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昏時分，一輛邁巴赫穿過秦家偌大的前廳花園，在別墅門口緩緩停下。
  等候多時的管家趙叔快步上前打開車門。
  車裡除了司機外沒有大人，只有後座上架著一個兒童座椅，座椅上正酣睡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小朋友。
  小朋友有一頭柔順的黑發，細碎的劉海軟軟地垂在額上，白嫩綿軟的小臉蛋像柔軟的鵝毛，唇瓣泛著可愛的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打出一小片陰影，鼻梁右側有一顆淺淡到幾乎看不見的小痣，整個人都顯得那樣無害。
  這無疑是個五官精致的如同洋娃娃一般的孩子，合該是被家裡人寵在掌心的小寶貝。
  只是他此刻卻穿著一身洗到有些發白的天藍色小襯衣和同色短褲，暗淡的領結蔫噠噠地束著領口，這是鄰市某縣城公立福利院的統一著裝。
  胸口的小口袋上端端正正別著的一枚塑料小紅花，無聲地說明小朋友在福利院表現非常好。
  趙叔準備抱孩子的動作一頓。
  司機輕手輕腳地下了車，走到趙叔身邊朝車裡望了一眼，小聲匯報說：“二少爺一路上都沒哭沒鬧，一直到市區的時候才撐不住睡著。”
  秦沐沐不懂什麽是“管家”，不過還是很聽話地改口道：“管家爺爺。”
  秦沐沐軟軟的小手堪堪握住趙叔的大拇指，乖巧地邁著小短腿跟在他身邊，吭哧吭哧地邁上台階，因為腿太短甚至需要手腳並用才能爬上去。
  他揚起笑，用平時逗孫女時的慈善表情，柔聲安撫這個漂亮的小朋友：“小少爺，到家了，咱們去見爸爸媽媽好不好？”
  是媽媽嗎？
  “呼~”秦沐沐站在厚重的雙邊門外順了順氣，緊張期待地拍拍小手，把剛才不小心沾上的土拍掉。
  爸爸媽媽？
  迷茫又可憐。
  秦沐沐搖搖頭，仰頭衝趙叔露出可愛的小牙，軟軟的小奶音不太標準地說道：“沐沐寄幾（自己）。”
  “要我抱您嗎？”趙叔問。
  “誒。”趙叔笑著抱起他，小小一團，抱在懷裡都輕飄飄的。
  十多級台階對小短腿實在算不上友好，等爬上去的時候秦沐沐臉蛋都有些泛紅。
  髒髒，不愛乾淨的小朋友是不會被人喜歡的。
  小小的孩子努力露出老師們教過的最可愛的笑，朝面前這個慈祥的爺爺伸出短短的小手，奶聲奶氣地開口道：“爺爺，抱。”
  小朋友用最快的速度換好了拖鞋，站起身仰頭看向趙叔。
  院長婆婆說過，只有乖巧懂事、能自己照顧自己的小朋友才能被爸爸媽媽喜歡，秦沐沐是所有孩子裡被誇“乖”最多的小朋友，每周的小紅花都有他一份呢。
  他真的是有爸爸媽媽的小朋友了嗎？
  雙邊門緩緩拉開，富麗堂皇的客廳撞進秦沐沐眼底，那些繚亂的裝潢和家具讓他目不暇接，他踮起小腳，盡全力仰著頭去尋找爸爸媽媽的身影。
  趙叔點點頭。
  趙叔則微微彎下腰牽起小少爺的手，溫聲道：“少爺，這邊請。”
  永遠不會拋棄他的爸爸媽媽！
  趙叔也忍不住跟著笑道：“二少爺，我帶您進去。”
  秦沐沐眼睛一亮。
  秦沐沐期待地望著面前奢華貴氣的大門，爸爸媽媽就在這扇門之後嗎？
  不是說要領養他，但等自己有了孩子就會把他送回福利院的養父母，而是親生的爸爸媽媽。
  這個年紀的小朋友都很缺覺，只是想到家裡還有人等著，趙叔就不得不伸出手，輕輕將小朋友喚醒。
