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和我恋爱,成败都可爱

战无不胜的云小姐最近很头疼,她主管的恋爱类网综《心跳启萌》的嘉宾们各有问题,长期遭遇家暴的甜点师、妈宝男律师、游戏成瘾的医生、不择手段C位出道的嘻哈女孩、有房有车被逼婚的女总监、只走肾不走心的健身教练……一个恋爱综艺,却无人想恋爱,大都会现代人生存压力之大,大到爱情都成了奢侈品。为救场,云小姐只能和18岁天才实习生盛卓屿扮演一对互撩撒糖的“姐弟恋”恋人。工作上不死不屈的云小姐,终究折戟于那高冷的少年……

第2章这世界一点儿也不温柔,还好有你
《心跳启萌》一号女嘉宾,姜总监。
她三十四岁,单身,新兴互联网公司人力资源部总监,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硕士学位,开奔驰,已在东五环望京贷款买房,祖籍河北廊坊,尚未拿到北京户口。
“怎么样?”云栀抬起头。
邝佳慧无奈地叹息:“不为所动。”
“那我去。”云栀啪一下关掉纤薄的笔记本电脑,轻轻地敲了两下门,就开门而入。
加湿器带着精油香氛的水汽四处弥漫。银白色的办公室里,细节处是满满的未来科技感。姜总监正在回邮件,头都没抬一下,直接逐客:“我说最后一遍,我没时间。”
云栀省去了客套话,开门见山地说道:“当你觉得一件事毫无意义时,你才会没时间。”
姜总监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瞥了云栀一眼。
“你应该去找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大学生最好,她们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我不行,房贷、车贷,还被家人催婚,对时间分秒必争。三十多岁的女人都恨不得变成千手观音。”
云栀喜欢姜总监的直白、坦率。她们是一路人,这样更好办,云栀的语气越发自信:“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大多数不懂爱,她们以为有情饮水饱,或者干脆拿青春、美貌换名牌包包。”
这句话引起了姜总监的注意,她挑眉,将电脑椅朝云栀微微转向:“那爱情是什么?”
“爱情是两个人帮彼此分担生命中沉重、苦涩的部分。”
滚轴摩擦地面,姜总监高跟鞋的鞋尖一滑,她整个人随椅子转了过来。
她看到了云栀胸前的工牌:“云栀对吧?你有几任男友?”
云栀的指尖搭在格子间的桌面上:“大学时谈了一个,毕业后他回老家考公务员,分了。后来创业融资时认识了一个小股东,我打算跟他分手,他家世复杂,我不想失去自由。”
姜总监笑了起来:“只谈恋爱不结婚,岂不是耍流氓?”
云栀也笑:“感谢所有独立女性的努力,终于到了女性对男性‘耍流氓’的时代。”
五分钟后,走廊上,邝佳慧满怀期待地站起身来:“搞定了?”
云栀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相贴,做了一个表示OK的手势。
“怎么搞定的?”邝佳慧小跑着去电梯口按按钮。
云栀把笔记本电脑收入包内:“女人就算再不需要男人,也是需要爱的。我只是想办法让她知道,《心跳启萌》里四男四女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必然会擦出爱的火花。”
邝佳慧不解:“可她是不婚主义者。”
电梯门开,云栀走进去。
“恋爱和结婚是两回事。女人可以不结婚,但很难不恋爱。”
她们离开写字楼,下一站是大型购物中心。
人流量集中的东门大厅,最醒目的就是召集《心跳启萌》嘉宾的易拉宝。闻星巡正在回答几个穿着热裤,露出大长腿的年轻女孩的问题,他显然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女生,有点儿慌。
邝佳慧跑过去帮忙,分发传单、资料给女孩们看。
云栀走上前拍了拍闻星巡的肩膀:“盛卓屿在哪儿?”
“不知道,突然就不见了。”闻星巡环顾四周,“不过,他已经搞定了两个女嘉宾。按照你说的,阶层、性格和价值观都不同,一个是甜品师,一个是说唱歌手。”
云栀表示不相信:“他那张拒人千里的脸,还能搞定女嘉宾?”
闻星巡摘下眼镜,用格子衬衫的衣角擦了擦镜片。
“偏偏现在的女孩子就喜欢他那款,以前男人才是猎人,现在的女孩子都生猛得很,肉食系,野心和欲望就写在脸上。像盛卓屿那样的男生,很容易激起女孩子的征服欲。”
云栀讪笑,调侃道:“你不学着点儿?”
“学不来。”闻星巡无奈地摊手,“主要是没那个颜值。”
云栀承认,盛卓屿确实长了一张永不会动情的脸,让人很想看看他绷不住时的样子。她正想着,视线蓦然停留在不远处的卫生间的通道口。身高一米八八的盛卓屿在人群中特别显眼。
通道口有很多人排队,狭窄、拥挤、灯光昏暗。
云栀走到盛卓屿身侧,清了清嗓子,说道:“就算工作已经完成了,现在也还是上班时间。”
盛卓屿瞥了她一眼,不回答。
云栀有些不悦:“我是组长,你要服从我的命令,现在归队。”
盛卓屿纹丝不动。
“盛卓屿。”云栀不想浪费时间,提高音调,“我在跟你说话,听不见?”
他终于有了反应,抬起胳膊,右手食指竖起,凑近薄唇:“嘘。”
云栀无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比肩接踵、熙熙攘攘的男卫生间通道里,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脸涨得通红,紧紧咬住下唇,双手握拳,看起来紧张又恐惧。
怎么回事?云栀侧过身,调整视线。
男孩前面有一只手臂。云栀一愣,光线暗的地方确实不容易被察觉,何况人这么多。她定睛一看,确定那只手臂是站在男孩前面的中年男子的,而那手臂伸进了男孩的裤裆。
云栀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现在有恋童癖的人已经如此猖狂了?
她热血上涌,转头看向盛卓屿:“你就一直看着?见死不救?”
