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晨曦，哪怕这是你已经考虑得很清楚的决定，这张申请表我依旧会为你留下来的，只留给你。我给你半天的时间去考虑，中午的时候再来找我吧，给我你最后的答案。”老师说完，把那张决定着我未来的申请表放回了我的手中，握紧我的手，不让我松开。我看了他很久，他也扬着头看着我，就好像认定我一定会后悔，一定会再去找他。其实……中午放学铃声响起，我走出教室的大门，迈向那个要终结一切的地方，脑子里全部都是老师那胸有成竹的神情。其实……说心里不难过是假的，从教室门口到老师办公室，只是一百米都不到的距离，我却好像走了很久很久，每一步都过了很久的时间。我站在教室门口，看到洒满整个走廊的阳光。那阳光太灿烂、太耀眼，竟然忽然让我有一种刺目的感觉。白花花的阳光模糊了我的视线，期间不断有淘气的男同学跑过走廊，他们的身影融化在阳光里。我忽然想，如果我走在走廊里，会不会也被融化掉呢？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晴朗的天气也会让人忧伤。我终于明白，决定心情的不是天气，而是埋在心底的心事。很少有人能体会那种心情，因为我知道，大部分人都没有梦想。有梦想的人要么在追逐，要么已经放弃，而很少有人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梦想失之交臂。梦想，想到这个词，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耳中竟然会响起秒针走动时发出的规律的“滴答滴答”声，好像在提醒我，时间有限，假如我不抓紧，我想得到的一切都会从我身边逃走，再也抓不到。但是……老师离去时的表情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突然发现他很了解我，或者说是了解人性，了解梦想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但是他又不了解我，不了解我的家庭，不了解在我的心里有那么一个地方，有三个人，而且从来就只有那三个人。失去那三个人，对我而言就是失去整个世界，梦想……则是那个世界不需要的奢侈品。走廊上的欢笑声在空气里缓缓地流动着，照着我的阳光也仿佛在空气里流动着。我终于还是走到了老师的办公室门口。停在门口，我有那么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找到力气好让自己走进去。等我终于鼓起勇气靠近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便听到里面有争执的声音。“到底是为什么呢，道润？你是一个天才，你是天生的设计师，在国内你会被埋没的！去了法国巴黎，你就会像跳进了水里的鱼，一定会有一番不小的成就，况且……”老师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声音听起来又困惑又疲惫。“老师，不要再说了！”男生的声音粗鲁地打断了老师的话，“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不会去的，决不！”“可是，总得有一个理由吧？世界上有谁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呢？况且，你自己也是很喜欢这个专业的，不是吗？”虽然听起来有些无力，可是老师还是在极力地劝说着。这个世界上还有和我一样的傻瓜吗？好奇心让我忍不住偷偷地透过门缝向里面瞧了一眼：男生和老师就坐在不远处，男生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一个挺直的、显得有点儿倔犟的背影。他的白衬衫很干净，袖口卷在手肘以下，我能看到他白皙的皮肤。他的手指纤长漂亮，讲话的时候两只手会随着说话做出一些幅度并不大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的手指竟然会不自觉地想到他画画的样子。老师说他是天生的设计师，那么那双手一定很喜欢握着画笔吧？会在上课的时候随手在课本上画一些简笔涂鸦，那些涂鸦或许还不是成熟的作品，但是，从那能看出他的天赋。这些话，也是老师以前对我讲过的。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难过起来，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老师。我总觉得我好像做了坏事，对我的老师。于是，我又靠墙躲到了一边，低着头望着地板，不愿在这个时候走进去，那会加重我的负罪感。“呵，”屋里的男生忽然发出一丝自嘲似的笑声，“天才么？