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橙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终于将思绪拉了回来。这一恍,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她当年用尽全副心力,笨拙但努力地恋情,就如同坛城沙画,极致繁华,不过一掬细沙,等到最后,一切皆成昨日残梦,只余下那尘世桌面的一层细灰。她梦醒了,仍旧是那个满身尘土的女子,成全不了梦想中的奢华艳丽。不论是裴周明,还是后来的谭瀚,她都已经为了当年的幼稚吃足了苦头,这一次,够了。一次吃亏是不小心,两次,三次,除了傻,还有什么好说的。苏橙看着裴周明的侧影,心底仍旧有着抽痛。爱的反面,从来都不是恨。裴周明从后视镜看着苏橙,将她的一举一动皆收入眼底:“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担心我把你拖出去直接卖了吗?”苏橙这才回过神,自嘲道:“那倒不,我也不值钱。”她现在还是负资产,欠着银行二十年的债务,谁傻了才买她。裴周明一滞。他想告诉她,她其实是无价之宝,若是她想,他愿意将她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可是,她却不愿意……有些事情,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就算是勉强,那些破裂过的伤痕怎么办?可是他已经重新认清楚了自己,他和他的小橙子又要再次错过吗?裴周明眉头一直没有松开,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突然道,“过段时间,我想结婚。”原本垂着头的苏橙骤然抬眸。她怔怔地从后视镜看着裴周明,镜面太小,只能看到那双曾经深深凝视过的眼眸,仍旧墨黑异常,光华流转,却是看不清裴周明到底是喜是哀,可苏橙却是无法呼吸,整个心脏都像是被紧紧攥住,压迫着她所有的神经,令她脸色苍白。苏橙自己都没有想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仍旧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她还是开口道:“是吗,恭喜裴总和徐小姐。”声音仿佛是从魂魄之中掏出来,磨砺到心肺都是疼痛,但她还是完整地说完了,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明明眼前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绵绵的疼意从五脏六腑里弥漫开,但是她还是说完了。因为她知道她有什么资格?她连疼的资格也没有,她是他的谁?谁也不是。裴周明快刀斩乱麻,这样太正确了,她们之间,终究需要一个了结。她做不到,但是裴周明可以。苏橙静静地坐在后座,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没有再说一句话。裴周明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中,几乎忍不住想告诉她这不是真的。他承认他是很卑鄙,用这样的话来刺激苏橙,可是不这样,他没有信心笃定她心里还有他。他知道她很痛,也看到她眼中的悲泣,可至少他知道了,他的小橙子其实一直一直都没有改变。裴周明现在才知道,原本应该两人同行的路,只有一个人的坚持,会是多么艰难。他是想结婚,但是那个对象不是徐薇,而是她,可是现在,他需要这么一丝勇气,只要有这么一丝丝的勇气,他就能够继续走下去。今天,裴周明没有开卡宴进来,而是换了一辆帕萨特,这样一来就能够将苏橙送到她家楼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给你放两天假,好好休息调整一下。”裴周明叮嘱苏橙。苏橙看了裴周明一眼,点点头。她还是有些喝醉了,现在酒劲儿有些上来,完全不想说话。裴周明看她踉踉跄跄的样子,皱了皱眉,从车上下来,扶着她走进楼道。