盛卓屿毫无反应,云栀皱眉再看向那男孩。
男孩似乎怕被人发现,竟然还伸手挡着中年男子的手臂。云栀脑子一热,顾不上那么多,拨开人群,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男孩的身边,一把揪住那只手臂,高高举起。
“这么饥渴难耐,都不顾场合了?”她冷笑着呵斥对方,“猥亵儿童罪,如果是聚众或者在公众场合,量刑是五年以上。”
挺着啤酒肚、满脸横肉的男子愣了愣,用力甩开云栀的手,唾沫星子四溅:“别血口喷人!他是我侄子,我跟他玩,他开心着呢,你不信问他!”
侄子?果然幼童被猥亵、性侵,百分之七十以上是熟人下的手。
亲人、邻居、老师、父母的朋友……恶魔就在身边。
云栀怒视对方:“既然你这么厚颜无耻,我就给你科普下《刑法》,不需要暴力、胁迫,不论儿童是否同意、反抗,只要对儿童实施了猥亵行为,就构成犯罪。”
中年男子没想到云栀对答如流,周遭的看客议论声迭起,他恼羞成怒,狠狠推了云栀一把,破口大骂:“猥亵?你说猥亵就是猥亵?证据呢?拿不出证据来,老子打死你!”
男子力道很大,云栀站立不稳,往后倒退了几步,眼看就要滑倒。
庆幸的是,她的后背被一条坚实有力的手臂揽住,她整个人被盛卓屿捞了起来。
盛卓屿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扬起手机,屏幕上正在播放他刚才录下的视频。
看客们挤过来,画面里清晰地拍到了男子把手伸进男孩短裤的情景。
群愤骤起。大家吆喝着,要拽男子去商场保安处,移交警察处理。
云栀扶墙站稳,离开盛卓屿的臂弯,转过头看到他面无表情,全然没有她想象中的眉目凌厉、正义凛然。她永远看不透他的情绪。不过她承认,刚才她误会他了。
“盛卓屿,原来你刚才不是害怕,而是在录证据!”
众人拉扯着面色难看的中年男子,旁边的男孩却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你们不要抓我叔叔!叔叔对我很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孩子的哭诉让云栀揪心,又是个缺乏关爱的孩子,留守儿童?寄养儿童?
云栀蹲下身安慰他:“孩子,你没有错。”
她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可是还没碰到,男孩就躲闪开了,他似乎很害怕陌生人的触碰。这时,人群分开,一队穿着制服的民警走了过来,迅速控制住了犯罪者。
云栀叹息:“儿童性教育迫在眉睫。”
盛卓屿缄默。
“我比较幸运,小时候没遭遇过恶魔,只是念高中时在公交车上遇到过‘咸猪手’。”云栀回忆,“难道我看起来软弱可欺?那人真是瞎了眼。我揪住他下车,打得他满地打滚。”
然而,大多数乖巧、纯良、无知、没有自保意识的孩子选择了沉默。
云栀心绪难平,转移了话题:“对了,警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是你报的警?”
盛卓屿并未回答。
云栀转过脸,提高音调:“你听不见我说话?”
他依然沉默着。
“盛卓屿,”云栀很难淡定,“我好歹是你的组长,你对我就是这种无视的态度?”
他依然没有说话。
盛卓屿迈开大长腿,朝小男孩走去。
“我在跟你说话,你走什么?”云栀有点儿抓狂。
盛卓屿脚步骤停,追上去的云栀差点儿撞上他宽厚的背。
“巧克力。”他终于开口,侧身,朝云栀伸出手。
云栀的视线落在哭得双眼红肿的小男孩身上,她明白了。这次来购物中心做活动,他们准备了不少巧克力,她掏出一块牛奶巧克力递过去。盛卓屿俯身,把巧克力送到小男孩面前。
“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身边最亲近的人。”他淡淡地说完,转身就走。
云栀愣了愣,上前几步,对小男孩身边的女警说:“辛苦警察同志了,谢谢。”
女警点头:“应该的,这是我们的职责。”
打完招呼,云栀掉头去追盛卓屿:“你刚才对孩子说什么胡话?不怕矫枉过正?”
盛卓屿不语,步速丝毫未减。
云栀忍无可忍,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你对我就这么爱搭不理吗?”
盛卓屿说:“松手。”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云栀干脆一股脑儿说完:“莫非是因为你对我有意见?我男朋友瞎猜你是那个通缉犯的儿子,固然是他的不对。可是,你何至于把气撒到我身上?”
盛卓屿的眼皮耷拉下来一寸:“自作多情。”
云栀气结:“盛卓屿!”
他不动声色地蹙眉:“松手。”
再纠缠就难看了,云栀咬牙松开手。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的背影,让她气愤又困惑。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欲则刚”?
她的气场连四十八岁的吴主管都压得住,居然压不住一个二十一岁的小伙子?
“盛卓屿呢?”闻星巡见云栀单独回来,随口问道。
云栀冷哼:“谁知道?”
邝佳慧挑眉:“遇到克星了?你强势了这么多年,居然被个小毛孩反将一军?”
云栀无法反驳,她帮闻星巡一起收拾桌上的资料:“盛卓屿到底什么来头?”
“上海崇明岛人。”闻星巡和盛卓屿曾同住一间实习生宿舍,多少了解点儿,“他是我见过的强迫症、洁癖最严重的人,我和他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他就申请换到了单人宿舍。”
云栀手上的动作一顿,恍然大悟。
刚才她抓住盛卓屿手臂时,他那个表情,其实是……嫌弃。
昨晚熬夜改《心跳启萌》的嘉宾设置,她没时间洗头、洗澡,连衣服都没换,早上喷了点儿香水就出门了。忙碌了一整天,她身上的香水味早就消散了。
她低头,嗅了嗅身上的衬衫的领口,低声问邝佳慧:“我身上有味道?”
“没有呀。”邝佳慧吸了吸鼻子。
云栀抓住邝佳慧:“你凑近一点儿。”
邝佳慧伸长脖子用力嗅了嗅:“好像是有一点儿臭,又没洗头、洗澡?你也太糙了。”
手里的资料被揉成一团,云栀脑子里全是盛卓屿无比嫌弃她的表情。
她要奓毛了。
晟唐集团,塔楼E座,制片室。
大屏幕上播放着嘉宾介绍和采访录像。
邝佳慧:“你是如何看待当下这个时代的?”