只有去国外才能让我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吗？”男生顿了一下，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眼睛对老师说：“老师，你不是问我理由么，我现在告诉你，我的理由就是我不想按照别人给我安排的道路走。我知道我父亲联系过你，我也知道他在法国为我安排的一切，他甚至说服了一位一流设计师做我的老师，但是对不起，我并不喜欢这些所谓的好意。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因为我很自信，我充分相信我不需要外力的帮助也能完成我的梦想。”梦想？外力？这个男孩和我不一样，忽然间我觉得他很幼稚而对他失去了兴趣。没有兴趣了，也就不在乎了。我推开门走了进去——是时候解决我自己的麻烦了。“道润！不准走！”就在我进门的那一刻，老师忽然大叫了一声。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很高的男孩子猛地一下撞到了我的身上，将我撞到了地上，我手中的申请表也掉落了。抬起头，我第一次见到了道润——那个带着奇迹的男孩。2、我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时两眼发黑，等到清醒一点儿，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那张掉落的特选生申请表。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心情，我不愿它掉在地上被弄脏，即使是我没办法留学，即使是那张纸对我来说已经不存在什么意义，我还是很珍惜它。我微微皱着眉迅速向申请表伸出手去，可就在我的手指触碰到那张纸时，忽然有一只白皙的、大大的手掌覆盖在了我的手指上，我触电似的猛地把手收回来。我抬头一看，就看到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申请表的样子。他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覆盖在他的瞳人上，那睫毛那么浓密，连我这个女孩子都觉得羡慕。阳光从他背后倾泻下来，灰色的阴影映进他的瞳孔里，我能看到他琥珀色的瞳人、高高的鼻梁，整张脸完美得不像话。看着他脸上好看的线条，忽然有那么几秒钟，我傻傻地想，这就是所谓的黄金比例吧？对色彩、图案、比例等一直很敏感的我，竟然不由自主地看呆了。直到男生转过头，看着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左晨曦，你要去法国留学吗？”他的笑容让我一下子愣住了。左晨曦……他叫得那么自然，好像我们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可是……我反复在脑子里搜索，也觉得这只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停顿了一会儿，我大脑中挤成一团的脑细胞才慢慢松散开来。我想起刚刚在门外听到的那个名字——道润。嗯……对，没错，他就是刚刚在办公室跟老师大声争吵的那个男生吧……刚刚我还站在门口偷看他的背影。可是……这还是不能解释他为什么知道我叫左晨曦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迟疑地问。道润有点儿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又一次笑了起来，说：“是我先问你的，你是要去法国留学吧？”我看了看道润手里的申请表，心微微一沉，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我迟疑了半天竟然还是没说出一个完整的答案。“呵……”男生忽然低头笑了一下，然后看着我说，“是这么难以启齿的问题吗？真是没办法呢。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这张申请表上有写啊。”道润说完，就把申请表向我递过来，大手在我面前扬着，很轻松的样子：“还你。”我看着男生白皙纤细的手指，忍不住脸上微微一红，不知道是因为想到之前自己竟然在脑海里幻想他用这双手画画的画面，还是因为他刚刚说的话。“谢谢。”我默默地接了过来。道润看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这时候听到办公室里老师喊了一声：“道润。”男生看了我一眼，回头答应了一声“哦”，便又转过头对着我说：“你是来见老师的吧？走吧。”“啊？”我有点儿诧异地看着他。“走啊。”男生好脾气地重复着，说着竟自然地拉起了我的手。