苏橙默默地挣开裴周明,一步一步往上走着,不料楼道里闪了个人影出来,好像是朝着她来的。裴周明眼明手快,当即拦在苏橙身前,喝道:“谁?”却没想到,那个人竟然迟疑地开口道:“橙橙,刚刚是橙橙吗?”还是一个女人。会这么喊她的人不多,苏橙犹豫了一下,那女人便道:“橙橙,你不记得姑姑了吗?”姑姑?!苏橙惊讶极了,在裴周明身后仔细打量了一下,好半晌,才认出来这名衰老的妇人,在她的记忆中,她的姑姑顾仪淑虽然不说特别漂亮,但是眉眼很是大气,看起来就是名令人舒服的女子,可是现在,就算是楼道间灯光昏暗,苏橙也能看出来对方满头黑发已经花白了一半,即苍白又愁苦。可是她却真的是顾仪淑。苏橙心底不禁五味杂陈。裴周明仍旧拦在苏橙前面,看姿态是竭力将她护在身后的,苏橙不由得一阵无力,挥手拨开他,走到顾仪淑面前,满心疑惑道:“姑姑,你这是……”怎么会突然过来了?而且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不怪她想多,实在是苏橙已经快十年没同任何亲戚打过交道了,她爸爸幼年父母早亡,上面只有一个姐姐,当初父母初亡,财产全都冻结的时候,姑姑没有办法,只得收留了她,可随即而来的便是顾仪淑家好几次大战,苏橙也不敢回姑姑家,饭吃不上几口,还得落一身的埋怨。那时候,顾仪淑身上还带着病,一分钱也没办法贴补苏橙,苏橙身上的一点零花用完了,连着一个星期中午只能喝冷水。要不是代思柔告诉她妈妈,代妈妈每天都给她多送一份饭,那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头。顾仪淑打量着苏橙,眼里又是凄苦又是无奈,最后还是慢慢地开口道:“橙橙,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这么冷的天,顾仪淑守在门外很是受了些冻,声音听起来很是沙哑。苏橙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门,请姑姑进来了。裴周明却没有识趣地离开,反而登堂入室,她也不好当着姑姑的面赶他,只得无视他。顾仪淑进门的时候打量了好几眼这房子,叹了口气道:“这屋子倒是和原来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改变。”苏橙没答这茬:“我这里也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姑姑喝点茶好吗?”“不,不用,一杯白开水就行了,年纪大了,一喝茶就整晚上睡不着。”裴周明倒是很有眼色,摁住苏橙,自个儿去厨房倒了两杯水,一杯给了顾仪淑,一杯给了苏橙。顾仪淑说了声谢谢,估计是真冷着了,拿着水杯好一会也没吭声,苏橙只好问道,“姑姑怎么今天想着到我这儿来。”这话说的其实很婉转,都快十年了,也亏得她能找过来。顾仪淑拢了拢头发,低声道:“当初代家把你接走的时候,说是会好好照顾你,我想着她家是厚道人,这才同意,如今看来你日子过的不错,我总算能放心了。”她这话把自己择的十分干净,苏橙也没力气再计较往事,只是不吭声,等顾仪淑自己往下讲。她既然来了,必定是有事的。见苏橙不搭话茬,顾仪淑顿了顿,挤出个笑意道:“当初代家接走你后,她就跟我断了联系,我这么多年是想看看你也没个法,还是前段时间听说你爸爸这套房子又给转手了,接手的是个小姑娘,我猜想八成是你,所以今天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是。”“这房子是我父母唯一能找回来的,我实在舍不得这儿。”苏橙冷凚凚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在顾仪淑身上,后者瑟缩了下,还是张嘴夸她:“你打小就机灵,从小看老,就知道你是有出息的,有多少人在你这个年纪连房子首付都攒不下来。”看她今天的穿着,显然是去了高档场所,还有眼前这个一直陪着她身旁的男人,摆明了就不是普通人,顾仪淑心里也暗自下定决心。苏橙听得累极了,实在没心情再同顾仪淑打太极:“姑姑,你不如直接说,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顾仪淑闻言,神色复杂地看着苏橙好一会,突然眼泪哗地落下来:“按说,我真不应该过来讨这笔债,但是如今我也是没了法子,你家姑夫现在在医院里面躺着,等着这钱救命呢。”