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事可做,我去苏乐成的公司更加的频繁,闲来无聊的时候给他们带去下午茶,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苏乐成被检察院带走的时候我正拎着一大袋子的点心刚出电梯门口,整个公司就像被人打劫过一样乱七八糟,所有的人都站在那里一片肃静没人敢大声说话。段鹿鸣也在人群里,见着我了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阿未,你怎么来了,赶紧回去吧,这里都乱得不成样子了。”我站在原地没动,苏乐成被一群人围着经过我身边,然后冲着我笑了,在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我。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大老板被带走了,这班该不该继续上都成了问题。段鹿鸣随便几句就压住了场,经过一会的慌乱,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正常的样子。董事长办公室的门正大开着,里面一片狼藉,文件书籍到处都是。做了几次长长的深呼吸,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能慌。尽管这样想,还是脚软地差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只好靠在沙发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段鹿鸣跟着进门,走到我面前,一言不发。“他……”抓住他的手臂,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截浮木一般。“会怎么样?”我看着地板上的纹路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一眼,整个身体都在摇晃让我找不到重心,两只手死命地拽着段鹿鸣的手臂,仿佛那才是我唯一的救赎。“放心啊,未未。”他终于说话了,向前跨了一步离我更近了些。躲进他的怀里,就如同惊弓之鸟那般惶惶不安。他揉着我的肩膀安慰,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特别得不真实:“不过几年,就和林源一样。”走出大楼,我瑟缩了一下,抬手抹了抹脸,湿漉漉的,浑身都在冒着冷汗。两条腿重地抬不起来,在路边的花坛边坐下,刚才发生的事情虽然没有目睹全部过程,却还是惊魂未定。小腹在隐隐作痛,很快就痛的直不起身子,实在太疼了,感觉自己被人毫不留情地撕开。段鹿鸣的电话是嘟嘟的响声,一直无人接听。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每个月的那几天也是这样疼的打滚,老林会为我泡上一杯红糖水,进了学校在我痛到想撞墙的时候,递给我红糖水人的是宋子瑜。反倒是工作以后好了很多,大概老天觉得没人再为我煮红糖水了吧,所以才稍稍厚待了我些。看见林源走了过来,他的身边还跟着安南和老林,安南抱着兜兜,就站在那里,还看见了自己,边拿着相机边让他们往左往右地调整自己的位置。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花瓣,躺在上面甚是柔软。眼皮好重,快要睁不开眼睛,那些情景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我居然难以辨别。睁开眼,首先传来的便是浓烈的消毒水味,躺着的地方不是花瓣,却依然很柔软,天已经很黑,却不知道已经到了几点。床边放着一张小床,想起身看看,却无能为力,只是稍稍起身,就感觉浑身都疼。段鹿鸣趴在床边,被我的小动作吵醒,看见我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想听到的:放心吧,他很健康,而且特别像你。躺在床上重新闭上眼睛,觉得这个时刻来之不易。病房里很安静,麻药有些退了,肚子上的伤疤见证了这场劫后余生。“林未,对不起啊。”段鹿鸣坐在那里,像个犯了事了小孩:“中午的时候公司一片混乱所以才没接到你的电话。”“没事。”对这是压根没放在心上,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你不怪我就好。”他起身,把散开的被子向里掖了掖:“不过你会打电话给宋子瑜我倒是挺意外的。”“什么?”睁大眼睛又问了一遍,怕自己听错。“宋子瑜啊!”段鹿鸣看着我,一副你怎么大惊小怪的表情:“是她把你送到医院来的你忘了?”是么,我怎么忘了。手机放在枕边,我看了看,最后的通话记录真的是宋子瑜。