“我……不……”我吓了一跳，窘迫地被他拖在身后，可是他的力气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大，直到走到老师面前，我才挣脱开他的手。“晨曦？”老师看了看我，又惊讶地看了看道润，才问，“申请表填好了吗？”想到老师才被道润拒绝过，我的心，一个很软的地方无意识地被人戳了一下，很轻的一下，却惊心动魄。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现在看到你们两个站在我面前，我真的很高兴。你们两个都是天生的设计人才，把你们送去法国念设计就好像把一块上好的璞玉送给最高明的雕刻师，经过一番雕琢，你们一定会在设计界做出一番成就的。”老师的口气似乎很欣慰，望着我们，他的眼睛像是在发光。“这个名额很难得，整个学校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抢，但是我知道，只有把这两个名额留给你们才是最正确的。或许其他人也有一定的天赋，但是跟你们两个相比，完全不在同一个层级。”虽然没有跟老师对视，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和道润的脸上久久地停留，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感动和欣慰，而他的声音还在继续，不顾我的心情，不断地继续着：“法国那边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你们刚过去可以住在校舍，如果觉得不方便，熟悉环境后也可以在附近租房子住。虽然自己住公寓不如住寝室安全，但我还是更建议你们自己租间公寓。学校里限制太多，确定安全因素的同时，也会剥夺很多你们获得灵感、感受艺术的机会。我有同学在法国，我可以安排她照顾你们。”我愣愣地听着老师的话，知道他已经完全误会了我的意思，虽然心里难过，虽然不忍心开口，可我还是说：“可是……老师，我的决定……还是……放弃……”我的声音那么小，就像是一只蚊子拍动着翅膀从身边飞过，迅速被道润的声音淹没了。“租公寓的话，在塞纳河旁边租一间也不错啊。每天面对着那么美丽的自然景观，想没有灵感都难吧。至于安全的问题，老师你放心啦，我和晨曦可以合租啊，这样相互也有个照应嘛。还有，我可吃不惯法国菜，晨曦应该也不喜欢吧？到了那边，我们还可以一起去超市采购，时间充裕的时候在公寓里做中国菜吃。我的厨艺还有待考证，这个……就靠晨曦吧？”道润说着，转头对我眨了一下眼睛。“道润，你……”老师有点儿疑惑地看着他。“我想过了，老师你说得没错，我是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才对。”道润笑着对老师说，就好像时光可以倒流，刚才发生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老师的脸上立刻现出欣慰的笑容，声音有点儿激动起来：“太好了，太好了！你知道吗？如果不把你们两个送去法国，我会有罪恶感的，我会觉得是自己让国内的设计界丢掉了两个人才。”“我和晨曦会努力的。”道润自然地说。我像个木头人一样，自始至终麻木地听着道润和老师的对话。他们口口声声地喊着我的名字，可是他们谈论的话题仿佛完全与我无关，似乎根本就不需要我的意见。还有这个叫道润的人，今天，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他吧，这个……应该不会错吧？我望着他，用力地望着，想要从他的表情里读出我要的答案。但是他回头望向我，好像这一切都是应该的，理所应当的，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就好像……他对着我眨了眨眼睛，好像血脉里早就有了我的痕迹一样自然。“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好，晨曦？”晨曦，晨曦……这不是他可以叫的名字，这是专属于那些人的，那些可以这样叫我的人的。“道润，你能改变主意真是太好了。”老师还在说着什么，我却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对不起，老师，我是不会去法国的，我来这里是把申请表交还给您的。我决定不去了，对不起。只能对你说……抱歉了，真的对不起！”这间容纳着我们三个人的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忐忑不安地抬起头，看到老师的脸上写满了震惊。陡然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知道我一定是让老师失望了。但是，我不后悔。我把申请表放在桌上，低下头快速地说：“老师，对不起。”