姜总监:“这是最坏的时代,黑白颠倒;这也是最好的时代,女性可以平等地接受教育,可以自由选择事业还是家庭,可以反抗男权社会的规则。”
邝佳慧:“作为成功女性,你对其他几个年轻女嘉宾有什么谏言?”
姜总监:“不论男女,最紧要的是先养活自己,然后才有资格追求快乐、理想。事业是永不能放弃的,因为工作能使你认识志同道合的人、有钱傍身。你可结婚生子,亦可独身终老。”
邝佳慧:“对于婚姻,你个人的看法是什么?”
姜总监:“婚姻终将消亡,但不是现在。”
吴泳仪按下暂停键,点评:“个性很突出,但是不够立体、饱满,人物形象还不够有血有肉。我说过,要展现普通人真实的脆弱、矛盾和瑕疵。云栀,她的原生家庭有什么卖点?”
云栀低头看资料:“重男轻女。”
“好极了。”吴泳仪点头,“那就挖掘她内心自卑的一面。从小缺爱,怀疑自己的价值,在感情上患得患失。表面上越强势、风光,内心就越脆弱、缺乏安全感。”
云栀敲键盘记录:“其实这些年女孩子越来越独立,拼命赚钱,和整个社会重男轻女的痼疾有一定关系。男生可以啃老,女生呢?她们不敢轻易倒下,因为背后空无一人。”
吴泳仪听出了她话语里的端倪:“你家……”
云栀抬头,回答得很直白:“我爸妈离婚,就是因为我妈妈生不出男孩。我从小的梦想,就是远离落后、闭塞的家乡。”
后排的邝佳慧、闻星巡、盛卓屿,听着云栀的这番话,表情都有了些变化。
这个话题有点儿沉重,吴泳仪咳了几声:“好了,你们记住,虽然是恋爱类综艺,但我们要尽量挖掘出有社会意义和深度的内容,能让观众有共鸣和反思。”
邝佳慧顺着吴泳仪的话说道:“每一位嘉宾的原生家庭,我们都可以提炼一下。甜品师性格单纯、开朗,爱笑、会卖萌,敢于追求爱情,因为她父母恩爱、家庭和谐。”
云栀接上:“说唱歌手,有个性的单眼皮女生,霸气型,眉眼里透着一股凌厉劲儿,攻击性强,完全不符合直男审美。她的反叛,源于她父母的严苛控制。”
屏幕上同时出现了甜品师和嘻哈女孩的照片,闻星巡感慨:“差别好大。”
吴泳仪的手指叩击着桌面:“知性型、软萌型、霸气型,还差一个……性感型。”
“吴主管,性感型的实在不好找。”闻星巡据实回答。
吴泳仪耸肩:“找不到,你们就自己上。”
邝佳慧愣了愣,先撇清关系:“吴主管,我跟性感沾不上边。”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云栀身上,云栀刚要说话,门就被推开了,高大的身影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聂驯穿着一件背心,露出宽厚的肩膀和结实的臂肌,蓝色网球头箍尚未摘下。
他手心里汗黏黏的,按住云栀的肩膀,嬉笑道:“谁有我们组长性感?”
闻星巡上下打量穿着波点衬衫、黑西裤的云栀:“你确定?”
聂驯歪了歪脑袋,大剌剌地坐到云栀旁边,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嘴角快斜到耳畔了:“你们怎么会知道?平时在职场上自然要干练、利落,但和我约会时,她总是穿着低胸小短裙配黑丝袜……”
闻星巡和邝佳慧难以置信,满眼惊讶。
盛卓屿的视线则始终落在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并未抬头。
云栀也不反驳,只是皱眉,把聂驯的手臂挪开,往旁边坐了点儿,保持距离。
聂驯想凑过去再亲昵一些,云栀猛地转过头,瞪他。
他动作顿住,不敢惹“金主”生气,只能吐吐舌,低调地查看资料。
“那就暂定云栀。”过几天就开拍了,没时间再找人,吴泳仪板上钉钉,“四个男嘉宾呢?阳光的运动员、腹黑的律师、暖男医生,还差一个学霸创业者,高冷毒舌类型的。”
聂驯举手:“我!”
吴泳仪还没开口,云栀先冷笑了一声:“你?你高冷?高冷不过三秒钟!”
聂驯眉眼一沉,斜睨过去:“组长,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
见两人又杠上了,闻星巡来救场:“高冷学霸说的不就是盛卓屿吗?”
吴泳仪也是这么想的,问盛卓屿:“那你上?”
“我拒绝。”盛卓屿依然盯着屏幕,并未抬头。
聂驯冷哼一声表示不屑,然后站起身来,语气诚挚地道:“所以吴主管,让我上吧!”
吴泳仪纠结地道:“这是个学霸的设定,聂驯你撑得起来吗?”
“必须撑得起来。”聂驯豪情万丈地拍拍胸脯,“我好歹也是‘海归’……”
云栀忍无可忍,嗤笑道:“你是学霸?托福考了七次,在美国待了六年,英语还是不行。”
“云组长!”聂驯被揭穿,脑袋一偏,双眸喷火,“你非要和我相爱相杀吗?”
云栀不为所动,继续添加伤害:“还有一点,你太老了。”
“老?男人三十一朵花好不好?何况我才二十六,哪里老了?”
聂驯气得抬头纹都挤出来了,迈步上前,抓住云栀的手腕。
云栀甩开他,就事论事地道:“运动员二十二岁,律师二十八岁,医生三十一岁,男嘉宾整体年龄偏大,对二十岁以下的观众吸引力比较弱,为了调和年龄层,要再找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嘉宾才行。”
聂驯不满地嚷嚷:“你这是年龄歧视!”