“你是没看到她一脸‘怎么会这样’的表情,你可把她吓坏了。”起身绕着床一圈,把散开的被子都掖好之后才重新坐了下来:“你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刚好在我们公司楼上谈客户,你说是不是命中注定?”是啊,我以前不相信命中注定,觉得那都是成熟男人哄骗小姑娘的伎俩,未免也太俗气了些,现在看来,有些事情巧合的让人不得不信。迷迷糊糊地又想睡觉,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左边段鹿鸣,右边是我的孩子,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更让我安心了。在梦里听见老林的声音,还有兜兜的,两个人小声地讨论着什么。我睁开眼,看着老林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兜兜,咱不能吵着姑姑睡觉。”兜兜赶紧压低了声音,伸出手逗着小床里的小人。我笑出声:“爸,你怎么来那么早。”“我看鹿鸣在医院待了一夜就赶紧过来换他。”见着我醒了,老林也不再压着自己的嗓门,把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你说这小东西来的那么突然,谁都意料不到啊。”“吓到了吧?”笑的时候牵扯着伤疤隐隐作痛。“你还笑得出来。”他瞪了我一眼,虽然表情那么严肃,眼里的慈爱和心疼却一览无遗。“阿未阿未。”原本在床边的兜兜跑过来趴在我床上,溜溜的大眼看着我:“小弟弟以后会和我们住在一起吗?”“当然啦,等他长大了还可以陪兜兜一起玩啊。”努力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想要让他知道,无论家里有什么新的成员增加,我对他的爱一直都不会变。这期间我特别想知道苏乐成正在做什么,想着他现在怎么样了,到底是什么情况。宋子瑜自打那天送我来医院回去了以后就没来过,我想好好当面和她说声谢谢都没找着机会。趁着中午吃完饭没什么事,老林说出去随便转转就回来,我知道医院的这些日子吧老头闷坏了,出院还得几天,除了和一边的小人说话逗趣就没什么事可做了。病房的门刚被关上没多久就又打开了,我以为老林忘了什么就没搭理,门打开,却传来高跟鞋的声音。原本还有些困意,现在却彻底清醒了,转过头,宋子瑜已经站到了我的床边。起身把枕头全都垫在腰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宋子瑜你可真行,来医院探望病人呢,也那么浓妆艳抹的,合适吗!”把手上的包包甩在我的床尾,又看了一边睡着的小人才冲我翻了翻白眼:“林未你都是当妈的人了,嘴巴怎么还这么欠呢?”看了看窗外,眼光特别好,她就坐在床边,让我想起林源被抓我在寝室哭的死去活来的时候的样子,她也是这样,坐在我的床边。我说:“宋子瑜,谢谢你啊。”“你可谢的真没诚意。”宋子瑜话里带着哽咽,逃避着我的眼神看向别处,嘴巴还是得理不饶人:“你去看看我那车,车垫算是废了。”“……”“林未你以后可不许这样,知道自己身体不舒服就得提前打电话啊,如果我那时候没在那里你说说你怎么办……”“孩子比预产期提前了一个月,你看着他愧不愧疚啊……”看了看孩子,正睡着,都还没想名字,也不知道该叫什么。老林在和我独处的时候正襟危坐,斩钉截铁地跟我说:“姓林,必须姓林!”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发表什么意见。宋子瑜起来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我,“我去看他了。”心里一个咯噔,表面却表现得波澜不惊,她口中的他是指谁,我们都心知肚明。“你也去看看吧。”她转了个身看着窗外,背对着我,“好像老了很多。”我低下头沉默不语,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不用看宋子瑜脸上是什么表情,猜也能猜得到。“好歹……他也是孩子的父亲。”出院的时候我把孩子交给老林让段鹿鸣送回家了,宋子瑜的车在医院旁边的一条路上等着我,我上车,系好安全带,不知道今天会如何。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好像整个人都僵硬了一般。到了大门前,宋子瑜看着我,脸上是笑着的:“去吧,我在外面等你。”等待的时候我很紧张,不过一个多月,我们却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时过境迁的未免也太过迅速了些。小小的一个房间,一张不大也不小的桌子,我们坐在对面,谁都不知道先开口。宋子瑜没有骗我,他好像老了,头上的白头发多了很多。“男孩还是女孩?”抬起原本低着的头,他在那头冲我笑着,好像现在我们正在一间优雅的咖啡厅里,旁边也没有监视着我们的警察。