她一面说一面摊开手里攥着的那张借据,那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她爸爸找姑姑借了有十万块!别说十年前,就算是现在,十万也不是小数目啊!她爸爸怎么可能会借了这么多钱?苏橙脑子都懵了,她是真不记得有这回事,可再仔细看着这纸,这笔迹,的确是爸爸留下来的,黑黑地扎着眼。不管她怎么看,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橙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裴周明见着不对,连忙拉住苏橙的手:“别急,你冷静点。”苏橙下意识地看了眼裴周明,掌心的温度透过来,总算让她莫名地冷静了许多。这事未免也太蹊跷了,她得问清楚,怎么莫名其妙给蹦出来十万的债来?顾仪淑叹了口气:“你爸脑子灵,为人又好,所以开始做起生意的时候大家都信任他,他也着实赚了一笔,可是你也知道,工程这种事情,就是甲方拖乙方,乙方拖丙方,尾款两年结不了都正常。你爸那一年炒股票又亏得凶,眼见着资金链断了,又赶上过年,即要给手底下的工人们发工资,又要还供应商的钱,所以来我家借了这笔钱。”她掩面抽泣了几下,“我是想着自家亲戚,能帮就帮上一把,所以我瞒着你姑夫把家里所有钱都借给你爸了,没成想,你爸刚把钱都用出去,其余的事情没个交代就那么走了……为这事,你姑夫差点把我给打死……”苏橙呆了,就坐在那儿看着顾仪淑张张合合的双唇,她哭着道:“你当初来我家的时候,一个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面吞。我原想着是不说的,也不讨了,算是给你爸最后一点安慰,可是你姑夫今年查出来尿毒症,把家里所有钱都花完了,他每个星期都要透析,一次就是四百,一个星期就要两三次,我是真没办法了,橙橙,我知道你难,所以这利息我不要了,可你得替你爸把本金还我啊。”顾仪淑凄厉的哭声捶在苏橙心里。苏橙看着苍老的姑姑,她知道她苦,知道她也是没办法了,但是让她怎么办?“这么大一笔钱,可我哪来的钱啊……”苏橙喃喃道,十万啊,她现在自己背着房贷,再从哪儿变这十万块钱出来?“我倒是有个办法。”话都已经说透了,顾仪淑也终于把目的说出来:“你现在住的这房子,虽然房龄长了点,但是好歹地理位置不错,又靠近重点中学,要是转手出去一定有人要的。”“姑姑,你在说什么?”苏橙不敢置信地看着顾仪淑。顾仪淑咬牙道:“橙橙,你现在只一个人,把这房子卖了,再买套小点的也够住,中间过渡的时间去我家住着,我家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保管不亏待你。正好我有个熟人,她家孩子考到了这儿的学校,可自个儿家离这太远,她怕影响孩子学习,就想过来买套房直接过来陪读,现钱都准备好了,只要你点头,手续很快的。”苏橙险些闭过气去:“姑姑你都已经安排好了,那你何必来问我?”“话说回来,这些可都是你爸欠我的。”“姑姑,你要是真没想到要讨债,这欠条怎么会保存十年?当初我爸承诺给你的利息可比银行里翻了三番!还有,我家的东西呢!你就那么狠心,连张照片也不舍得留给我吗!”苏橙咬着牙顶了回去。当初一开始是姑姑接手料理所有事情,毕竟她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那时她年纪小,也不大明白事,等觉得不大对劲儿偷偷跑来的时候,这房子门锁都换了,她心一急,砸了窗户翻进去的,结果整个屋子都空了,连父母的照片也没留张给她。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房屋是抵押了,但是里面的东西顾仪淑早倒腾出来卖了笔钱,当抵着这笔账呢!现如今,她还真有脸提这个!顾仪淑见状,又哭泣起来,可是苏橙心里又乱又气,就是不松口。顾仪淑也顾不上裴周明还在了,哭嚷起来:“顾苏橙!你要知道房子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啊,你难道真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姑夫死吗?!