“对不起,受众圈层最大化才是王道。”云栀毫不客气地道。
聂驯不服输:“那就说我是二十岁的大学生,不行吗?反正没人刨根儿问底儿。”
“恐怕你要去整容医院,打十几针玻尿酸。”云栀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你!”聂驯要抓狂了,刚想反驳,盛卓屿蓦然起身。
“吴主管,我先走了。”
盛卓屿声线清冷,让整个制片室肃静了几秒钟。
“好。”他虽然性子冷,但工作认真,对上司也尊重,吴泳仪挑不出毛病来。
“哼!”聂驯朝盛卓屿的背影竖起中指,“装什么装?”
云栀眯起眼,看盛卓屿目不斜视地推门离开。
他从她身边走过时带起的风,吹得她裸露在外的胳膊有点儿凉。
吴泳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了云栀,你是组长,你负责说服盛卓屿。”
云栀皱眉:“一定要他?”
“他的颜值无可挑剔。在注意力经济时代,兼具个性和颜值的素人嘉宾才是制胜法宝。”吴泳仪说完,走过来拍了拍云栀的肩膀,“另外,你要尽快去上面申请项目审批。”
众望所归,聂驯只能深呼吸一下,隐忍不发。
闻星巡收起笔记本电脑:“组长,我们先走了。”
当闻星巡和邝佳慧跟着吴泳仪走了,制片室里只剩聂驯和云栀两人时,聂驯才放飞自我,眸色一沉,双手伸到云栀的腋下,一把将她抱起,坐到桌面上,身子挤在她的双腿间。
“你真的嫌弃我老?”
她看到他琥珀色眸子里隐隐的流光,怒气一目了然。
云栀推开他:“千百年来都是女人怕老,也该让你们男人尝尝这滋味了。”
聂驯又黏过来,捧起她的脸:“那你就同情同情我,嫁给我。”
“我很忙。”云栀站直身体,整理了下衬衫。
聂驯像柔顺的猫咪一样,凑过来在云栀的额角蹭了蹭:“所以让你和我结婚,反正老爷子喜欢你,以后你就在聂家养尊处优,不用加班熬夜。”
云栀猝然抬头。
聂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眼神躲闪,嗫嚅着道:“也不是……”
云栀冷冷地问:“你说清楚,你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聂驯噤若寒蝉。
云栀一字一顿地说道:“在家守着,生儿育女,每天打理一日三餐,带小孩,算时间等你回来。仅有的社交就是陪你应酬,无人想知道我的名字,只叫我‘聂太太’?歌颂我是贤妻良母?”
他这个啃老的巨婴,居然妄想拉着她也做一朵依附于人的菟丝花?
聂驯的眉心拧在一起:“不不不,你也可以继续上班,打拼事业。”
云栀冷哼一声:“你又何必勉强自己?你想要你妈那样的温婉贤妻。”
她这一针见血的话,刺激得聂驯咬了咬下唇,他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那又怎么样?我以为真爱一个人,就会心甘情愿地为他改变。”
云栀扬起下巴:“要改变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你?”
聂驯的下唇被咬得发白,他死死地瞪着云栀,咬字很用力。
“谁爱得更深,谁就会妥协、改变。而你,没那么爱我。”
制片室白色的灯光微微摇晃,在地面上荡漾起一波一波的光晕。云栀静默了几秒,胸口微微起伏,她的手指抠住衬衫的衣角:“爱情大过天?对不起,我早就过了那个年纪。”
“不,”聂驯高扬起声音,“我调查过,你的前任对你很好,百依百顺地宠着你。他还在老家给你安排了事业单位轻松稳定的工作,可你说分就分。云栀,你一直都是更爱你自己。”
猝不及防地被触及痛处,云栀的手指抠到腰身的肉里。
可是很快,她就仰起头,硬生生地对上他的目光,坚定地道:“我承认,我更爱自己。可是,这有什么错?”
对不起,我永远做不到爱一个人胜过爱自己,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一点,那么就只能分道扬镳。云栀这样想着,一字一顿地道:“聂驯,我们分手。”
“分就分!”聂驯气结,咬牙切齿地道,“总有一天,会有个人让你爱到忘却你自己。”
两人不欢而散。
塔楼E座,地下车库。
吴泳仪看着镜子里自己妆容精致却依然难掩衰老的脸。年轻时可以拼底子,过了三十岁就要靠打扮了,四十岁?不打扮和打扮能相差至少十岁。她凑近镜子,补了补唇釉。
“怎么还没来?”她刚发了条微信,车门就被打开了。
闻星巡手上握着两杯奶茶,晃了晃:“渴不渴?”
吴泳仪收了化妆包:“你喝吧。我怕胖。”
“哪里胖?正好。”闻星巡把奶茶的吸管送到她朱唇之畔。
咖啡色西装外套在腰围处忽然收得极窄,扣上纽扣,衬出她的葫芦型身段。前阵子她做了腹部抽脂手术,效果还不错,只是为了减少血肿,至少要穿三个月的弹性紧身衣。
“先说正事。”吴泳仪把他的手臂推开,皱了皱眉,语气有点儿无奈地道,“上头让我找个借口,把《心跳启萌》废了。”
闻星巡一惊,猛抬头:“为什么?”
吴泳仪压低声音,说道:“云栀得罪人了,她在商场抓的那个‘恋童癖’,是我们高层领导的一个亲戚。虽说那人罪有应得,但是领导觉得云栀这人太狂了,得灭灭她的威风,打压她。”
闻星巡急了:“可是《心跳启萌》不光是组长一个人的项目,我们都很拼命。”
吴泳仪冷笑:“这座城市,能留下来的人,谁不是在拼命?”
云栀要忙疯了。
开会开到凌晨一点,然后她穿越大半个北京去拿急需的补充文件。末班地铁早开走了,她提着一大袋A4纸,手指被勒红,站在西三环偏僻的公司门口等车时已凌晨两点。
等出租车的时候,困得快要睡着了,她只能用力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掐出了一片瘀青。
她到家时是凌晨三点半,洗漱完爬上床时已经凌晨四点。
早上七点半闹钟响,她闭着眼睛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卫生间冲凉水澡。
八点,她提着重重的审批文件出门,眼睛里布满血丝。
十点半,接待她的女孩说:“老大刚才出去办事了,你明天再来。”
“今天没有拿到审批,我们……”
云栀还没说完,那女孩扭头就走,啪一下关上门。
十二点,云栀回到网综三部时,吴泳仪把那一沓审批文件甩在了她的身上。
“档期都争取了这么久!审批不过,那两万元的前期推广费你付?!”