说完这句话，我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办公室。不要回头，不能回头了。重新走到阳光下，我却觉得有双眼睛一直跟随着我，他的目光炽烈，好像火一样，又好像光的奇迹。努力不让自己回头，我不能回头！3、我没有回教室，而是转身冲下楼梯。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很糟糕，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免得有人问东问西，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怎么应对，好像一个被丢到异世界的怪物。我跑得很快，满脑子都是刚才老师脸上那种震惊的表情。我知道我离开后老师会有多失望。就在刚才，他才又一遍地说，如果不把我和道润送去法国，他会觉得内疚的，会觉得是自己让国内的设计界流失了两个人才，会觉得对不起他自己。老师这么看重我，他一定以为我会填好申请表，等待着去法国，却没想到我竟然也会拒绝。我……一定让他伤心了吧。其实我很想对老师说，即使不出国，我也会好好学习设计，在国内有一番成就的。可是，即便是我都知道，那对我来说或许永远都是一个遥远的梦。说这种空话根本不能安慰任何人，因为——我连自己都很难说服。我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可视线还是被泪水模糊了。我不知道我跑向哪里，或许是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吧。我需要彻底的安静，只要安静下来，我就能守住我的决定不受任何的影响。想要安静，安静下来，我不断地向前走着，速度很快，因此当我被身后的人拉了一下，就那么一下子，我就差点儿摔倒。当我惊恐地稳住自己，才发现我已经不知不觉地跌入了一个宽大有力的怀抱。我吓了一跳，慌乱地想要跟扶住我的人道谢，抬起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个男生——道润，那个吐出一半的“谢”字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我别过脸去，别扭地说：“怎么是你……”我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狼狈，也很不礼貌，可是现在我真的顾不得那么多。我们第一天认识，我和他无冤无仇，但是他的存在已经严重地影响到我了。道润并不生气，他安静地看着我，口气温和无比地问：“为什么不去法国呢？你应该也知道吧，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我……”我家太穷了。我没有钱。如果出国的话，我的三个哥哥就要为我的学费和生活费辛苦奔波，我怕他们甚至会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这些话我没有说，我把它们硬生生地压下去，胸口隐隐作痛。道润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我抬头看着他，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避开了他的目光。“我……”我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让口气变得平和，“我只是没有兴趣而已，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你最初的决定不也是拒绝的吗？不管你之后想到了什么才改变了主意。”“你听到了我和老师说的话？”他没有直面我的问话，却反问了这样一句。“是的，又怎样？”我盯着他，隐隐觉得他的脸好熟悉，好像在身体的最深处有一部分和他早就认识了一样。不！我甩开这样的想法。他的脸确实好熟悉，好像经常在电视上或者报纸上能看到一样。不管怎样，他都是有钱人的孩子吧。“我是听到了，道润公子，你和老师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你不也不去吗？不也浪费了这么好的名额吗？我不知道你的理由是什么，也不想知道。”我也不想表现得如此失礼，实际上我不是这样粗暴的人，但是今天有点儿控制不了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必须放弃梦想的缘故吧。因为我是左晨曦而不是别人家的千金的原因，必须放弃梦想的缘故吧。我顾不了了。“所以，我想你也没有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吧。”