跟我住在一起好嗎。” 蘇逸拽著他衣角的指尖縮緊，呼吸都急促了些：“好。” 近兩年國內雖然有普及同性婚姻法的趨勢，但備受爭議，直到現在也沒敲定下來。 但圈子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如果當你選中了一人，就邀請他同居，隱晦地表達想要過一輩子的想法。 沒有正式的名分，也沒有法律的保護，但僅僅只是這麽一句話，這麽一個沒有公開點明的承諾，蘇逸就已經高興地輕飄飄了。 這說明桑洛認可了他，桑洛喜歡他，而且很喜歡他。 蘇逸好滿足，覺得今天來這一趟都值了。 兩人在教室磨蹭了很久才離開。 後來的日子開始變得忙碌，桑洛開始籌備有聲漫的第二部 ，因為蘇逸住了進來，他每天回家都春光滿面的。 直到不知什麽時候，他回家開始找不見蘇逸，蘇逸三天兩頭消失，桑洛電話打不通，發消息也很少得到回應。 桑洛有點煩，但他也不好對蘇逸發火，都是出社會的成年人了，誰還沒點事情忙。 更何況蘇逸的職業特殊，創作漫畫的很多時候需要不被人打擾。 桑洛不想把蘇逸管控得太嚴，讓他覺得跟自己在一起很沒有自由，一開始只是默許蘇逸隔三差五的消失和冷漠。 過了段時間後，桑洛發覺蘇逸總是在半夜偷偷溜出去，回來後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吃飯都要跟他錯開時間。 桑洛越來越煩躁，他坐在桌旁看著慢慢冷掉的飯菜，窩了一肚子的火。 是不是他邀請蘇逸同居太早了啊，不都說談戀愛就得端著，過多暴露愛意會被對方拿捏嗎。 他覺得他現在就是死死地被蘇逸拿捏著。 這人摸準了他不會發火，摸準了他很愛，所以才這麽肆無忌憚的。 桑洛越想越氣，氣得他媽飯都吃不下了。 坐在那兒一個勁兒在心裡罵自己傻逼。 罵完了又安撫自己，想要繼續過下去就得解決問題，然後開始盤算是哪裡出了毛病。 蘇逸那麽單純，莫不是出了什麽事兒，又不好告訴他，所以一個人憋著承擔著。 但蘇逸真的單純嗎？ 桑洛想到了很多事。 單純的話，勾引男人是誰教的？又茶又婊暗地裡使小心眼是跟誰學的？雖然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心眼。 他覺得他似乎又看不透蘇逸了。 桑洛把碗筷收了洗好放進櫃子，假裝進房間睡覺，燈也關了。 然後就坐在自己的房門口，把門開了條小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客廳。 他今天非要抓到這個人背著他幹嘛去了。 到了半夜，桑洛聽見嘎吱一聲。 操他媽。 他頓時就精神了，眼神冷得嚇人。 等客廳的大門再次關上，桑洛立馬起身跟了上去。 他打開門，看見蘇逸進了一輛車，似乎是平時蘇逸給助理開著來接他上下班的那輛。 桑洛立馬打了輛車跟上。 司機對於“跟上前面那輛車”這個指令似乎見怪不怪，問都沒問，一踩油門車子嗖地就飛馳出去好遠。 一路上跟著蘇逸越走越偏僻，直到遠離市區。 桑洛皺起眉，這他媽是哪兒。 車子開得飛快，幾乎是不要命地行駛。 桑洛面無表情，趕著投胎去是吧，這麽快的速度，又是晚上，出了車禍救都沒法救。 到了凌晨兩點時，車子好不容易停了下來，桑洛看見蘇逸下車，他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為了不讓蘇逸察覺，桑洛一直保持著十來米的距離。 蘇逸走進了一家農家小院，院子不是很大，但修繕得很好，周圍也沒什麽鄰居，就這麽一棟房子孤零零地杵著。 果然，蘇逸就是來見什麽人的，桑洛臉色不是很好看。 但他仍然很鎮靜，他知道蘇逸不是那種喜新厭舊和朝三暮四的人，這一趟肯定不會是捉奸。 他跟著過來，就是想看看蘇逸到底瞞了他什麽事。 屋裡的燈亮了，堂屋的大門沒關，桑洛輕手輕腳地過去，靠在窗邊偷偷往裡看。 窗簾沒拉，從他這個方位能看見裡面的全貌。 屋裡有個女人，四五十歲的樣子，剪著一頭短發，眼神渾濁麻木，正對著窗戶呆呆地坐著。 桑洛覺得奇怪，這人是誰。 很快蘇逸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裡，桑洛眯了眯眼，耳朵靠過去想聽他們在說什麽。 但隔了窗戶玻璃，裡面的聲音隱隱約約，跟霧裡看花似的始終聽不明朗。 就在桑洛快要失去耐心時，砰咚一聲巨響傳了出來。 桑洛扭頭往裡看，就瞧見蘇逸正倒在地上，那個女人騎著他的腰對他拳打腳踢，每次下的都是狠手，幾乎是往死裡揍。 桑洛瞳孔一縮，憤怒、心疼，各種複雜的表情一齊湧了上來讓他大腦空白，來不及思考就整個人衝了進去。 進了屋，他一把掀開那個女人，眼看她還要撲上來，桑洛直接扯了床上的衣服把女人的胳膊同床腳綁在了一起。 做完這個，桑洛才有余力去扶蘇逸。 但他剛看到蘇逸的臉就怔住了。 一瞬間，他明白了為什麽蘇逸最近總是晚出早歸，還一直避開他。 蘇逸的眼睛最是好看，眼球黑漆靈動，眨啊眨的時候像是盛著星星，會讓人心都化了，眼角有點圓圓的，笑起來時會彎彎的，看起來又乖又俏皮。 但現在他的眼睛，右邊那隻眼皮腫的很高，眼角有一條很長的劃痕，深到見肉，再往前一點點就會傷到眼球。 鼻梁上還貼著邦迪，不知道受過什麽摧殘，只能隱約看見點淤青。 嘴角也是腫的。 這張原本一個笑一個微表情就能讓桑洛心軟的臉，已經到處是傷，觸目心驚。 桑洛心狠狠地痛了下，他咬著牙把蘇逸拉起來，又伸手去抱他，但還沒碰到，蘇逸就背過了身去。 對於桑洛出現在這個地方，蘇逸一開始很震驚，但現在已經平靜了。 他想要隱藏的、最不想被桑洛看見的，都被桑洛發現了。 這種比起遺憾、愧疚和心痛，更為深刻、名為難堪的東西擊碎了他的自尊。 好難堪，他寧願立刻去死，也不想讓桑洛看到剛才那一幕。 蘇逸也不知是身上疼還是因為情緒過於複雜激烈，不受控制地小聲抽泣起來。 桑洛看著他單薄的背影，以及胳膊上露出來的傷疤和淤青，心被刺得生疼。 他上前一步，從背後抱住蘇逸，低頭鼻尖抵著他的後腦杓，一句話也沒說。 桑洛知道蘇逸在想什麽，他一定忍得很辛苦，一定覺得特別難堪。 但其實這些都是不必要的。 兩人在一起，既然是因為對方的光點愛上對方，選擇相知相守，那就要做好接受對方不堪和陰暗一面的準備。 隻想沐浴陽光，卻不想看見陰影，天底下哪有那麽好的事。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