云栀蹲下身,把文件一张一张地捡起来:“我下午再去。”
走廊上,闻星巡小跑着过来:“组长,有小道消息,咱们这个项目要黄……”
云栀突然笑了:“你知道我的上一个项目吗?设计、策划、文案,五个人加班,凌晨两点多,设计改好了主视觉,我要等视觉改好了才能做方案,等得在沙发上睡着了,还打呼。”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拼命喊我也喊不醒,于是五个人挤到沙发边上,和熟睡的我拍了张加班集体照,发到项目组的群里,群里瞬间有好几个人冒泡,说‘加班算我一个’。”
闻星巡揉了揉鼻子:“然后真的来了?”
“对,来了,全部来了,整个项目组十八个人,全员通宵。”
闻星巡垂下眼:“组长,我知道你这么拼命,也是对我们这段时间的努力负责。”他顿了顿,皱起眉来,“可是,我们天天熬夜加班,万一上头审批不过,或者故意使绊子……”
“坚持到最后。”云栀目光坚毅,“要折腾的人,总是会如此不知疲倦。”
路是自己选的,如果因为拼命也不一定有结果就不去努力,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次日,燕郊和北京的分界线,潮白河。
燕郊虽地处河北,但离北京国贸CBD(中央商务区)只有四十分钟车程,不少“北漂”迫于租金和限购令的压力而选择住在燕郊。如今潮白河的河床大面积干涸,每天数万人徒步穿越潮白河进京上班。
“那些人在干什么?”司机闻星巡看着河床上蚂蚁般的一条人流。
此时正值早高峰,答案显而易见。云栀把视线从手机上挪开,投向车窗外:“开车进京要接受治安检查,要经过白庙收费站,所以很拥堵,还不如走到北京再坐班车。”
闻星巡继续开车:“组长,你以前是不是在燕郊住过?”
“那年我和三个同事在燕郊合租两室一厅,九百块钱一个月,押一付三,我睡客厅的沙发。早上五点天没亮就起床去挤公交车,脚在车门踏板上,身体挂在车外,被人硬塞进去。”云栀说完,情绪未平,又加了句感慨,“人如蝼蚁。”
闻星巡叹息一声:“那为什么不回山东?”
“因为北京遍地黄金,尤其互联网行业,走在上地、西二旗和望京的星巴克里,随便都能撞到好几个身价过亿的年轻人。而山东给不了我高薪的工作,我在那里无法赚到更多的钱。”
闻星巡点头:“没人不喜欢钱。”
云栀承认:“钱是一个门槛儿,它能带你进入一个更大的世界。”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闻星巡倏忽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面无表情的盛卓屿。
云栀觉得好笑:“闻星巡你好好开车,看他干什么?底层‘北漂’的世界,他一个精英学霸怎么会懂?何况他这样有着重度洁癖的人,让他挤地铁和公交车?他肯定会抑郁到自杀……”
“抑郁到自杀”这五个字触及了盛卓屿敏感的神经。
他的眸光变得凶狠,声音不怒自威:“闭嘴。”
闻星巡被吓得双肩一抖,云栀也被迫沉默了几秒钟。
“盛卓屿,”她调整了下呼吸,怒视着副驾驶座上冷漠的背影,“我知道你有智商优越感、年龄优越感,鄙视我们这些天资愚钝、后天乏力、一把年纪了还一事无成的人……”
她一路聒噪,盛卓屿一直在忍耐,此刻已经濒临他忍耐的极限。
“我不是鄙视你们,”他瞥了一眼车内的后视镜,“我只鄙视你。”
“盛卓屿!”这公然的挑衅,让云栀奓毛了。
她正要怒吼,手机振动起来,吴泳仪打来了电话。
吴泳仪在电话那头说了一大通话,云栀在这边一直默默地深呼吸。
“听到了吗?”吴泳仪见云栀没反应,急急地问。
云栀很快把自己调整到工作状态,思路清晰,言语有力地道:“吴主管,预算太少了。”
“嘉宾都是素人,这预算够多了。”吴泳仪立刻反驳。
云栀伸手揉了揉鼻根的睛明穴:“整个内容生态产业链,有且只有一个变量可以把我们的项目变成几亿的大买卖,或者把几亿的资金变得片甲不留,这变量就是制作团队。”她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我们整个产业链上投入到制作团队的资金、时间和人力是最少的,内容的研发制作部门每年的资金投入还不如艺统部门的艺人接待费高。”
吴泳仪很快反驳:“可你知不知道,百分之七十的网综是赔钱的?马太效应加剧、卫视推出自己的视频平台、综艺变现困难、用户迁移还有市场的回落与冷静,这是不可回避的现实。”
云栀皱眉:“您的意思是《心跳启萌》会扑街?”
吴泳仪冷笑:“难道一群实习生做的网综,会成为那百分之三十的黑马或者爆款?”
云栀咬牙:“请拭目以待。”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红灯亮了起来,闻星巡拉下手刹:“组长,预算不够?”
