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梁聿之◎ Anna沒等西澄回應, 就先一步扼殺了自己的念頭。 “想想這種貨色,怎麽可能還是 available,哎算啦,多看會養養眼也好。” 兩人一起望著前方男人的背影。 短暫片刻之後, 西澄先收回視線, 對Anna說:“忽然有點餓了, 我也過去吃點吧。” 西澄走去自助茶歇室,裡頭正熱鬧, 業內大佬的social現場, 一群精英人士坐在一起聊天,這一撥, 那一簇,雖然都極具修養地控制音量, 但人不少,便顯得微微嘈雜。 西澄從旁邊路過, 聽到的都是陌生的工科名詞。 經緯財大氣粗, 僅是個間隙中的小小茶歇, 也按最高的接待規格。Anna的話並不誇張, 蛋糕的確好吃, 西澄很快吃完一個,去取咖啡, 右邊有人過來, 不輕不重碰到她的手肘。 “抱歉。”對方第一時間禮貌致歉,成熟的男人嗓音。 西澄側首, 回以單薄的社交微笑:“沒關系。” 褚想掀了下眉。 “謝謝。” 褚想有點理解梁聿之了,這女孩年紀不大,給人視覺感是柔弱的,甚至笑起來的梨渦為她添加了單純稚嫩感,但實質上,並非幾句對話就鋪陳性格輪廓的人。 目光交接了下,出於工作人員的職業素養,西澄向一側挪腳,讓出位置:“您先請。” 西澄笑了下,點點頭,繼續喝自己的。 “不用。”褚想淡笑,眸光友好,拿捏著不招人厭的分寸,“我有位朋友,喝咖啡極其排斥加糖包,我也受到影響。” 西澄抬頭,確認他是和自己說話,問:“您需要糖包嗎?” 褚想笑了,略略頷首,爽朗的口吻:“女士優先。” 靠在吧台前喝了兩口咖啡,褚想不動聲色向左瞥去目光,頗仔細地觀察。近距離看,她眉目更突出,並非明豔,更偏柔淡,像清晨薄霧中某種辨不清的花瓣,朦朦的讓人想撥開霧氣一探究竟。 是會激發男人探索欲的類型。 “抱歉,不太方便。” “我姓唐。” “咖啡好像略苦了點。”溫和的聲音。 褚想兀自失笑。看來某人是啃到硬骨頭,生生把自己硌著了,偏偏還死不吐掉。 西澄沒再推讓。 西澄喝完咖啡,向他輕輕頷首,徑自走出茶歇室。 “我叫褚想。”他投個直球。 “唐小姐。”褚想舉止自在,始終保持微笑,“恕我冒昧,是否方便交換一下聯絡方式?” 她視線移向台上的糖包盒。 褚想這才發現是她, 表情意外, 心道這麽巧。因為梁聿之, 他不免對這女孩生出幾分好奇,悄然看去一眼。 西澄微愣了下,視線投過來,看到他笑著問,“請問怎麽稱呼?” 西澄出去後,那兩個實習生正好在門口,問了她幾個問題,幾分鍾聊完,她過去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窄長的盥洗台前有道瘦長身影。 他在洗手,襯衫袖扣未解開,隻往上扯緊,衣衫皺褶之下露出精瘦的腕部。 西澄腳步停在“woman”的標志下。 這時有位女士進來,她向旁邊避讓,鞋底在光滑的瓷磚地面摩攃一下,發出輕微尖銳的聲音。 洗手池旁的人抽了紙正在擦手,目光隨意掠過來,極短暫的一瞬,西澄對上他墨黑色的眼睛,還未看清整張臉,他已經側回頭,仿佛只是對無關路人隨意而無心的一瞥。 西澄走去開旁邊的水龍頭洗手。 高挑瘦削的身影靜默地立在她的余光裡。不知是不是錯覺,在單一的水流聲中,聞到一絲香水味道,勾惹起略微久遠的嗅覺記憶。 水龍頭關掉,入耳的是擦手紙巾丟進桶的動靜。 整個過程短暫得不足一分鍾。 西澄轉頭時,他已經走在前方,冷清淡漠的背影。 西澄體悟到某種十分奇怪的感受,並非密密麻麻地網住心口,只是很淡的一絲,似有似無,在心臟附近細微牽扯,不像尷尬。 或許是曾經作祟過的那點愧疚卷土重來。 在新生活開始之後,被摒棄掉的過去的感受。 她在從前體會過很多深刻徹骨的難受,被泛濫充沛的情緒傷害,在能夠控制自己之後,已經熟練掌握如何以鈍感的狀態面對一切,像靈魂從身體裡抽離出來浮在空中圍觀自己的每日日常,從具體瑣碎的生活中獲取一些單薄普遍的快樂。 幾乎既成本能的習慣讓西澄自如地壓抑掉此刻微小的不適。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打聲招呼也沒什麽吧,便向前走一步。 “梁聿之。”低淡的聲音。 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西澄在短暫的時間裡想如果他回過頭來,她要做什麽表情,禮貌地微笑一下?