说完，我要走，却听到他在我身后轻声笑了起来。然后，就在我远离了他，却没有远离太远的地方，我听到他用整个学校的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冲着我喊：“左晨曦，不要随便放弃！我会给你一个奇迹的，你会去法国的，相信我！”“什么？”我惊讶地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到底在干什么？因为他的举动，身边其他的人都停了下来，望着我们。我第一次感受到被其他人火辣辣的目光注视着的尴尬，他却一脸坦诚，似乎这正是他要的效果。“晨曦！我是奇迹男孩，你不知道吗？”“你在说什么啊？”我再一次冲他吼，因为他的声音更大了，我仿佛觉得整个学校的人都在注视着我。“我是奇迹男孩！”道润笑起来，那笑容洒脱而帅气，蕴含着力量。“我会创造奇迹的，为了你！”他望着我说，目光所至，好似我是整个宇宙的中心。我就那样被他注视着，慌了神，乱了心。奇迹？奇迹会发生在我这样的女孩身上？我想要的奇迹又到底是什么？再次望了他一眼，他依旧笑着，张扬而放肆。我不想再理他，转过身，风吹在我身上，有一点点冷。手摸到口袋，这才发现那张申请表竟然还在我的手上，没有还给任何人，仿佛天意。4、夜雨哥哥学校有事因此没有来接我。其实我倒也喜欢一个人回家，伴随着黄昏的日光走在很长的回家路上，会让思绪冷静下来，想通很多平时想不通的问题。可是今天快到家了，我脑袋里还是混乱一片。道润的喊声还有口袋里的申请表都让我心神不宁。走到家门口，隔着厨房的窗户，我抬起头，那里果然有一个人影在晃动。模糊的玻璃窗里，清瘦而挺直的背影，我知道那是谁的——那是一个会随时随地让我的心感到温暖的人。好像是被烟呛到了，里面的月霜咳嗽了一下。那一下，我脑海里毫无缘由地闪过道润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那么一下，突然让我有了一种深深的罪恶感。“我回来了。”我一边换鞋子一边说，眼睛不自然地低垂着，盯着地板。“饭马上就好了。”月霜哥哥的声音传出来。隔着走廊，我看到他正小心翼翼地尝着一锅正在煲的汤。“嗯。我来帮忙。”我应了一声，便向厨房走去。走过客厅的时候，忽然看到桌子上的淡紫色小花瓶里插了几支漂亮的向日葵。“好好看！”我惊喜地跑过去闻闻花瓣，不是很香，但是有很淡很美好的味道，心情几乎立刻就好了起来。桌子上的花瓶是很多年前我收到的生日礼物。其实不是生日的时候得到的，只是那天路过一家陶艺店，我看中了它，然后它就变成了我很多很多件不是生日礼物的“生日礼物”之一。失去依靠的生活让我们学会节俭，所以每年只有在我生日的时候哥哥们才会买一些用处不是太大的东西，而我是这个家里唯一有很多很多生日礼物的人。但是那么多生日礼物里，没有一件是月霜哥哥买给我的。但是自从这个花瓶来到家里后，里面便时不时的会有野花被插上去，哪怕只是路边的小雏菊，也会让我开心很久。因为我知道月霜哥哥知道我喜欢花，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有多么喜欢花。“月霜哥哥，是你买的吗？”我笑着走进厨房问。月霜哥哥先是把我挡在门外，指指炒菜冒出来的油烟示意我太呛了，才转头问了一声：“什么？”我指指客厅，故意表现得没什么：“就是那几支向日葵呀，是你买的吗？”“嗯，那个啊……”月霜哥哥表情平淡，嘴角却似乎在偷藏起什么，“我是想你最近好像有点儿不开心，回来的路上又刚巧碰到路边有人在卖，看上去今天卖不掉就坏了，所以……不过，你喜欢这些东西吧，这些没有什么太大用处的东西。”月霜哥哥就是这样的，从来不会讲些好听的话让人开心。买都买了，还非要说价钱很便宜，不买就浪费，好像是被逼的，一点儿都不知道讨人开心。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开心地掩着嘴角笑。“不要一个劲儿地傻笑，去做作业吧！”月霜哥哥赶紧说，好像是想迫不及待地再次躲进厨房。忽然间有种想要“调戏”他的冲动，我故意靠在门边上不走：“哥哥，今天没有作业。哥哥，花好漂亮的！”“其实都快要枯死了，不然我就不会买了。”“不，真的好漂亮的！”我固执地说，看到面前的人忍不住慌起来后，内心有一阵小小的恶作剧得逞的开心。不过那开心立刻就变成了黑色的云。月霜拿出了惯用的用来敷衍我的方法，他转过头认真地问我：“晨曦，今天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陡然间……道润！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那几支金黄色的向日葵，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的脑中竟然浮现出了道润的脸。他的声音仿佛就响在耳畔，他说让我相信他，他会给我一个奇迹，会让我去法国念书。