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晓梅是突然被惊醒的，醒来的时候都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此时的她躺在新婚时睡的床上，身边却是另外一个男人。她坐了起来，透过屋外的路灯，看见屋内的布置，才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这是怎么啦？”她在内心自问道。
江铭听见了动静，赶紧打开了床头灯，也坐了起来问道：
“怎么啦？”
“不，我该回去了！”
晓梅说着赶紧起身穿衣服，然后在客厅寻找到了自己的手提包，头也没有回匆匆离去了。江铭至始至终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那儿望着她，直到她离去，才叹了口气，重新躺下，回忆起当年最后的一次缠绵。
那好像是在一个夏天，他下班回到家，就似乎闻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屋里随开着灯，却静悄悄的，桌上空空如也，而平时都是晓梅做好的晚饭，开着音乐在等他。
他环顾了一周，看见晓梅悄无声息躺在床上，是一个很小的床，远没有现在这么宽大柔软，他赶忙走了过去，问道：
“你怎么啦？”
晓梅似乎突然被唤醒了般，立马坐起，挤出稍许笑容答道：
“没什么，刚在想事呢！”
“想什么事啊？”
“没事，没事，工作上的事。我做饭去了。”
晓梅说着就往屋外的公共厨房走去。
江铭瞧着不对劲，赶紧跟上去拉住她道：
“你是累着了吧，先歇着，我去做吧！“
江铭抢过晓梅手上的炊具和食材说道。
晓梅没有反对，她小小“嗯”了声，便停止了脚步。
江铭来到公共厨房，厨房里做饭的人都已离去，垃圾遍地，一片狼藉。他稍作了清理后淘米煮饭，接着开始切菜。过了一会儿，晓梅来了，帮着他洗菜。江铭瞧了瞧她，见面色有些灰暗，问道她是不是不大舒服。她也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
女孩子有时闹闹情绪是正常的，他没再多想，继续切菜。这时晓梅开始说话了。
“江铭，他回来了。”晓梅说道。
“谁？”江铭忙停下来问道。
“俊涛！”晓梅小声说道。
他没再继续问，只是低着头切菜，突然不小心切着了手指，一股殷红的血从伤口涌出，晓梅赶紧回屋给拿了创可贴给贴上，劝他先回屋休息。很快饭菜就做好了，两人又无声坐在一起吃饭，晓梅问他工作上的事，江铭随便应付几句，胡乱吃了饭。饭后他坐在床头看电视，晓梅悄无声息地在收拾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堪的气氛。
他多么希望晓梅在此时能意志坚定地对他说，我和他不再可能了，我爱的永远只有你。但她没这么说，只是沉默着，沉默得让人感到是风雨欲来的前奏。晓梅收拾完了，又开始拖地板，进进出出，晃来晃去让人心情极度烦躁。他终于忍不住了，对她说道：
“别忙了，坐一会，咱们聊聊。”
晓梅“嗯”了声，放下手上的活，坐在了江铭身边。他转过头望着晓梅，这张美丽而青春的脸庞似乎比四年前更迷人了，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的迷恋。
“他来找过你吗？”他问道。
晓梅无声地点了点头。
“你打算怎么办？”他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
这就是他所得到的答案，他明白这几个字里边的全部含意，面对俊涛，他和她的防线都在迅速崩溃。
这天夜里他始终睡不着，想着过往岁月，就算是再艰苦都熬过来了，可现在怎么觉得怎么也过不去，这漫漫长夜何时才是尽头，忍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在黑暗中，他也听见了晓梅在轻轻地叹息，便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抱住。
“不要离开我，好吗？我求你了。”江铭说道。
晓梅没有回答，江铭感到一阵绝望，试图更紧地抱住她，这时他明显感到她全身在颤抖，他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发现她也已是泪流满面。
“别这样，别这样，我不逼你了。”江铭说道。
晓梅抬头望着他，眼神中满是倦意，让他倍觉怜惜，不由自主开始吻她，渐渐欲望又如潮水般涌来，两人在狭小的床上开始缠绵，喘息，直到精疲力竭。
七
晓梅驾着车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庭院里已是静悄悄，她停好车，悄悄上了楼，房间里开着微弱的夜灯，俊涛躺在床上已经睡了。听见晓梅回来的动静，俊涛翻了一个身，没有说话，晓梅赶紧去洗了个澡，换好睡衣躺到了床上，忽然间她对于俊涛产生了些愧意，便轻轻抱住他，想和他说点什么。
“俊涛，我……“
“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说完了。”
俊涛说着又翻了个身，再也没有回音。留下晓梅独自在黑暗中翻来覆去，到了黎明时分才渐渐睡去，在梦中，她梦见自己站在高山之巅，任由狂风吹拂，远处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回头却只见漫漫雾色，却不知人何处，忽然一个人从中窜出来，将她用力一推，她一声惊叫，掉下了悬崖。
“啊！”
