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冬去(五十九) 窗外北風呼嘯,她的話語卻像陣陣春風,將凌厲的鋒芒全部融化。 她端坐在榻上,如水的眼眸灑落點點星芒,帶著些許青澀。 真誠和真摯則似一面純淨無痕的鏡,見你,亦見我。 裴淵深深地看著她,未幾,卻抬起頭,坐直了身體。 “阿兄不累了?”晚雲訝然。 “已經歇好了。”裴淵將一隻隱枕拿過來,靠在身後,看著她,“你定然還想與我說說姚火生。今日見他,你們說了什麽?” 晚雲知道裴淵是個閑不下來的人,隻得道:“他跟我道歉了。” 因得方才說的那些話,晚雲的心頭仍慌亂,她一邊說話,一邊將旁邊放著的裴淵的大氅拿過來,用一把毛刷除塵。 “道歉?”裴淵問,“如何道歉?” “說要把河西諸州的四間鋪子給我,當做賠罪。” 這話,讓裴淵有些始料未及。 他的眉梢微微揚起:“你收了?” “沒有。”晚雲道,“我不要。” “為何?” “他是個叛黨。”晚雲悶悶道,“死了那麽多的人,都與他脫不開乾系。” 裴淵沉吟,卻道:“他的東西,按律要充公。不過他若有求,倒不是不可。可讓杜襄先去盤查一番,若無麻煩,再交給你。” 晚雲詫異不已。 “阿兄的意思,讓我收下?” “為何不收。”裴淵道,“你平白被他卷入這場亂事之中,流落至此不得回鄉,他既然賠禮道歉,這就是你應得的。” 晚雲沒想到裴淵說得這麽理直氣壯,道:“可他做的那些事……” “那是另一回事,與此無關。”裴淵打斷道,“死傷的將士,我要他以命相償,既是算帳,便該一筆一筆算清楚。” 晚雲無言以對,點頭:“我聽阿兄的。” “他還說了什麽?”裴淵又問。 “還說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晚雲仔細回想,老實道,“我之前曾邀請他去東都做客,他說有些感動。” 裴淵不置可否:“還有呢?” “還有,他說起天家……”晚雲才說出口,不由得頓了頓。她感到他在看她,於是接著說,“他過去曾在前朝為質,說天家薄涼,大概過的並不好,感慨身世悲涼。” 裴淵沒答話,卻道:“雲兒,那衣裳值得你擺弄這麽久?” 晚雲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她手上的大氅。 “阿兄方才回來也不抖一抖,沾了許多塵土。”她說。 “那衣物自有人料理。”他將大氅拿開,“你不必動手。” 晚雲手上一空,隻得將毛刷放下。 ——“你就該當個開開心心的小大夫……” 姚火生的話語猶在耳畔。 裴淵注視著她,片刻,問:“那日說起回家的事,你怎麽想?若決定好了,我讓叔雅安排。” 讓公孫顯安排? 晚雲如今知道,公孫顯外表看起來文雅,實則內在是個說一不二的人。若事情到了他手裡,他必定想方設法將她送走吧。 她看著裴淵的眉目,有些糾結。 說實話,她很是猶豫。 雖然她很想回去看師兄的冠禮,但自己也知道,當下局勢未穩,自己若執意離開,裴淵要花費不少氣力,將她送離此地。 她曾經信誓旦旦,不會給裴淵添麻煩。 而東都到玉門關,遙遙四千裡。若此去一別,再見不知又是何時。 晚雲曾親身經歷戰事的凶險,而今戎人殘兵尚未走遠,戰事尚未平息,她又豈能安然待在東都坐等他斷斷續續的消息呢? 想到此處,晚雲的心定了定,緩緩搖頭,道:“阿兄說的是,我確實魯莽了。我不會再提回家之事。無論等多久,我都會等到阿兄班師凱旋之時,再讓阿兄送我回去。” 裴淵的唇邊浮起笑意。 “如此。”他說,“你想通了便好。” 晚雲眨眨眼:“阿兄千萬別跟公孫先生說,他可巴不得我走的遠遠的。” 裴淵亦淺笑:“知道了。” 看著那臉上平和的神色,晚雲隻覺如沐春風。 她隱約想起一事,忙問:“當日我被張冼逐出都督府,是否也是公孫先生的意思?” 裴淵知道該來的還是會來的,於是坦誠:“是我的意思。” 見晚雲微微變色,他即刻解釋:“那時涼州將亂,我讓叔雅安排你回去,亦通知你師伯盡早離開涼州,未想還是晚了一步。” 原來如此。晚雲想起,師伯那日正向老主顧辭行,是姚火生早到了一步。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阿兄也是為我好,那我便不怪阿兄。” 可晚雲仍不滿足,又問:“那阿兄又如何知曉我在府中?” “你的字。”裴淵道,“你替叔雅抄的經書,字形與我何其相似。我隻教過你一人寫字,莫非還想不到是誰麽?” 晚雲哂然。 她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因此被發現的。 心裡有些不好意思,卻又滿是歡喜。晚雲傻乎乎地撓撓頭,說:“很晚了,不打擾阿兄休息,我去睡了。” 今夜聊的夠多了,裴淵並未再留她。 她走出門去,要關門的時候,忽而看他的背影裡在火光中,半明半暗。 心裡頭總有些道不清的心酸。她喚了聲“阿兄”。 裴淵轉身看她。 晚雲囁嚅問道:“方才說離去之事……阿兄自己怎麽想?阿兄願我回去麽?我是說萬一我成了阿兄的累贅……” “不願。”他打斷道。 他的目光沉著,沒有半點猶豫。 晚雲心頭驟然明朗,不由偷偷勾了勾唇角,應了個“知道了”,退了出去。 * 樓月侯在外面,見晚雲蹦蹦跳跳地離去,鬱悶地走到裴淵門外,敲了敲。 “進。” 樓月推開門進去,喚了聲“師兄”。 裴淵正準備歇息,看了看他,一邊除去外衣,一邊道:“何事?” “向師兄說說姚火生之事。”樓月道。 “雲兒已經說過了。”裴淵頓了頓,問:“姚火生今天提起天家,為何?” 樓月想了想,確有此事,於是道:“他不知發什麽善心,讓常晚雲別喜歡你,說天家冷酷無情,不適合她。還說常晚雲就適合當個開開心心的小大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