我就这么愣愣地站着，仿佛是察觉到了我的失神，月霜哥哥看了我一眼，神情变得紧张：“晨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从昨天开始你就有些不对劲，总是心不在焉的。”我这才回过神来。月霜哥哥的脸上虽然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可是我知道，要看穿我，他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或许夜雨哥哥更细心，也和我关系更亲，但是……眼前的男人……是月霜，这个家里独一无二的月霜。光是这个名字，就让我的心里有一股暖流流过，我险些全盘托出。我很想告诉月霜哥哥我的心事，告诉他法国和道润的事，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我发现他的衣领有点儿破了，那件衬衣还是5年前的圣诞节，夜雨哥哥用赚到的第一笔钱买给他的。最终，我什么都没说，我们俩沉默着，直到锅开始冒烟。菜做好了后，月霜哥哥把饭菜在餐桌上摆好。我想帮忙，月霜哥哥却自然地挡开我的手，就像刚刚我要进厨房他怕我被油烟呛到而不让我进去一样，动作那么自然。他已经习惯这样了，不让我做任何事，不让我为家里有一点儿担心，但是正因为这样……月霜哥哥走到桌边，我也跟着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他一直都不看我，似乎生着气，刚才的谈话如果不是被别的事情打断，他一定会问到底的，哪怕会凶我。我们俩就这样沉默着。月霜哥哥慢慢地摆放好碗筷，坐到我的对面。又一次看向我后，他盯着我，不再将视线移走。我知道他在等我自行交代，我总是很乖，我会这样做的。但是今天，我望着他，摇摇头，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心没肺地说：“我没什么呀。月霜哥哥你想太多了呢！学校里哪会每天都有事情发生！”我保持着僵硬的笑容看着月霜哥哥，假装自己很开心，希望他也这样认为。但他就是这样看着我，然后眉头忽然皱了一下后，猛地站起身。我吓了一跳，以为月霜哥哥生气了，以为他看穿了我在撒谎，要教训我，却看到他两只手用力按在桌上，又把目光移开，脸上是一副隐忍的表情。接着，他走到冰箱前拿出一听啤酒。“没事就好。”月霜哥哥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你先做会功课吧，等夜雨和凝雪回来吃饭。”5、他拿了啤酒，却不肯坐回来，站在原地把易拉罐打开，就站在那里，安静地喝起来。带着冷气的液体顺着他的嘴唇流进去，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起伏着。从厨房窗外射进来的白色月光，好像冒着寒气。我害怕他生气，但更讨厌他这个样子。我看着他的背影，说不清楚为什么，心里就是忽然觉得好难过。他没有对我生气，却在他和我之间筑起了一面坚实的墙。我跟他之间仿佛永远都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明明都是关心对方的，可我们都不肯靠过去。我是不敢，而他是为了什么？他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气氛瞬间变得好冷，我局促地坐在座位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对月霜哥哥说点儿什么，或者让他坐下来，可是我张张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似乎时间并不长，只有几分钟的样子，可在我感觉起来，好像过了大半天。月霜哥哥终于拿着空了一半的罐子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看样子是想看我做功课。这是月霜哥哥的习惯，也是家里的传统。小时候，我们做功课总是有妈妈陪着的，四个人围坐在桌边，妈妈就坐在稍远点儿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我们。那时候虽然觉得束手束脚的，不能玩耍，不能偷懒，心里却觉得很踏实。后来妈妈离开了，这个位置就由月霜哥哥填补。可是这种感觉，慢慢地变得有些不同，然而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我掏出作业簿，手里捏着笔，认真地盯着面前的习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精神怎么也无法集中。