而且这原本就是我家的钱啊!十万啊!我当初是怎么鬼迷了心窍,明知道你爸眼见着生意都垮了,四处欠着债,都山穷水尽了,我还借钱给他啊,我真是作孽啊!你爸怎么能这样,想要死还拖着我们家一道啊!”苏橙身体晃了晃:“你说什么?”“你那死鬼爸爸是自己……”苏橙扑过去拽着顾仪淑,叫道:“你,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次!!”顾仪淑被苏橙吓倒了,连眼泪都缩回去,好一会儿才道:“你其实心里也都有数是吧……”没有!她没有!苏橙紧紧扯着顾仪淑:“你胡说!你瞎说什么!你到底有没有点良心!我爸死了你还这么说他!”连裴周明都没办法将她拉开,她全副身心都在那句话上面,她爸怎么会想死!她爸爸怎么会拉着她妈妈一起自杀!骗子!骗子!顾仪淑这个大骗子!不会的!等苏橙回过神来的时候,顾仪淑已经走了,她是在裴周明怀里嚎啕大哭着。那是她父母啊,从小把她当成掌上明珠,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父母啊,他们怎么会舍得丢下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从小的时候,她爸爸就教育她,要做一个正直,有责任感的人,但是他怎么能这么干?不但毁了自己的家庭,还害了其他两家,毁了一个和他女儿差不多大姑娘的一生!自从她父母走后,苏橙从来都没有这样哭过,把心肺都哭碎了一般,几乎晕在裴周明的怀里。裴周明紧紧地搂着她,像是想要把苏橙嵌在怀里一样。他的小橙子从来都是微笑着,充满希望地,像朵太阳花一般,从来没有过这样无助伤痛的时候,他不想苏橙这样,他不希望她如此痛苦。但是他没有丝毫办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只能轻轻抚着苏橙的发,垂眸道:“没事的,哭出来就好……”一遍又一遍的轻言细语,如同催眠一般,安抚着苏橙的心,她已经顾不上之前对裴周明所下的决定。她已经快被生活溺毙了,哪怕是一根浮草,她也无法放开。苏橙躺在裴周明的怀里,声音轻得如同自言自语:“你说,我姑姑说的是不是真的?”裴周明没有回答。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温热而柔软,如同他身上独属于他,带着烟草味的苦香,都让苏橙像是找在海里找到了一艘船舶。她突然很想喝一杯,不过家里只有料酒,好吧,料酒也是酒。裴周明哭笑不得,可也劝不住她,只得又下楼去,从自己车里拿了支红酒上来。他人情往来很多,后备箱里总是丢着些别人送的礼品,只可惜苏橙家也没有专门的红酒杯,只好倒在她平时用的瓷杯里,宝石般的红艳衬着瓷白,竟在妖艳之间多了抹娇憨,樱桃香味混杂着橡木味,丰满且柔顺。她就抱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得啜着,可看起来一点也不愉悦,反像是饮着苦药一般。裴周明忍不住了,摁下她的手:“别喝了。”“这么好的酒给我糟蹋了,真可惜。”“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面对个小醉鬼,裴周明仍旧很有耐心。他自己都惊讶为什么会一点儿也不烦,也许他并不缺乏耐心,而只是缺乏能够让他付出的对象。现在面对苏橙,他甘心情愿。苏橙看着他,意识都已经有些朦胧了。她从来都没有想明白过,裴周明是什么意思,他就是个大混账!是的!可是她却仍旧爱着这个混蛋。所以,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她想要汲取的那么一点儿温暖,从裴周明的身上传递而来。她就像只初生的小兽一样蜷曲在他身下,紧紧地拥抱着他,裴周明的身体骨肉亭匀,肌理分明,模糊之中,他的汗水滴落在她的身体上,煽情得要命。他的亲吻柔和而细密,一下一下啄在苏橙的耳垂下,仿佛面对着无价之宝。那一刻,苏橙失神地看着裴周明,他的每一个举动似乎都有着脉脉温情。这真是一场美好的梦,像偿还了她所有的夙愿一般。直至苏橙醒过来,她都有些恍惚,头隐隐地痛着,但是身体更多是一种慵懒餍足的无力感。