她尖叫一声醒来了，此时天已大亮，枕边已是空空如也，俊涛早已起床离去。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回忆起梦中的最后的那张脸，似乎像俊涛，但又有些像江铭，这样的梦到底代表着什么，她不知道。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女儿推门进来了。
“妈妈，我都要上课了，你怎么还没起来？”
“哦！”
晓梅答应着赶紧起床洗漱。
“看见你爸爸没有？”
“他刚走，说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莉莉答道。
“他没说什么其它话吗？”晓梅继续问道。
“没有！”
晓梅没再多问，洗漱穿戴完毕，将女儿送到学校回来，又开始重复十年每天做的事，无非是安排保姆的工作，然后自己收拾一下，事情不多，很快又闲下来了，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瞬间又心神不宁。想了很久，她决定约媛媛出来聊聊。可是媛媛身份已是今非昔比了，她已是国际著名时尚杂志《Style》简体中文版的执行主编，在同学里算自力更生的女强人典范。
媛媛接到晓梅电话的时候，正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候机，听到晓梅急切的口气笑着说道：
“又啥心事，好好的富家少奶奶生活，别人求都求不来，一天到晚瞎哀愁个啥啊？”
“真是有心事！”晓梅答道。
“好了好了，我呆会就上飞机了，中午咱们一起吃饭吧，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媛媛说道。
越好了时间和地点，晓梅挂了电话。媛媛比晓梅还大一岁，但到现在还没有结婚，人称齐天大剩。虽然三十多岁了终身大事还没着落，可媛媛照样日子过的精彩，每次见到她，晓梅心情就舒坦不少。
中午见到媛媛时，与早前相比，媛媛又换了一个新的造型，由先前的拉丁风情，变成了波希米亚风格，正所谓越活越精彩。为了见这位时尚界的精英，晓梅特别装扮一新，但是这身休闲的装扮还是遭到了媛媛的批判。
“你怎么老将自己往家庭主妇身上整，可惜了这天生丽质。”媛媛说道。
“现在不是主妇是什么，就算不是，也快了！”晓梅答道。
“哎呦，我的方太太，你可不是一般的家庭主妇，你是方太太，你看我给你带的什么，限量版的哦！”
媛媛说着拿出一个包，晓梅接过包，看了一下，淡淡笑着说道：
“谢谢，我非常喜欢。”
“什么啊？你这表情分明是不稀罕吗？”媛媛说道。
“媛媛，我真不是这意思。”晓梅解释道。
“好了，逗你玩的，方俊涛的太太看见啥都应该这种表情。说吧，又有什么心事了。”
“江铭回来了，你知道吗？”
“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早前俊涛为江铭准备的欢迎晚宴，我还参加了，怎么你也见着他了？”
“是啊，俊涛带他到了家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晓梅答道。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该怎么面对，就怎么面对吧，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媛媛说道。
“你说我和江铭当年的事，俊涛知道吗？”晓梅问道。
“除了我，没人知道的，虽然也有人找我打听过，我都说是没影的事，谁会放在高富帅不要，去找一个……一个……，其实江铭也算不错，就是和俊涛比起来，差了些的。”媛媛说道。
“谁找你打听过？”晓梅有些紧张地问道。
“还不是周宇，他那人别理他，他是当年想追我，没话找话说。”
“哦！”
“你就这事找我？”媛媛问道。
“不是，人家也是想见见你嘛！”晓梅答道。
“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肯定不是为了见我，是不是因为见到了江铭，还有感觉？”媛媛问道。
“我不知道，我这几天心里特别乱。”晓梅说道。
媛媛听完晓梅的话，大吃一惊，赶紧握住晓梅的手说道：
“我说晓梅，你可不能犯糊涂，俊涛那么好的人，你可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嫁给俊涛这样青年才俊是别人烧几辈子香也换不来的福气，你可得珍惜。”
晓梅吓了一跳，赶紧将手抽了回来答道：
“瞧你深情夸张的，谁做了对不起俊涛的事。”
媛媛不好意思笑了笑又说道：
“我是害怕你做错事啊，你的心思我还是能了解一些的，我可得告诉你啊，当年我也是俊涛的粉丝啊，你如果有什么对不起俊涛的，我可要去追求俊涛了啊！”
“去你的，小样，一点都没得正经的。”
晓梅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却七上八下，她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和她家里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俊涛给予的，她怎么能不珍惜。可是她没有料到，再次与江铭的相见，感觉会依然那么强烈，甚至超过了当年，这让她感到非常害怕。
可是越害怕的事，越是要发生，就在她回去的路上，江铭的短信来了：
“晓梅，我想你了，我怀念昨晚的一切。”
晓梅将车停在路边，回复道：
“对不起，昨晚是个误会，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短信发出去，晓梅没有马上启动车子，而是坐在那等候回复，等了五六分钟，江铭并没有回复过来，她忽然又有点淡淡的失望，这个时候，有警察过来敲窗道：
“这位女士，不好意思，这里不能停车。”