“男孩。”“那就好。”他笑着低下了头,然后又看着我:“我不在的时候可以保护你。”“你怎么知道是我?”我蹙着眉头问他,却又怕听到将要揭晓的答案。“其实我也是过了很久才想到的。”他自嘲地笑了笑,早已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别人了……我不知道段鹿鸣帮了你多少,总之现在我这样,如你所愿。”“未未。”他叫我的名字,淡淡却温暖的:“还恨我吗?”淡然的神情和几年前的时候一模一样,我的脑海里突然就想起那个晚上他拉着我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说我们在一起吧。我发誓,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温暖的时光是有,可痛苦的日子更多,到最后我已经记不起当初如孩童般的那些日子是在多久以前,那些日子是否真的存在过。当我看着林源被抓,安南离开,兜兜嚎啕大哭……当我看见老林因为看着我跟那些债主大声吵架而躲在角落偷偷抹泪怕被我知道……当我带着老林和兜兜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当我在无数个夜里哭着醒来…“对不起,我做不到。”我没有想哭,可嗓子有些沙哑。“日子还长,我们还有那么多年可以来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他还是一样的表情,笑着,说着,对我的情绪不为所动:“我们还有个孩子。”“无论日子再过多长,我都一样地恨你。”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泪腺在这时候不受我的控制。“你现在这样,也只是替你自己所做的错事买单。”“那些财务报表可不是我凭空捏造出来的。”我擦了擦眼泪,居然已经泣不成声:“就算没有我,你也会有这一天。”“是啊。”我在这头哭地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他在那头却笑了:“比起那样,我宁愿是你亲手把我毁灭。”探视时间就要到了,我擦干眼泪,又长长地几次深呼吸。“乐成,我还想告诉你……”“和你在一起之前,这个孩子已经存在了。”有关苏乐成的很多事情我都不会忘,就如同烙印,当初印上去的时候有多么疼多么深刻,现在就有多么的清晰明白。那张写着孩子周期时间的检查单是我怀孕一个月的时候的单子,让人重新做了一份,同样的内容,只是时间不同。负责我的医生是很久就认识的旧相识,苏乐成从来不陪我去检查,他也不会知道在肚子里的孩子差一个月会是怎么样的差别,所以才会一切都正常。尽管这样,我们第一次去医院,苏乐成说我们要这个孩子的时候我还是那么的感动。那时候我频繁地出入他们公司,在他的办公室一待就是一整天,不可能只是纯粹地去吹空调喝下午茶的,我哪来的这份闲情逸致。自我安慰地说我也没有很过分,苏乐成现如今拥有那么大的企业,难免会有一些黑洞,也难免会犯错,我算是伸张正义吗?重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感觉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一阵风吹来,让人瑟缩。我爱他的时候那么刻骨铭心,我恨他的时候一样地深入骨血。那么多年的相爱相杀,到头来竟一无所获。上车的时候宋子瑜没有看我,单手撑在车窗上看着那两扇巨大的铁门纹丝不动。拿了纸巾擦了擦脸,想要掩盖我大哭的痕迹。“林未你知道吗。”宋子瑜没有看我,也没有管我在没在听,脸还是朝着窗外:“当初他给我那笔钱解决了我妈的事情,我告诉过他我会还的。”“可是他笑着说不用还,你林未的朋友就是他苏乐成的朋友,所以帮助我理所当然。那个时候我除了感激以外真的没有别的想法。”闭上眼睛,宋子瑜后来的话我没听进去多少,只是觉得时光太匆匆了。记起苏乐成刚认识我的那天,他握住我的手的掌心温度,毕生难忘。“林未。”可能是意识到我心不在焉,宋子瑜转过身来看着我,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泪流满面。“为什么我跟了他那么多年,可是他爱的人还是你呢?”“和我离婚的时候他说他一直都还爱着你。”宋子瑜是哭着笑的。闭上眼睛,想把那些言语阻拦在我的世界之外,有关于苏乐成那个人的事情我不想再听到一分一毫。已经那么多年了,实在没必要把未来的那么多年也固定地捆绑在那个人身上。昏昏沉沉地就到了家楼下,宋子瑜想要下车被我拦住了。下车,关上车门,冲着她挥了挥手:“宋子瑜,再见。”宋子瑜看着我,脸上早已没有了哭的痕迹,她翘起嘴角,冲我一笑,然后移上车窗一下就开出好远消失在拐弯处。如果没有宋子瑜,可能事情的结果也不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