  秦沐沐眼睛亮亮地朝聲音處看去，卻被玄關牆擋了視線。
  秦沐沐小手緊緊攥著衣擺，臉上掛起合格的乖巧笑意，小心翼翼地踩上玄關處的高級地毯。
  趙叔一怔，忽然想起了秦家另一個“小少爺”，那位可是個到現在連吃飯都要人喂的小霸王。
  趙叔連眼角的褶子都笑了出來，他一邊小心地解開安全帶將孩子抱出來，一邊解釋說：“二少爺，我是管家爺爺。”
  秦沐沐卻也跟著蹲下來，自己去扯鞋子上的粘扣，軟軟地說：“沐沐會換鞋鞋。”
  趙叔應了聲，而後從鞋櫃裡拿出一雙小小的小熊拖鞋放到秦沐沐面前，蹲下來想幫他換上。
  趙叔心裡像是被輕輕戳了一下。
  司機和趙叔相視一笑，上車離開。
  “二少爺，您醒醒。”
  “嗯！”秦沐沐笑的眉眼彎彎，而後下意識地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踩到不染一塵的光滑地磚上。
  小朋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黑曜石般澄澈透亮的眼睛看過來，其中還帶著一點點剛睡醒的水汽。
  三頭身的小幼崽被放到地上，挺直了背也隻比趙叔的膝蓋高上小半頭。
  趙叔伸出手擺了個“請”的姿勢，溫聲道：“小少爺，您的父母就在裡面。”
  一道不急不緩的女聲從屋裡傳來：“趙叔，讓他換上拖鞋。”
  “好，二少爺能自己走，是最厲害的小朋友。”趙叔樂呵呵地放慢腳步，不著痕跡地幫著小團子費力地爬上十多級台階。
  他要表現的更好，讓爸爸媽媽喜歡他。
  是啊，他有爸爸媽媽了！
  轉過玄關，秦沐沐才知道自己剛才在玄關處看到的“客廳”只是客廳的一角，真正的客廳遠比他看到的要大的多的多。
  這些高大的家具像一個個巨人，而他就是誤入其中的迷路小羊。
  與這裡格格不入。
  ——
  二樓，玩具屋。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坐在昂貴柔軟的地毯上。
  小的那個看起來三歲左右，正拿著個玩具小錘子打地鼠，“砰砰砰”的聲音夾雜著小孩興奮的笑聲，頗為歡樂。
  ——這是秦家的小兒子秦臻。
  大的那個是秦家長子秦卓，十歲，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弟弟玩鬧。
  半晌，秦卓倏地笑了下，開口叫人：“臻臻。”
  “嗯？”秦臻抬眼看向大哥。
  “你先別玩了。”秦卓湊過去在弟弟面前坐下來，道：“我有話跟你說。”
  秦臻“哼”了一聲，直接把玩具小錘砸到了秦卓臉上。
  秦卓臉色一沉，又轉瞬間揚起笑，若無其事地說道：“你知道咱們家裡今天要來一個新弟弟嗎？”
  “當然知道。”秦臻抬著下巴，用不太標準的奶音道：“爸爸媽媽說了，他們最愛臻臻，不愛新哥哥。”
  秦卓輕嗤一聲：“這話你也信？新來的弟弟可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孩子，你可不是，你現在算是撿來的。等新弟弟來了，爸媽就不會再愛你了。”
  “不可能！”秦臻大喊，隨手把手邊的玩具汽車舉起來往秦卓身上砸，“你才是撿來的！”
  “我可不是，我是爸爸的親兒子，你媽媽也不敢得罪我。”
  “你騙人！壞哥哥！”
  更多的玩具劈裡啪啦地被丟過來，秦卓煩躁地蹙起眉，怒道：“我騙你幹什麽？原先他們在家的時候不都是陪你玩嗎？現在他們為了接新弟弟，都不上來陪你了。”