“没关系,我用自己的钱补上。”云栀双手抱胸,偏头望着车窗外。
“可是,你的积蓄都是你辛辛苦苦攒下的。”闻星巡不忍心。
云栀勾勾嘴角,把一绺长发捋到耳后:“知道吗?打工者思维是出卖自己的时间赚取回报。而成长者思维是工作的每一分钟都在赚在这个行业里的口碑,赚比同龄人快几倍速度的成长,赚未来更多的可能性。”
南锣鼓巷,胡同里的甜品店。
“辛苦了,打扰了这么久。正式开拍那天,我们摄制组会先来你的店里取景,然后接你去别墅。那天麻烦你准备好行李,但是在店里拍摄时,还是需要你穿店里的制服。”
邝佳慧把整个流程向甜品师嘉宾介绍完,准备告辞。
“等一下,”一直在旁边喝咖啡、看手机的聂驯叫住了邝佳慧,“你都说一上午了,不饿?既然来了,就吃点儿东西再走。”他说完,扬起手招呼侍应生,点了蛋糕和咖啡。
“可是还要赶去说唱歌手那边,她在通州。”邝佳慧担心没时间。
聂驯摆手:“别坐地铁了,待会儿我们叫网约车。”
晟唐给《心跳启萌》配的车,已经被闻星巡开到潮白河去了。
邝佳慧挑眉:“报销不了的。你出钱?”
聂驯喝了一大口柠檬水,含在嘴里,开始漱口:“不怕,我有‘金主’。”
“既然知道云栀是你的‘金主’,你还和她针锋相对?”邝佳慧坐到他对面。
聂驯噘起嘴,往后靠到沙发靠背上,肩膀斜着,眼皮一垂,嘴一歪。
“怪只怪我太在意她,太害怕她不够爱我,太担心失去她。”
他直白的言辞,让邝佳慧有些惊诧和感动。她把手臂放到桌上,凑近一些,看了看周遭,并没有熟人在附近,于是她压低声音说道:“云栀跟我说,她已经跟你分手了。”
聂驯耸耸肩,并不在意。
“女人往往为了达到她想要的效果而表现夸张,也容易在没考虑清楚时就做出违背真心的举动。女人不都喜欢拿分手做要挟吗?其实她们根本不想分手。”
他始终觉得,那天云栀说的不过是气话。
邝佳慧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下:“云栀不是一般的女人。”
聂驯勾唇:“我也不是一般的男人。”
邝佳慧暗自叹息,不自觉地对聂驯产生了同情。她知道,云栀从来不会用分手来换取什么,在感情的世界里,云栀干脆利落,永远潇洒,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家店里的背景音乐是高高低低、喑哑起伏的温润女声。店里有着木质的餐桌、红色的皮沙发、老式的留声机,文艺、复古的氛围瞬间就被烘托出来了。
“打扰一下,两位的红丝绒蛋糕和云朵咖啡。”
侍应生送上两份下午茶。
邝佳慧看聂驯拿起叉子,挑眉问他:“男人也吃甜品?”
“谁规定吃甜品是女人的专利?”
聂驯饿了,三下五除二地就吃掉了大半个蛋糕,吃相粗鲁,却也自带萌点。
红丝绒蛋糕中间夹着蔓越莓果酱,酸甜可口,只是蛋糕口感略干,这是红丝绒的一个通病,稳定性不是特别好。邝佳慧看聂驯狼吞虎咽地吃蛋糕的样子,突然觉得还蛮可爱。
“我以为你们‘富二代’吃东西时,都是挑剔又精致的,小口小口优雅无比。”
邝佳慧看聂驯咬了一大口蛋糕上的蓝莓,他雪白的牙齿被蓝莓汁染成了淡蓝色。
聂驯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汁液:“那不是优雅,是装蒜。”
邝佳慧扑哧笑出声来:“我终于知道云栀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聂驯动作一顿,一脸严肃地问道:“为什么?”
“你一点儿也不像二十六岁的男人,说你是十八岁的少年,我百分之百相信。”
聂驯表情一冷:“你也嫌我幼稚?”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很讨喜,和你相处轻松愉快。”
“算你识相!”聂驯把空盘子往旁边一推,用勺子往咖啡里加白砂糖。
其实不加也可以。云朵咖啡的上面用支架架着棉花糖,棉花糖在咖啡的热气下慢慢融化,糖水滴落到杯中,就不用担心美式咖啡的苦涩了。
可聂驯还是伸长手臂,往邝佳慧的咖啡里也加了一勺糖。
邝佳慧用咖啡勺搅拌:“这么多糖,胖十斤的节奏。”
聂驯啪的一声放下咖啡杯,他的嘴角有一圈咖啡沫,使他看起来呆萌得很。他舔舔嘴唇:“我这个靠脸吃饭的人都不担心胖,你怕什么?”
太逗了。正在喝咖啡的邝佳慧笑得差点儿呛到。
潮白河别墅区,晚上八点半。
“房产中介真辛苦,都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闻星巡凑近云栀,低声说。
没想到那个穿着西装、戴着公司工牌的年轻中介听到了,他笑着回过头说:“因为很多租客和买主只有下班了才有时间看房。别看我年轻,我可是见证了北京房价的疯狂增长。”
“那当年特别便宜的时候,你怎么不入手几套?”闻星巡好奇地问道。
对方自嘲道:“几套?一套都买不起,再便宜也买不起。有钱的人怎么会来做房产中介?当时我们一整个门店的年轻人凑钱,差不多能买一套,可大家都不敢倾家荡产买房。”
“现在后悔了?”闻星巡抬头望向夜幕里那一栋栋野兽般的别墅。
“肠子都悔青了。”中介笑道,“你猜当时的房价是多少?八千多块钱一平方米,现在呢?八万!整整十倍呀。我们到底是读书太少了,抓不住机遇,赚不了大钱。”
闻星巡和中介聊的时候,云栀已经快速把眼前的别墅考察了一遍。
“临街,有点儿吵,不过最重要的是,没有自带游泳池。”云栀很干脆地否决了。
中介马上掏出手机翻资料:“您要多大的游泳池?”
“标准游泳池长五十米,宽二十一米,太大了,一半长度就行。别墅面积三百平方米左右,北欧风格的装修,最好有个客厅壁炉,家具用宜家的就行,院子里要有花草。”
云栀把要求再次强调了一遍,中介娴熟地按照她的要求查找。
等中介找到房源时,云栀环视四周,问闻星巡:“盛卓屿又不见了?一点儿组织纪律性都没有!”云栀虽然气愤,但还是无可奈何,挥挥手,“算了,不管他。”
两个小时后,云栀、闻星巡跟着中介往回走。
中介陪他们看了四五个小时的房,那个挑剔的组长始终不满意,简直是强迫症晚期。这么热的天,中介必须穿西服,热得背脊湿透,忙碌了一天,腿都要断了,一单都没成。
一群高中生穿着校服骑着共享单车从前面过来,他们大声说笑,青春洋溢。中介忍不住诅咒:反正过个五六年,你们中也有人会落到穿着西装,唯唯诺诺、不断赔笑的地步。
“组长,要不咱们明天再看?”