月霜哥哥就坐在我的身边，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啤酒味，我甚至能感觉到月霜哥哥的呼吸，还有月霜哥哥慢慢地喝啤酒时吞咽的声音……我稍稍抬头就会看到他依靠在桌边，削瘦却蕴含着力量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紧张起来，甚至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加速。我的心跳得那么厉害，声音那么大，我忽然有点儿担心月霜哥哥会不会听到。这么想着，心跳得就更厉害，接着就更担心，简直就是恶性循环。我攥着笔的手心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奇怪，气氛也变得好奇怪，我好害怕月霜哥哥会忽然说“怎么不写功课”或者“你怎么了”之类的话，胡乱地在作业簿上写着答案，大脑却像短路了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还好就在这时候，大门被再次打开，凝雪几乎是跟着他的声音一起冲进来：“我们回来了！哇，饭菜的味道好香啊。”然后是夜雨哥哥的轻笑声：“就知道吃啊你……晨曦回来了吗？”我连忙站起身迎出去，心脏狂跳着，好像躲过了一劫。“我早你们一步回来了啦。”“准备吃饭了。”身后的月霜轻声说。他扔掉易拉罐，转身走进了厨房。只是在他转身之前，那双透亮的眼睛似乎用力地瞪了我一眼。我骗了哥哥，在无意之间。望着月霜哥哥再次消失在客厅里的背影，我陡然间有那么一点儿负罪感。“咦，谁买的向日葵？”凝雪活力四射的声音将我拉了回来，我立刻迎了上去，不知道为何舌头有点儿打结：“是月霜哥哥，很漂亮吧？”“好巧，”凝雪哥哥想都没想就把身后的夜雨推了过来，“二哥也买了一束……”“真的吗？”我还没来得及准备就迎面对上了一大捧向日葵。迷人的香味，还有那种阳光凝结成的金色立刻将我包围。“夜雨哥哥？”我拿着那一大捧向日葵，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么多，那么地鲜艳。“喜欢吗？”夜雨走过来，潇洒地将花束送给我的同时，露出一抹好看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微笑，“喜欢就好，傻瓜。”“哥哥才是傻瓜。”嘴上这样说着，却拦不住嘴角甜腻如蜜的笑容。顷刻间，我好像变成了公主。“哥哥怎么买这么多花给我？”我追着他问，看到夜雨哥哥笑着转过头来，薄薄的薄唇微微翘起，帅得张扬无比：“因为打折啊，晨曦。”“打折就买这么多？二哥最近发财了，你可怜的小弟弟零花钱有点儿紧张……”凝雪立刻凑过来装可怜。我低头闻着花香，抬起头正要说点儿什么，就看到月霜哥哥端着饭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顿时，就好像我的表情会说话，夜雨转过头去，对上了月霜。他们互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夜雨看到了桌上的向日葵，月霜看到了我手里的。气氛陡然间冷了下来，就那么一下子，好明显。我仿佛可以看见霜在瞬间染白了空气，然后手里的花就没那么香了。“吃饭吧。”月霜在桌边坐下，夜雨也坐了下来。凝雪还在说着什么，我忽然没精力听了。放下花，手又一次摸到了口袋里的申请表，它还在那里呢。6、“好香，一定很好吃！”“凝雪，我真的怀疑你上辈子根本就是只猪。”“夜雨，你少胡说八道，有像我这么热爱运动的猪吗？”“那我怎么知道，搞不好你是猪中的另类存在呢？”刚才那种感觉大约是我的错觉吧，没过一会儿，夜雨哥哥和凝雪就开始了“例行斗嘴”。这个家里有他们在总是热热闹闹的，应该说只要有三个哥哥在总是热热闹闹的。“别吵了，你们不知道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吗？”月霜哥哥也终于加入了战局，我盯着夜雨，知道他会立刻反击。“吃饭时也不能看报纸好吧！”果然！“扑哧！”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两个哥哥顿时一同转过头瞪我，于是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埋头吃饭。过了好久，几个哥哥都没有说话。“说话更不应该。”“看报纸更不应该吧？”“说话要用到嘴。”“你直接用手吃饭吗？”但是，那种很小声很小声的斗嘴声根本就没有停过。再一次，我和凝雪相视一笑。我叹了一口气，开始猛吃菜。“剩饭机器”，有人这么愿意当就让他们去当吧。可能是受到了我的干扰，今天月霜哥哥的手艺有点儿糟糕，但是吃进嘴里，感觉还是很好，好过我从没有吃过的所有山珍海味。其实今天不能算是说谎吧，因为我不会去的，所以那个申请表也完全可以当成没有出现过。吃过饭，凝雪哥哥收拾碗筷，月霜哥哥在查看冰箱的存货，而夜雨哥哥……依然不顾我的反对一把把我横抱在怀里。