  “你騙人！騙人！”秦臻爬起來，直接衝到秦卓面前伸手就打。
  “嘖。”秦卓不耐煩地抬手製住他。
    秦臻立刻“哇”地一聲哭出來，掙扎地大喊大叫，手腳並用地亂踢亂打。
  “別鬧了！”秦卓被踹了好幾腳，氣的想要還手，卻又不敢真的動手，只能道：“你聽話，哥哥是想幫你！”
  秦臻嗷嗷亂哭，但平時陪護的傭人已經被秦卓打發走了，屋裡隔音又好，根本沒人聞訊趕來勸架。
  “我們都不是媽媽的親兒子，我是站在你這邊的。”秦卓壓低聲音道：“你要是想讓爸爸媽媽繼續愛你，你就聽我的。”
  秦臻哭的直打鳴，秦卓又說了好久才勉強把人哄住。
  “你聽話。”秦卓重新揚起笑，溫和道：“我和你才是更親的，我一定想辦法讓爸媽繼續疼你，不過你一定要聽我的，知道了嗎？”
  “哥、哥哥嗚嗚嗚嗚。”秦臻抽泣道：“臻臻不喜歡新哥哥。”
  “對，我也不喜歡。”秦卓摸著他的頭，輕聲道：“所以，現在我就想辦法幫你把爸媽搶回來好不好？”
  “好！”
  ——
  樓下，秦沐沐被趙叔領著來到沙發前。
  秦沐沐緊張地看向沙發上坐著的一男一女。
  女人穿著一身質地頂好的米色長裙，長發黑而直地順滑垂下，拿著手機敲得起勁，似乎是在和誰發消息。
  男人穿著純黑色的家居服，也在看手機。
  這就是爸爸媽媽嗎？
  小朋友藏不住心思，對親生父母的期待和喜悅從秦沐沐眼底跑了出來。
  “先生、太太，二少爺來了。”趙叔道。
  “嗯，你先去忙吧。”秦聞赫應了聲。
  “好。”趙叔看向有些緊張不安的小朋友，安撫性地摸了下他的頭才離開。
  待趙叔離開後，秦聞赫從手機上挪開視線，一抬眼就對上了秦沐沐漂亮純澈的瞳孔。
  他收起手機，朝這個第一次見面的親兒子招招手道：“過來。”
  秦沐沐急忙加快步伐，幾乎是小跑著，一顛一顛地朝這個大概是自己父親的人跑過去。
  秦聞赫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等孩子在面前站定後，他才微微向前傾身，看著孩子的眼睛道：“知道我是誰嗎？”
  秦沐沐緊張地看著他，小聲說：“爸爸？”
  “嗯。”秦聞赫的興趣似乎到這裡就結束了，他重新靠回沙發上看起手機，沒有再搭理孩子的意思。
  秦沐沐不知所措地站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的爸爸，又去看媽媽。
  怎麽辦，爸爸好像不喜歡他。
  他是不是做錯什麽了？
  小小的孩子穿著寒酸的福利院製服，無助地立在那裡，小小一個尤其可憐。
  王香鈺也放下了手機，她盯著這個失而復得的親兒子打量了一陣，這才朝他伸出手，溫聲道：“沐沐，來媽媽這裡。”
  秦沐沐不安地邁著小短腿走到她面前，盡量表現的更乖一點，生怕媽媽也不喜歡他。
  不過下一秒，他就被一雙手抱了起來。
  他驚訝地瞪大了眼。
  媽媽抱他啦！
  秦沐沐揚起小臉，怔怔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女人，小心臟撲通撲通跳，眼睛也亮亮的。
  媽媽好漂亮呀，聲音也好聽，好溫柔。
  王香鈺笑著撫摸他的頭髮，說：“也叫我一聲聽聽？”
  秦沐沐急於表現一般地重重點頭，乖乖喊人：“媽媽。”
