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凌秋在隔日还是回到了项目组的办公室,但目的并不是工作,而是取回遗落的物品。办公室空空荡荡的,桌面成堆的纸张显得毫无温度,紧闭的窗户将它们独立成了一块,孤独的一块。她收拾完东西后,继续坐在办公座位上等待前去开会的樊执。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理不理智——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与樊执若无其事地相爱。但无论如何,她不想离开他,所以暂且克制自己不去思考这件事的合理性,总之,幸福性是丰富的便足够了。至于工作,与感情本应分隔开的工作部分,受挫后的她并不打算一蹶不振,那是年轻时候能够放松自己的做法。她想了很久,启之尘的的确确是大神云集之处,容不下她并非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当初她投递策划案时,还真没想过必定能够得到投资;如今,不如当做是回到起点的碰壁,重新开始。还有件事,其实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启之尘违约了,在没有经过策划案负责人的前提下发布了这个APP,若她要较真,将它们告上法庭未尝不可,但她会这么做吗?不会。她想要的并不是一笔丰厚的违约金,其实这段通往失败的过程同样给予了她不少的经验教训。至于那条新的路,于寺的邀请着实是不错的选择。于寺强调过数次那是一个青年团队,有不少刚踏入行业的“萌新”在其中。坐着竟有些倦了。她站起身,朝外边走去,兜里的电话适时响起。她停下脚步。“姐。”华冬钦的声音依旧充满阳光,“在忙吗?”华凌秋懒懒地回了一句,“没有,怎么了?”华冬钦的声音揉入了兴奋,“是你接的太好啦,我还以为樊执现在限制得你连手机也接不了呢。”“有什么事吗?”华凌秋坐回原位。“我们好歹是姐弟,怎么越来越生疏了?那些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华冬钦略显委屈地说。华凌秋不想与他讲道理,也不想谈论什么原谅与否的问题,便敷衍道,“对,都过去了。那,什么事?”华冬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的声音穿过话筒送到她的耳边,“上回给你打电话,就想跟你聊聊新发布的那个APP,我试用了,确实很不错,有很多附加功能特别实用,姐,你超棒的,我想请你给我们公司的同事开个讲座,要是你愿意,付费请你兼个顾问也行。”“抱歉,我……不能接受。”华凌秋冷静地拒绝了他,“我不会开讲座,也没打算当顾问。至于这个项目……并不是我一个人的能力所为,承受不起称赞。”“我现在也不逼你马上做决定啦,你考虑一下,反正……”华冬钦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敲门声打断了。华凌秋正想找个借口挂电话,便听见那端推开门并伴随苏瑜温柔的声音,“华总,时间到了,车已经在楼下等待了,您该准备出门去机场了。”华冬钦大约是向苏瑜比了个“OK”的手势,又对着电话这头的华凌秋说道,“姐,我的请求刚才都说了,你再考虑考虑吧。我要出国一趟,现在要去机场了,要是这两天爸妈又联系不上我,你就告诉他们我出国了,让他们不用担心。”说完,华冬钦主动挂掉了电话。其实,华冬钦对这个软件的关注已经超出了她的意料。华冬钦是个自负的男人,在生活上也好,工作上也好,虽然从事的是这行,但他对同行产品的发布极少产生兴趣,甚至可以说是‘不屑’,因此,他会注意到这一款APP并发表评论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华凌秋还未认真使用过那个挂着她名的APP。这要是公开了,还真是一件大新闻。她思考了片刻,还是打开了软件商城,进行了下载。这一使用,将她一颗原先模糊的心洗涤得越来越清晰,使她趋向于萎靡的精神越揉越振奋,她的心中挂着那不许怀疑的结论:不可能。樊执不可能会选择这么一个比之团队正在研制的更加差的方案制作并发布。这个软件基于她原先的方案而生成。她初踏入启之尘时,的确认为那是合适的,至少是她那时能够达到的合适,但在经历过这段时间的学习与思想碰撞后,她的能力得到提升的同时,要求也随之升高,已经能够理智地判断某些部分的错误之处以及修改方向了。这是为什么?她将自己模拟成客户下单,只要不在最后环节确认即可,越是深入越是加深她的疑问。可这疑问恰恰弥补了她心中那一块空缺,连接这段时间怪诞的事件。她站起身,实际上光明正大,心底却揉着些偷偷摸摸地张望着四周——办公室内并没有要撤退的意思,照理说,在她摊牌后,至少昨天加班的同事桌面上该有些变动,可没有,反倒——她凑近一看,发现图纸上的工作与昨天相比显然有进展。