“送小公主去睡觉觉了。”夜雨哥哥肉麻地说。“不要啦……”我挣扎，“夜雨哥哥，我还没刷牙洗澡呢，睡什么觉啊？”夜雨哥哥愣了一下，仿佛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是这样吗？那……没关系，我就送我们的小公主去楼上洗澡刷牙喽。哦，不过我只能送你到卧室里，去浴室的事情就要你自己解决了。”我满脸黑线，还有一点点难堪：“重点不是这个吧……夜雨哥哥，哪有这样的啦……你放开我啦！”“怎么？担心你太重了，伤害到我吗？没事，晨曦，我已经被伤害很多次了。”“哥哥！”“哈哈！”夜雨哥哥笑起来，他动作很轻柔，力气却很大，仿佛抱着我就不会有人能从他身边将我抢走一样。不过，我真的已经很大了……“夜雨。”忽然有人喊住了他。夜雨停下来，转过头去，陡然间我的脸红了。“夜雨，到底要我说多少次，晨曦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再这样惯着她！”身后传来月霜严厉的声音。“还有今天的向日葵，买那么多花，我们不是说好了打工的钱要放在一起用的吗？”月霜继续说。夜雨哥哥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你不是也一样？不也给晨曦买了向日葵？晨曦喜欢向日葵，你可以买，我为什么不可以？”“你买得太多了。”“但是晨曦喜欢啊！”“她喜欢什么你就要买什么吗？你当她是孩子吗？”月霜哥哥大声地说。“是你做事不公平！”夜雨转过身面向月霜。于是，我被夜雨哥哥抱在怀里的这一幕就这样被月霜看在了眼里。目光无法逃避地撞上了月霜哥哥的，陡然间我们俩都错开了对方的视线。“你先把晨曦放下来，她大了，你不要总是这样宠着她。”月霜哥哥走过来，手指触碰到我的瞬间，我抖了一下，他立刻受伤似的收了回去，只是更大声地说，“放下她！”“晨曦又不介意。你不要管太多啦……”夜雨说着话，转过身向楼上走去。“夜雨！你给我站住！”月霜的吼声让抱着我的夜雨在楼梯上定住了。和他贴得那么紧，我轻易地就感受到了他胸膛里缓缓地燃起来的怒火。不要，有个声音在小声地请求，不要。“夜雨，你不是要送晨曦去楼上吗？你这样抱着她站在楼梯上，不担心手臂会断掉吗？来，换我，换我送晨曦公主上床啦！”好像终于有人听到了我的恳求，晚餐后出去倒垃圾的凝雪此时推门进来。月霜哥哥停在了楼梯边，夜雨哥哥转过身，脸上也恢复了一丝笑容。他笑着低头看了我一眼，说：“你算了吧，我比你体力好多了，手臂才不会因此就断掉呢，对不对，小晨曦？”这一次，不等我回答，夜雨哥哥便迅速地抱着我，头也不回地上了楼，好像在和身后的人赌气。直到到了楼上，夜雨哥哥还是一副微笑的表情，仿佛刚刚跟月霜哥哥的争执根本没有发生过。其实……夜雨哥哥跟月霜哥哥吵架不是一次两次了，甚至根本就是每天必演的戏码。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夜雨哥哥今天跟往常有些不一样，以前他会大声吵出来，可是今天……他的口气那么冷淡……“好了，小晨曦，早点儿洗澡早点儿睡，我走了，晚安。”夜雨哥哥说完就要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夜雨哥哥……”夜雨哥哥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问：“怎么了？”不等我回答，他便又笑了起来，走过来揉着我的头发，宠溺地说：“不会今天没去接你，你太想念夜雨哥哥了所以不想我走吧？”我没有接夜雨哥哥的玩笑话，而是有点儿担忧地说：“夜雨哥哥……”我又想起那些向日葵，总感觉它们才是罪魁祸首，可是张张嘴巴，我还是决定假装不知道，“你不要总是跟月霜哥哥吵架好不好？”夜雨哥哥愣了一下，但立刻做出一副好笑的样子，摸着我的头，说：“我跟月霜没有吵架啦，那只是斗嘴。斗嘴你知道吗，小晨曦？那也是生活的情趣之一啦。”“但是今天……”我谨慎地选择着措辞，脑海里闪过幼年时每一次他们之间发展至动手的争吵。他们之间第一次动手是为了我，第二次好像……还是为了我。“今天怎么了？”夜雨哥哥在我身边坐下，手自然而然地放在我腿上，我却不自然地缩了一下。他立刻收回了他的手，而到口边的话也没法顺利说出来了。“总之，夜雨哥哥，不要和大哥生气，好不好？大哥太累了。”“你的二哥就不累吗？”没想到他这样说，望着我的双眼显得有些失望和疲倦，“给你买花的钱是加班加出来的哟。”“夜雨……”“傻瓜！买花给你才不是为了看你这样的表情呢。”他又摸了我一下，眼帘低垂着，仿佛藏起了什么心事一样，“不要想这么多，早点儿休息，做个好梦。”说完，夜雨哥哥转身离开，轻轻地为我带上了房间的门。光线陡然间消失无踪，黑暗中我合上眼睛，没想到看到的还是那个自称奇迹的男孩。不要再想他了，第二天他就会消失，彻底地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