闻星巡到底是宅男,缺乏运动,此时已经走不动了,小腿发酸,用手撑着腰。
云栀依然步履飞快,走在前面:“不行,今晚必须选定别墅。”
又走了一段路,闻星巡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绿化带的石阶上,他的额头上布满汗珠,话都说不利索了:“不行了,组长……饶了我吧,晚饭都消化完了,现在又热又饿又累……”
云栀抬起手臂看了看腕表:“那你去车上等我,我再去看一栋。”
中介一边擦汗一边说:“女士,我不能陪你了,我快赶不上末班车了……”
云栀表示理解:“闻星巡,你送他去地铁站。”
等他们走了,云栀用手抓了抓衬衫的领口扇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不远处有一棵栾树、一棵油松,路旁有蒜薹开的花,还有孔雀草、金盏菊和十字花科的某种不知名野花。
这附近的路灯还算明亮,拐个弯就黯淡了下来。空中云遮月,脚下自生风。在夏夜特有的虫鸣协奏曲中,云栀快步朝道路尽头的独栋别墅走去,路旁突然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人影。
在空荡荡的偏僻街道,云栀难免被吓了一大跳,脚步顿住,睁大眼看向那不速之客。
那一瞬间,月亮钻了出来,清辉四泻,煞是明亮。
“盛卓屿?”她的声音因为疲累而有些沙哑。
而他踏着庭前的草叶而来,夜露瀼瀼,打湿了襟袖。云栀定定地望着月光下如琢如磨的五官,只觉那人仿佛藏于暗夜深处,颜容如月光般青白,眸光似虫鸣般幽深。
她蓦然想起余光中诗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露水,月光,虫鸣,而那人眉目柔顺,恰若初雪霏微。
云栀竟看呆了。
直到一阵凉风袭来,她才回过神,鼻尖微皱,问道:“你还没回去?”
盛卓屿开口:“我在等你。”
云栀的心跳漏了一拍。
皓月再次被厚厚的云层遮掩,澄亮的云被月光穿透,犹如燃烧了一般。盛卓屿微微偏头,转身迈步朝道路尽头的别墅走去。云栀虽然不知他是何用意,却也不自控地跟上。
两人很快来到那栋别墅前,盛卓屿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云栀的脸上。
“我需要钱。”他的声音很轻。
云栀愣了愣:“我不懂你的意思。”
盛卓屿并未解释,而是伸手抓住低矮院墙上的藤蔓,身体一跃,轻松地翻了过去。
云栀看得目瞪口呆。
很快,别墅的雕花铁门被打开。
“你私闯民宅?”云栀站在原地。
“进来。”盛卓屿沉声吩咐。
云栀还在犹豫,盛卓屿伸出手。明明是盛夏,他却手指冰凉。云栀被他拉着穿过庭院葳蕤的草木。他在密码锁前输入密码,门瞬间打开,客厅里的灯应声亮起,整个客厅顿时亮如白昼。
“这是你的别墅?”云栀一边猜测一边环顾四周。
纯手工木质家具、白色裸砖墙、香樟木楼梯。云栀脑袋里的齿轮开始转动,对了,感觉终于对了。她想要的别墅,她想要的高级感,就是这种。她的目光变得贪婪而欣喜。
盛卓屿斜倚在砖墙上,薄唇勾起:“满意了?”
“你开价。”云栀伸手轻轻抚摸家具上细腻的纹理。
“两个月拍摄期,租给你五万。”盛卓屿的视线随着云栀的手移动。
云栀在客厅走动,旋转环视:“两万。”
盛卓屿:“四万。”
云栀:“三万。”
盛卓屿:“三万五。”
云栀打了个响指,在偌大的客厅里清脆作响:“成交。”
盛卓屿嘴角上扬,心情不错,问道:“后面有游泳池,去试试?”