她陷入了沉思。这天下午,樊执带她到市中心的购物大厦逛了几家店,其中虽不乏启之尘旗下的实体店,但没有半点工作的性质在其中。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三家珠宝店,樊执突然提出要买情侣款首饰。在她差点又要问出“是不是古雍又瞎教你这些”之前,她突然猜到了他的回答,便没有问出口。这倒不是太艰难的事,虽然她的细胞中缺少对逛街的热爱,但对美好事物的欣赏还是留存的,既然是与樊执共同购买的第一对情侣首饰,那她定要精心挑选。首饰店店员的口才极佳,使得华凌秋即便没有在这家店买上心仪的情侣款,樊执也会掏出钱购买其他物品,例如:女款耳钉、女款项链、女款手镯。在进入最后一家店前,华凌秋“警告”樊执,“我已经买够多东西了,不准再擅作主张替我买其他的。”樊执耸了耸肩。从华凌秋知道真相,或者说从他意识到华凌秋知道真相意味着什么后,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许多,或许是在那么一念之间,他忽然知道了两人是从什么时候爱上彼此,又因为什么原因搁浅多年,找到了会导致两人分开的漏洞,紧紧地堵上,绝不松手。他做到了,所以心中变得明朗开阔,行为举止几乎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我本来打算把你带到结婚用品店的,”他竟显得有些委屈,“还没开口就被拒绝了。”“你……”她的声音轻柔,表情带着淡淡的羞赧,“真的?”“迫不及待的真,你要是不肯跟我走,我就要……”樊执挑了挑眉毛。华凌秋挽住他的胳膊,“你啊你,真是不学好的,大学时期的天真无邪呢?”“我那时候很天真无邪吗?”樊执还真没想到会被这样的词语形容。“至少……相对于现在。”华凌秋吐了吐舌头。“那时候藏在心底。”他不假思索地说。独处的午后,她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件事,可当傍晚回到家后,那件事悄然涌上心头。樊执晚上有场饭局,通常情况下她会陪同的,可今夜不同,她告诉他,“我累了,想在家休息,你去吧,早点回来。”樊执离开前,她忽然想起之前古雍曾开过的与饭局有关的玩笑,便又拉起他的手提醒道,“不准喝太多酒,尤其是不认识的……漂亮的女人给你的。”他无奈一笑,“都怪古雍胡说八道,放心,没有人可以逼我喝一口不想喝的酒。”以他如今的地位,确实如此。樊执离开后,华凌秋便又打开了软件继续研究。她忽然想起于寺的那通电话。虽然,于寺在过去不止一次向她发出加入团队的邀请,但从没有这么具体而正式,如今细细回想起来,怕是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她给于寺打了电话。于寺接起电话时,有些吃惊地问道,“凌秋?”那头声音挺吵,像是饭局,华凌秋有些紧张地问道,“你不会和樊执在吃饭吧?”于寺的回答安了她的心,“没有,我和几个朋友,没有樊执。怎么了?”她不再揣测,直截问道,“你是不是知道那个APP相关的真相?”于寺愣了一下,缓缓才“啊”了一声,说,“你说什么APP?”“我知道我们团队正在制作的项目已经由其他团队负责制作并发布了。”华凌秋的回答很冷静,没有半点不悦的情绪,“这件事我们团队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更早知道,一定包括你。”于寺隔了挺久才回了一句,“嗯。我确实知道。”“你使用过吗?”华凌秋的目的并不在责怪。“用过。”于寺大概站了起来,走到某个四周环境安静之处。华凌秋的身体几乎陷在沙发中,“我想请你客观地评价一下,你觉得这和我们正在制作的项目,哪个更实用?”换做是别人,没准会冷冷一笑,心想:都这样了,干嘛还找个人回答这问题寻求心理安慰呢?可这不是别人,是于寺。于寺的想法确实与华凌秋一致,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回答道,“它不如我们正在制作的。”华凌秋心中的期待更浓了一些,“你比我更了解樊执……我是指工作上,你们合作了那么多年,你觉得……”这回于寺没等她说完,直接展示了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的意思,樊执不可能看不出来。”“可是……”可是这事的的确确发生了,他们都知道,如今,连她也知道了。“凌秋。”于寺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尽可能不触碰心中最疑惑的那个点,“我知道这件事让你疑惑的地方很多,但其实商业上有很多事,并不只是依靠一个项目的好坏就能决定的,有时候是抢夺发布的最佳时间,有时候是为了争取某段合作关系,有时候是恰巧踩到了利益的边沿,必须沿着这个点往上爬。