在唇角露出彎彎弧線,很簡單的事,她每天都在做。 西澄看到那個黑色的靜默的身影停住,寬闊走廊上,他沒回頭地站在那裡,僅一兩秒的時間,徑自往前。 下半場的主題演講圍繞自動駕駛技術的場景應用,時長一個小時,末尾留出了15分鍾現場提問。結束之後是自由交流和媒體采訪。 五點之後,陸續有來賓離場,仍然有不少業內人士留在現場與經緯的技術專家個別交談,媒體在這個時間裡對部分來賓進行單采。 褚想有位本科師弟在經緯,邀他和梁聿之去樓上辦公區坐坐。 展廳內的人散完之後,經緯的工作人員和思格的人一起處理場地。 Anna帶著兩個實習生先走,西澄和攝像回看素材,仔細溝通了剪輯思路,她走的時候不到六點。 周奕給她連發了幾條信息,甚至拍給她看停車的位置。 他這段時間似乎不那麽忙,已經在下班時來接過她兩回。西澄沒耽擱,很快收到東西,從展廳離開。 褚想剛從樓上下來,正站在廣場出口處等梁聿之取車,眼見著那道身影從面前走過去,距他僅十幾米遠。 他驚訝抬眼,不一會,梁聿之的車子過來,車窗降下一半叫他上車。 褚想坐到副駕,視線仍落在前方。 他不知道梁聿之有沒有看到,那位唐小姐徑自走到前面路牙旁,白色車子裡下來一個男人,說男人其實不太恰當,看衣著風格應當是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年輕男孩,高高的個子,從車頭繞過來時,俊秀乾淨的臉上露出笑容,十分自然拉她的手,幫她打開副駕車門。 直到那輛汽車啟動,褚想才側目去看身旁男人。 如他所料,梁聿之看到了。 褚想上次體會這樣微妙難言的時刻,還是發生在他自己頭上。他親眼見到前妻和新歡一道出席交流會,而他是那個交流會的發言人之一。 那種酸澀滋味,完全不想回顧。 因此現在他對梁聿之感同身受,無障礙共情。 他琢磨著勸慰的話,想說要不換我來開,車身就在這時動了,駛入前方車流。然而,他們本該右轉,車子卻徑直穿過路口,直行往前。 連續過了兩個路口。 他在跟著那輛車。 褚想喉嚨動了動,“聿之……”看著那張白得幾無血色的臉,到底沒說出別的話來,心底無聲喟歎。 後面的一路,褚想保持沉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僅僅關注他的操作,多少擔心他被情緒影響釀成事故,然而梁聿之似乎出奇的冷靜,始終沉默地看著前方,即使是擁堵停車的時候,也沒有收回視線。 大約五公裡之後,前方車子停在一個路面停車處,旁邊是商場超市。 兩道身影從車裡出來,手很快牽在一起。 他們應該是要去超市,繞出來走到路牙,短暫地停下來,那位唐小姐接起電話,年輕的男孩站她身旁,抬手撥她耳側的長發。 對視的一刻,兩張臉同時露出笑。 無可否認的親昵。 褚想心下不忍,側過頭說:“夠了,聿之,別看了。” 梁聿之聽不見他的話。 直到那兩道身影走遠,消失在商場大門內,他的眼瞼垂了下來,感知到心口因劇烈震蕩而悶堵疼痛,沒痛到不能忍耐的地步,只是像碎冰塊翻攪,貼著血肉摩攃,從中漸漸滲出刻骨的酸楚。 他在這種不受控的疼痛和酸楚中無端生出一股怒氣,對自己的怒氣。 許久之後,褚想抬手碰他的肩。 “找個地方喝點兒吧,我來開車。” 褚想就近找的一間小酒吧。 沒多少位置,卡座滿員。吧台有空位。 昏昏淡淡的燈懸下來,黃得發苦的黯色光線兜頭籠罩。 旁邊坐著兩個年輕女孩,黃鶯一樣的清靈嗓音互相交談,話題內容伴隨著酒吧內輕柔的純音樂,自由地在小小空間裡傳遞。 “你說他怎麽想的,年紀大了,找不到更好的人了嗎,要來吃回頭草?” “誰知道呢,分開都半年多了,早move on了,進度快的都能換兩三個了,跑來糾纏有什麽意思啊,搞得自己多深情一樣,演苦情劇嗎,你沒聽他說的話,好惡心。” “是不是非常舔狗?” “是啊,什麽忘不了什麽的,賤男人。” 褚想忽然有點後悔坐到這個位置,看一眼旁邊人,只見他面無表情,只有唇色仍然是白的。 旁邊的對話依然沒有停止。 “你真的一點兒也不喜歡他了?” “喜歡的話,就不會開始下一個了。” 混沌不堪的痛苦中,梁聿之在這一刻用了一個無法自洽的自我安慰方式,一個不可思議、沒有邏輯的可恥的念頭,至少,她也沒那麽喜歡那個人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