“太好了。”云栀随身带了泳衣。她素来较真,看到合适的游泳池,就会跳下去看看在游泳池里游泳时会有什么角度适合拍摄,毕竟,嘉宾们还要在游泳池边约会。
泳衣是昨天网购的,次日达,她挑选这件泳衣时只有一个标准:性感。既然她是女嘉宾中的“性感担当”,自然要穿这种高开衩的比基尼,衣料单薄,狂野奔放。
云栀换好之后,站在镜子前看自己。
她的胸不算大,但此刻被挤得至少有C罩杯,腰线收得很紧,有点儿蜂腰、细腿的意思。她双手叉腰,歪着头想了想,还是扯下了一条白浴巾裹在身上。她不是没勇气,而是需要过渡。
夜深了,暑气渐消,鸣蝉亦不再聒噪,云天高远,月色皎然,清辉弥天。
云栀环视四周,并未找到盛卓屿。
她径直走到波光粼粼的游泳池边。
她立在池畔,深呼吸一下。
男权社会,凡是女性穿着性感,总是逃不脱“妖艳贱货,露那么多还不是要勾引男人”的冷嘲热讽。
女性首要的是什么?是自立,而不是依托;是对等,而不是过度保护。
这过度保护,不光是心灵上的,也有身体上的。
她猛地摘掉浴巾,纵身一跃,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晶莹闪烁。
她身体里的燥热瞬间消散。此刻,她觉得游泳池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可她还没来得及享受,突然被水里跳出来的身影吓了一大跳。
盛卓屿把黑色的潜水镜推到头上,薄唇张开,大口呼吸,与此同时,他用手掌大力擦拭脸上的水,浓密睫毛上的一排水被拭下,额头上又滚落一排,如露珠挂荷畔,熠熠生辉。
“你……在潜水?”云栀被溅了一脸水,伸手抹去,盯着盛卓屿,问道。
盛卓屿并未回答,他强有力的手臂划过水面,矫健的身姿迅猛地蹿至游泳池边,带起一路水波,在他身后荡漾。哗啦一声,他双手撑起整个身体跃出水面,坐在池畔。
这一双大长腿哟。
云栀在水下仰头看他。水滴沿着他宽阔、结实的胸肌缓缓流坠,她的视线追随着那纵横的水滴,淌过他紧绷的腹肌,匀称、丝滑的肌理,宛如甜蜜的奶酪,令人垂涎。
非礼勿视。云栀不自然地耷拉下眼皮。
盛卓屿将她的动作、表情尽收眼底,他微微上挑的眼梢扯出缕缕魅惑,淡色的唇角略一斜勾,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戏谑:“你脸红了。”
一句话,就将云栀的好胜心激发出来了。
她素来遇强则强。
面对他的揶揄,云栀扬睫,光明正大地看着他,有水珠顺着她的下颌坠落。
“盛卓屿,你在勾引我。”
月光照在她的肌肤上,泛起丝丝凉意。
盛卓屿双臂撑在身后,仰头望向苍穹深处的那一轮桂魄。
云栀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她纵身跳入水中,开始游泳。在这么多次交锋之后,她已经放弃对盛卓屿这种我行我素的人进行说教,就让他目中无人吧。
盛卓屿他们这批人一出生就享受大国崛起、全球化、互联网的复合红利,难怪他们自信心爆棚,利益意识超强。可是,他们尚未进入社会,等他们呛到第一口水时,他们就会懂得什么是真实的海洋。
云栀突然停下来,和盛卓屿保持着五六米的距离,盯住他:“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你需要钱,我需要你作为男嘉宾参加《心跳启萌》,两个月,一万块干不干?”
盛卓屿低头,眼神比月光还凉:“你真有钱。”
云栀伸手抓住游泳池边的护栏,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我只是同情你。”
盛卓屿撇了撇嘴。
云栀深吸一口气,说道:“更衣室抽屉里的帕罗西汀是你的?那么多空瓶子,想必你已经吃了很久。之前我一直奇怪,你为什么能这么沉默寡言、冷漠,原来你只是心境障碍。”
盛卓屿的喉结不动声色地蠕动了一下。
云栀手臂一用力,哗啦一声,窈窕的身姿攀上岸来,她径直朝盛卓屿走去:“让我猜猜,你缺钱,大概是因为你换了一种更贵的药?艾司西酞普兰?”
盛卓屿蹙眉。
云栀嘴角勾笑,抓起浴巾裹到身上:“没想到会被我反击吧?”
她实在难掩得意,终于让她占了一次上风,走回客厅时都觉得自己英姿飒爽。在浴室洗完澡,她换上白天穿的衣服,拿起手机查看微信,先点开吴泳仪发来的。
“云栀,政策原因,从今天起,《心跳启萌》项目终止。”
云栀一愣,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打字:“为什么?”原因不是最重要的,她继续打下一行字,“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
吴泳仪很快回复:“无法补救。除非,你们能拉到百万级别的赞助。”
百万级别?网络综艺的红利期早就过了,而且投资人素来看重流量明星和稳赚模式,《心跳启萌》既没有流量明星,又没有之前火爆的同类型案例,拉到几十万投资都很悬。
云栀的大脑飞速运转,她咬咬牙,不肯服输:“我竭尽全力。”
“放弃吧,拉赞助也是有期限的。一周之内,百万赞助,你拉得到?”
云栀还想回复,屏幕却突然黑了下来,手机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
她四处找了找充电器,未果,只能借盛卓屿的手机一用。
云栀急匆匆地穿过客厅,视线落在依然坐在游泳池边的盛卓屿的背影上。
半个小时过去了,他怎么还是那个姿势?云栀的胸口突然腾起一股燥热的火,她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地喊出声:“盛卓屿!”与此同时,她快步冲向游泳池。
可为时已晚。
颓然如玉山崩倾,他的身影在月下画出一道孤绝的弧线,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云栀惊呼出声,瞳孔骤然收缩。
“盛卓屿!”她在岸边等了两秒钟,就跳下水去。
果然,水下的盛卓屿双眸紧闭,薄唇张开,似是失去了意识。云栀憋着气,游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而后她咬紧牙关,竭尽所能地蹬水,企图将盛卓屿从游泳池里拽出水面。
这游泳池至少二十米深。
他太沉了,她拼了命,离水面还是有一段距离。
怎么办?云栀的长发在水里散开,一丝丝如海藻摇曳。
她沉下去,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一直憋着气,她已经使不上力了。水下,盛卓屿的身体异常冰冷,他脸色苍白。云栀用力地抱住他,两人身体相贴,她的火热温暖着他。
不要放弃,光明就在眼前。云栀对自己说。可是就算再全力以赴,她的身体也抵抗不了缺氧的状态,长时间在水下憋气,她只觉得手脚越来越无力,视线越来越模糊。
五米、三米、两米……那一抹浮荡在水面的月光骤然涣散了。
云栀的眼皮耷拉下来,她紧紧搂住盛卓屿的双臂终于失败地垂下。
两人的身体宛如水草漂浮,四肢缠绕。
两人下沉,再下沉。七米、十米、十二米……
盛卓屿蓦地睁开双眼,鼻腔里挤出一连串水泡,咕噜咕噜作响。下一秒,他的瞳孔里映出云栀紧闭双眸的惨白的脸。她下来救他了?他略一蹙眉,强有力的手臂一把揽住她的腰。
他双腿一蹬,水流随之涌动。
哗啦一声,盛卓屿抱着云栀冲出水面。
他大口喘息着,迅速游到岸边,先把云栀抱上岸。
迷蒙之中,云栀感觉胸部被一个冰冷的手掌用力地压迫,她喘不过气来,全身抽搐。意识模模糊糊的,她又感觉自己的嘴唇像被柔软的蛞蝓压住,凛冽的气流灌入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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