你可能听说了一些流言蜚语,但很多话都是根据结果判断的,带着主观色彩,甚至包含妒忌,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这番话说出来,连于寺自己也惊呆了,他从想过自己能够为一个女人煲上一碗香浓可口的心灵鸡汤,在这之前他没有任何准备。如果于盈盈在,一定会双眼充满星光地望向自己。可华凌秋脑中有根弦是坚定的,“樊执对产品内容、质量的坚守是不会动摇的,我不信他会因为任何原因仓促地将不健全的产品推上市场。”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可她随后又觉得语气过分坚硬了些,有种将于寺视为辩论对手的感觉,便连忙道歉道,“不好意思……我觉得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只是我没法将它和樊执联系起来,谢谢你愿意回答我。”“不用这么客气。”这种客气总让于寺感到冰凉的生份,“无论如何,樊执这么做会有他的考虑,其实你知道真相也好,至少不比再花那么多时间做无用功。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的,加入我这个团队的建议吗?这是一个游戏类的项目,根据知名IP改编,有一定的粉丝基础,你可以提前考虑了,希望你能认真考虑,算是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能抓住人才的机会。”“谢谢……”华凌秋面对这样的夸赞并没有飘飘然的感觉,“我再想想吧。你先去忙吧,打扰你了,拜拜。”挂掉电话后,华凌秋也忘了自己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脑袋有些紊乱,通过于寺的回答,她并没有打消那份猜测,反而更加坚定了。这究竟是为什么?所有人的嘴突然之间皆如墙壁一样坚固,将她环绕于其中,她试图在墙壁上凿一个洞,见见外面的光景,可每当她朝墙面上轻轻一锤,墙的厚度却是翻倍叠加。越是如此,她脑中关于外边的猜想愈加疯狂。一间豪华包厢的门被推开,樊执走出来后,将手机放到了耳边。电话那头的女孩迫不及待大喊着,“樊执,樊执,是你吗?”“嗯。”他的脸上没有半点面对华凌秋时的温润。“你最近还投我哥的团队吗?”于盈盈的语气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冷漠而拆除热情。“投。”樊执如实回答,“只是他好像有脱离启之尘的想法。”“他自己想的?不是被你逼的?”于盈盈向来心直口快。“我没逼他。他们团队的创收不少,我没有理由这么做。”樊执止步在包厢边一条空无一人的走廊。“改变合同条件呢?是不是你们要求调整分成比例?”于盈盈找不出其他可能。“没有,甚至,他提出要离开的时候,古雍还跟他谈过可以让他们提高分成比例。”樊执能够理解于寺这支队伍羽翼丰满后的选择,在启之尘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他们的确能够攫取丰厚的金钱,但终究是要携带着“启之尘旗下”的帽子。独立的计划无可厚非,即便是他,他也会这么做,甚至更早这么做。“樊执……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于盈盈极少这么苦恼,语气中甚至带着哭腔,“看在我之前帮你跟华凌秋说了那些话的份上……虽然不是你让我说的,但古雍……古雍支使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最后受益还是在你嘛……我可是非常尽职地帮忙哦,除了把那些信息带到之外,还和她分享了一些我的想法……”樊执知道这是古雍支使的。有一天,古雍忽然神经兮兮地告诉他,“别看华凌秋看上去毫不在乎你的过去,心里终归有个疙瘩的,以后你们要是吵架了啊,这些事情翻出来说那可是致命的,谈恋爱也要防患于未然,这样吧,我来出个主意……”他压根不觉得自己与华凌秋会产生争执,即便那么不凑巧发生了,两人也都是发生什么事,便讨论什么事的性子,绝不会翻旧账。但他没有阻止古雍,或许是“疙瘩”这两个字触动了他,“那,谢谢。”“不客气……为了报答我的辛苦与努力,你帮我的忙呗。”于盈盈娇娇地说,这招对于寺有用,对樊执可就不一定了。“你先说什么忙。”樊执也没理由纵容她的一切要求。于盈盈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像是被人捂住嘴巴似的,“我接下来跟你说的一切,你帮就帮,不帮也不准随便告诉别人哦……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大嘴的人,但这件事很严重,所以你还是得先答应我。”“好。”于盈盈神秘兮兮地说,“我发现我哥最近很不对劲,他要不是犯法就是谈恋爱了。你先告诉我,他谈恋爱了吗?”“我不清楚。”这点他当真不清楚。