  “嗯，乖。”王香鈺繼續笑說：“沐沐現在是有家的孩子了，不能再像之前那麽不聽話。你要記住你是秦家的二少爺，要尊敬大哥，要讓著弟弟，知道了嗎？”
  秦沐沐點頭：“沐沐寄到（知道）。”
  院長婆婆說過，他會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還教他要和兄弟們好好相處。
  王香鈺滿意點頭：“很好。你要記得，只有你乖乖的，不惹家裡人生氣，爸爸媽媽才會喜歡你，知道了嗎？”
  “沐沐乖乖！”秦沐沐認真保證道。
  “好孩子。”
  王香鈺瞥了秦聞赫一眼，正準備再說點什麽，二樓樓梯處就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樓的幾人同時朝那處看去。
  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少年從樓梯上跑下，他看著客廳裡的一家三口，神情驚慌道：“爸，臻臻剛才不小心磕到了桌角，一直在哭。”
  “什麽？！”王香鈺倏地起身。
  她把秦沐沐放到地上，而後近乎小跑著朝樓梯過去，邊跑邊下意識地拍著自己的衣服，好像剛剛沾上了什麽不乾淨的東西似的。
  秦聞赫也收起手機，站起身跟了上去，沒一會兩人的身影便消失在秦沐沐的視線裡。
  秦沐沐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那個剛才還驚慌失措的少年，轉瞬間就換了副神情，此刻對方正用一種近乎冷漠的眼神居高臨下地看下來。
  秦沐沐不安地後退了一小步，這個少年的眼神，讓他想到了福利院裡淘氣的大孩子，大孩子會在老師看不到的時候嚇唬他們的。
  少年穿著質地良好的運動套裝，緩慢優雅地一步一步從樓梯上走下。
  十歲的小少年已經發育的很好，站在秦沐沐面前的時候宛若一個小巨人。
  秦卓垂眼打量著這個小團子，小團子澄澈的眼神裡寫滿了無法掩飾的恐懼，讓他非常受用。
  他輕扯了下唇，微微彎下腰，伸手捏住秦沐沐柔軟的小臉蛋惡劣地捏了捏，頃刻間就留下了紅色的指痕。
  好疼——
  秦沐沐眼眶裡瞬間浸滿了淚，卻連一句疼都不敢說。
  他要乖乖的，愛哭的孩子是不乖的。
  而且福利院裡的老師們也願意捏他的臉，那是覺得他可愛，哥哥肯定也不是故意捏疼他的，只是不小心力氣用大了。
  好在秦卓最終大發慈悲地放過了他。
  他收回手，而後對這個估計都聽不懂他意思的孩子，低聲警告道：“不要惦記不該屬於你的東西，如果你乖乖的不惹事，我會考慮讓你安全長大的。”
  “哥、哥哥.”秦沐沐驚慌地看著他，漂亮的眼睛被水霧遮擋，眼淚充斥著眼眶，卻遲遲不敢流下來。
  秦卓臉色忽的黑沉下來，他重新捏住秦沐沐的臉，惡狠狠道：“聽懂了沒有！”
  秦沐沐急忙點頭，眼淚順間滾落，不小心浸濕了秦卓的手。
  “髒死了。”秦卓嫌棄地收回手，秦沐沐小小的身體被慣性推得坐倒在地上，結結實實摔了個屁股墩。
  秦卓睨了他一眼，說了句“把眼淚擦乾淨”就頭也不回地轉身上樓去了。
  眼淚無聲滾落，秦沐沐抬起小手擦擦臉。
  他不能哭，哭哭的孩子不乖。
  他現在有家了，有家人，他應該開心才對。
  雖然哥哥好凶，爸爸好像也不喜歡他，但是媽媽很溫柔，她還會抱他。
  他要更乖一點，他不想再被拋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