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一九八三年的夏天,我的哥哥王中秋参加完了中考,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成为一名中专生。成了中专生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王中秋将成为城里人,和街上的那些街痞子们一样的城里人,而且要比坐在供销社里的街痞子朱卫国要牛逼,比骑着绿色自行车的邮递员刘爱民要牛逼。我的少年哥哥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到烟村新华书店的营业员何丽娟的面前说,何丽娟,我喜欢你,我们谈朋友吧!  

第43章 离开-2
林小姐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的失落,但很快又闪耀出了欣喜。林小姐说,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打工仔,我知道你会有出息的。现在好了。当了记者,将来不要忘了我这个姐。林小姐这样说时,我第一次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泪花。
我说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没有你当初把我招进厂来,我不知道会怎么样。也许流落街头,也许会铤而走险。
林小姐说,不说这些了。中午我请你吃个饭吧,算是为你祝贺。另外你写一个辞工书,我批了,把你的工资结给你。
中午本来是和林小姐一起出去吃饭的。我想林小姐可能还有话要对我说。可是一个电话打乱了这一切。电话是大哥打来的。我问大哥在哪里。大哥说你别问这些了。你赶快去松岗医院,带上一些钱。我说怎么啦,你病了吗?大哥说,是阿标出事了。你也别问那么多了,我让你去你就去。我说你呢,你在医院吗?大哥说,有什么事往后再说吧。大哥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带上了所有的钱,赶到了医院。打听到了阿标的病房,才知道,阿标进了重症监护室。监护室的门外椅子上坐着一个警察。而睡在里面的阿标已昏迷不醒两天了。门外的那个警察听说我要探访阿标,问了我很多的问题,他一边问一边做记录。我说了我和阿标是工友,是他在珠江织造打工的工友。我也问了阿标的病情。警察说阿标是被人用刀捅的,捅了四刀,伤到了内脏。警察问我怎么知道阿标住在医院里的。我说是我哥打电话通知我的。我的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我知道阿标的伤可能和我哥有关。警察于是问了我哥的电话,并在医院里借了电话让我打电话联系我哥,可是我哥的手机已关机。后来的两天时间,我一直不停地拨打我哥的手机,电话一直关机。大哥消逝在了南方,像一棵树消逝在森林里一样。
警察和医生允许我进病房看阿标。阿标躺在病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我摸了一下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我喊着阿标的名字,我说阿标,我是红兵。我看你来了。我说阿标,你要坚强一点,你要挺住。
我被警察带到了派出所,在派出所里,警察又问了我很多的问题。我听见一个警察对另一个警察说,又是传销。大哥把很多下线的钱都据为了己有,这让他的上线很是不满。可是大哥说你们说了过年分红,现在年都过去了快两个月了,你们一直没有给我分红,我当然要把钱截下来。而大哥的下线们,和那些下线的下线们,下线的下线的下线们,那是一个庞大的队伍,他们大部分都是东挪西借凑够了钱来搞传销的,他们无一例外地把自己的亲戚朋友们拉下了水。可是该他们得到的提成,却迟迟没有兑现。
无法确定是大哥的下线们来报复大哥的,还是大哥的上线。总之他们都愤怒到了极点,于是想给大哥一点教训。也许他们并没有想到要大哥的命。然而大哥的身边有个阿标。阿标在大哥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大哥得以躲过了一劫,阿标却躺在了医院里面。
1998年4月10日,我离开了珠江织造。本来我是想和林小姐道别的,然而林小姐那些天一直没有来上班。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想将来有机会再来珠江织造看她吧。然而后来我一直很忙,一直没有去看她。直到有一天我想我该去看她时,才得知,她早已离开了珠江织造。而我,并未能成为《大鹏》杂志社的一名编辑。由于杂志社突然又换了主编,我的工作也泡汤了。我只能继续当打工仔。文学的梦想,就这样像昙花一样,美丽一现,就凋谢了。为了生存,我别无选择。
我再一次去看望我的二姐。我遇到的还是那个很能侃的保安。保安居然认出了我,他说是来找你姐的吧。我说是的。保安说,你早来几天就好了,你姐出厂了。我问保安知道我姐去了什么厂吗?保安说不知道。保安又帮我去问了几个和姐同拉的女工,没有一个人知道王红霞去了什么地方。二姐也不知道我离开了珠江织造。我还是每天拨打几遍大哥的手机,可是大哥的手机一直关机。我和我的大哥、二姐再一次失去了联系。人海茫茫的珠三角,我无法找到他们。我的大哥和二姐,他们也许就在深圳的关外,在某个工厂里。我们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而我的好兄弟阿标,在医院里昏睡了多日之后,终于停止了呼吸。就在那一天,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下达了命令,禁止传销。
让我们一起记住这个日子:1998年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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