“那……犯法呢……排除不掉这种可能。樊执,我请你帮帮我,我哥哥前段时间突然问了我一些字符的含义,那些字符与违法订单有关,我过年的时候听说他在做一个APP,还不是他主导的,跟他领导的那群人没什么关系,我那时候没想太多,现在结合起来一想,不得了……我哥是不是为了赚钱走到这一步了?你真的没有亏待他吗?”樊执只一听,便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只是这件事他不必告诉于盈盈,“只是问几个字符,你未免联想太多了吧。”“我就怕!我们家可就他一个儿子啊,家人寄予厚望,我不管,你一定要帮帮我,不然我就要威胁你了……”于盈盈的威胁并不具有威慑力。“我能怎么帮?”他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没有问出口:你能怎么威胁我?“你帮我调查清楚他究竟在做什么,如果真的和违法犯罪有关,一定要把他完好无恙地拉出来;如果只是误会,也别让他知道是我让你这么做的。”于盈盈担心这件事不被对方放在心上,“你别小瞧我,我的威胁一定可以惊住你……我……我可以联系到华凌秋的,如果你不照做,我就,我就告诉她是你故意让我说的,到时候就算我说的是事实也值得怀疑了……”“知道了,有什么事再联系你。”樊执倒不是被她的威胁内容所缠住脚步,而是他想,若自己不答应于盈盈,于盈盈定会再找其他人帮忙,倒是便多了一份风险。于盈盈则以为自己得逞了,“嘿嘿,你也有怕的这一天呀。”樊执的手机插了来电,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凌秋”,“好了,先这样,我要忙了。”还未等对方回复,他不太绅士地挂断于盈盈、接起华凌秋的电话。“在跟谁打电话啊。”华凌秋故意酸溜溜地问。“是个年轻活力的少女。”樊执倒没有说谎。只是华凌秋自动定义为玩笑,“哦,至少你是在和年轻活力的少女通电话,而不是躺在她的枕边。”“所以,你的容忍程度这么高?”樊执的语气充满轻松,“那我是不是可以肆无忌惮……”“樊执,你今晚还想不想回家了?”华凌秋“恶狠狠”地说。虽然这本就是樊执的家,但现在在屋内的人是她!“我错了秋秋。”他求饶,“我怎么舍得?”“嘻嘻……”华凌秋温柔地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家,不早了。”“我现在就回去。”他看了眼这条空荡的走廊上唯一显得热闹的挂钟。它刚发出整点铃声。“嗯,等你回来。”他们越来越不吝啬将甜蜜与温柔的一面献给对方。两旁的路灯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明亮,深夜的街上并不拥堵,一路算是畅通无阻,他的车数次经过这条道,他的心却从未如同今夜这般迫切想回到家。回到家中时,华凌秋正坐在书房的长椅上看书,她没有将书房的大灯拉开,只开了一盏小台灯,灯光大多落在书上,她的脸有一半隐于黑暗之中。“回来了。”她将书签夹入书中,盖上了书,站起身,走向樊执。他伸出双臂抱住她,“累不累?怎么不先休息?”“想等你回来。”她在他怀中蹭了蹭,“明天白天去不去公司?”“下午去。”他想在家多陪陪她。“嗯,那我们一起去。”华凌秋十分自然地说道。樊执稍有些吃惊,“嗯?”他以为华凌秋这段时间不会再前往启之尘了。“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跟之前针对每个部分构想的方案有关,我需要做些记录以供往后的工作参考。”华凌秋想了个看上去还算可信的理由,实际上,她是想从原地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若她当真从此离开启之尘,即便与启之尘的领导每日相伴,这件事的真相依旧无法被她揭开。至于唐黛容与徐裕的嘴,她再了解不过,这事必然顶着“为她好”的旗帜,因此要他们开口等同于要了他们的命。“为她好”是三个神奇的字,要将这三个字与近来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只会使得事情的面目更加迷乱。樊执知道她心中有疑,但他不必戳破,“嗯,好,上午在家好好休息。”她抬起头来亲了他一口,“快去洗澡吧,我累了,睡觉去。”樊执沐浴结束后,没有马上离开洗手间,而是站在洗头台前给于寺打了通电话。于寺看到来电显示时,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知道逃避没用,便接起了电话。“下周到公司吗?有些事最好面谈。”“周三上午吧。我明后天要到北京一趟。”于寺本打算等待,等到将华凌秋这个项目完成后,再投入中外合资的游戏项目,既然如今事情发展至此,那他便可以提前另做打算。他的打算中包含着将华凌秋纳入自己的团队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