她赶紧点了点头，将车开走，走了不一会儿，短信忽然响了。她赶忙又将手机拿出来，是江铭的回复：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晓梅放下手机，忽然大脑一片空白，开着车直往前冲，直到撞上了前车的的车尾，她才忽然惊醒，赶忙急刹车，前边那辆现代车的车主已下来走到了她的车窗前，而她依然惊魂未定。
八
那次追尾过后一个月，晓梅一直没开车，一是车子拖去维修了，维修的费用可以买一辆新的现代车了；二是她一直惊魂未定，情绪似乎陷入了恶性循环，再一次陷入了更为可怕的更年期状态中。她没事就去找俊涛吵架，和莉莉儿生闷气，父女俩一看见她都赶紧躲。甚至连莉莉都不愿她接送了，早上就随着父亲的车子出去，晚上没有办法才让晓梅去接她，在车子上，少不了晓梅的一番数落。
江铭也很少见了，有一次她看见他在门口与俊涛告别，远远看见晓梅，只是礼节性的点点头。
她和俊涛之间的关系，似乎再一次陷入了低谷，甚至比原来更差，如果说原来只是因为俊涛太忙而缺乏交流，而今他似乎面对面也懒得说话了，因为说不了两句就会吵，所以俊涛干脆冷处理，每天板着脸相对，冷漠到如同一块冰。
这样的日子让晓梅几乎快奔溃，每天到了他们父女俩走后，她便去院子里走走，渐渐的，深秋到了，院子里种的银杏树叶落了一地，金黄的铺了一地，非常美丽。
这天下午，她又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落叶，忽然门外有车驶了过来，听声音，知道是俊涛回来了，她没有动，反正最近随便什么样，俊涛也不会多看几眼。但是车子开进来，打开车门，除了俊涛，意外还有江铭。
难得俊涛下车后对她笑了笑说道：
“江铭来了，准备点好茶吧！”
晓梅木然地转过头，看了看江铭，江铭有点难堪地朝他点了点头说道：
“呵呵，不要这么客气，随便就好。”
晓梅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赶紧回了屋里。当她路过一面镜子时，忽然吓了一跳，她从未看见过自己如此苍白邋遢，而且是在曾经爱过她的两个男人面前。便匆忙上楼去化妆换衣服，待一切整理好，再下楼时，保姆已沏好茶，两个男人正在聚精会神讨论方案，没有人注意她的存在。她只好烦躁不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在房间里，一会儿在客厅，过了一会儿又跑到院子里，最后又跑到女儿房间收拾东西。
在女儿房间收拾东西时，突然听见院子里俊涛车子发动的声音，赶紧跑到窗口，却只看见车子疾驶而去的影子。她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活，下楼来到书房，书房里保姆正在收拾茶具。
保姆看见晓梅来了，忙问道：
“太太，你也喝点茶吗？”
晓梅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
“那我重新给你去沏。”保姆说道。
“不用了，给我换个杯子吧，我就喝这壶茶。”晓梅说道。
保姆答应着，拿出一个新的杯子，给她斟满，然后就退出去了。她端起茶，喝了一口，眼泪不由自主就掉下来了，西下的太阳，透过窗户照了进来，让房间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色调，但她却感到一阵阵的凉意。窗外的银杏树叶依然在飘落着，似乎就像她此刻的心情，飘零无所依。
她就这样的坐在沙发上，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倦意袭来，就躺在沙发上昏昏睡去了。忽然手机短信响了，将她从浑浑噩噩中惊醒，拿起手机，是江铭发过来的：
“你这样的让我心疼。”
她内心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酸甜苦辣什么味都有，但到底是什么味道，像是要体会许久才能梳理清楚。可就在这个时候，书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保姆过来告诉她，司机已在门口等候去接莉莉放学了。
她赶紧稳了稳情绪，简单收拾了一下，走了出去。
莉莉突然发现妈妈今天的情绪平和了些，甚至脸上带上了稍许笑容，就问道晓梅：
“妈妈，你今天怎么不教训人了？”
“我没事教训人干什么，我还没到更年期呢！”晓梅笑了笑答道。
“书上说喜怒无常就是更年期的表现。”莉莉说道。
“你这小东西，哪里学来这么多乱起八糟的东西。”
晓梅说着便要去敲莉莉的头，正好车子驶回了家里，刚停好，莉莉尖叫着打开车门跑了出来，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
晓梅走出来，看着夕阳下跌落的黄叶，不知道为什么一扫早前的凉意，心里涌起淡淡暖意。这时短信又响了，依然是江铭发过来的：
“我今天始终在关注你，无论在客厅还是在院子里，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快乐？”
她收起手机，跑上了楼，坐在房间沙发上梳理好情绪回复道：
“这是我选择的生活，就必须承受，就算是上天给予的责与罚吧！”
他回复过来道：
“为什么不尝试改变，现在能出来吗？我想陪你聊聊。”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回复道：
“女儿在家，不方便出来，请原谅。”
他再回复过来道：
“好，改天再约。”
晓梅收起手机，没有再回复，整理好表情，走出房间，看见保姆正在注备晚餐，想给俊涛打个电话，问他是否回来吃晚饭，但想想又算了，这些年来打电话催他回来吃饭，常常是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