裴周明仍旧将她环在怀中,手臂横过她的腰,赤裸的身体紧紧挨在一起,甚至连脚都紧紧交叠着,她能感觉到独属于皮肤相贴时的舒适度。但是这温度却能灼伤苏橙。她做了一件天底下最傻的事情。苏橙忍不住想狠狠抽自己几巴掌,但是在看到裴周明的睡颜时,她又禁不住屏住呼吸。她就那么近距离地看着他,他睡着的神情看起来很平静,少了平日的捉摸不透,裴周明无疑是她见过最出色的男人,笔直的鼻梁,唇形完美,一如当年,充满让她想要亲吻的诱惑。当年,她只敢通过镜子看他,现在,她仍旧只能在他睡着,毫无知觉的时候,这么肆无忌惮地这么看着他了。兜兜转转,一切如同魔咒,又回到最原点。当裴周明醒来时,只感觉到手臂的空落,他顿时一下子惊醒,半起身子道:“苏橙?”“你的衣服在这儿,已经洗干净了。”苏橙还在,她听到声音走进来把衣服放在床边,并且努力不看裴周明的脸:“你换好就出来吧,我做了饭。”“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吃到你做的东西了。”裴周明怀念道。苏橙顿了顿,没有答话,沉默地退了出去。裴周明挑挑眉,并没有因此而生气,他只是尽情地欣赏着苏橙的背影。她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衣,下身是条亚麻色的裤子,头发很软地散在背上,似乎还留着一丝昨天晚上红酒的味道。裴周明一面穿衣服,一面打量着这间屋子。这间屋子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比他任何一处住所都小,但是随处都可以见到生活的痕迹,裴周明其实并没有来过这儿,但就是感觉到熟悉,特别墙面上细细柔柔的青色藤蔓,像极了他当年为她拼的拼图,温馨而富有人气。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米香,他不禁觉得饿了,身体就像一个永远没有饕足的胃,渴望着更多的,关于苏橙更多的,直至一切。至少经过了昨天的一夜,他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吧。裴周明洗漱完毕,苏橙也已经把饭菜端上桌子,简单洁白的瓷器,盛放着两菜一汤。汤是玉米排骨马蹄汤,淡白色的汤汁香气四溢,菜则是一盘炒土豆丝,另一盘则是芦笋炒培根,青嫩的芦笋,嫣红的培根,一如记忆中的那般。说实话,裴周明初看到时还有些恍神,他们如同之间没有横陈的几年岁月,就像昨天还在馥馨苑,或者是在其他的什么地方,举案齐眉。“那套餐具还在馥馨苑。”裴周明微笑道,“就是那一套附赠了熊先生的餐具,一直都还在,熊先生和宝贝都还在,除了你之外,没有人用过它们。”苏橙手顿了顿,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吃完饭你就走吧。”裴周明的笑意凝在唇角,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几乎没有过拿热脸贴别人冷屁股的经验,敢这么对他的,也只有苏橙了。他准备好好同苏橙谈一下,但是她明显不想听,自个儿淡定地挟菜吃饭喝汤,一丝不落:“昨天的事情我们谁都不用提了,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好了,吃完这顿饭,一切各归原位,我们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那你说说,我们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裴周明想发火,但是忍住了。“你这话说的,像是跟我讨说法一样,这种事情我都不计较,你计较什么。”“我当然要计较,你用完了就扔还不准我吱个声吗!”苏橙淡淡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么说下去有意思吗。”裴周明啪地一下就把筷子扔下了,好嘛,现在搞得他像个怨妇了?没错,他就是怨妇怎么了,他就是无理取闹怎么了!他根本不能接受小橙子这种态度,身体是他妈近了一次,但是其他的距离呢,又不知道飞哪去了。“这么说来,在你眼里,昨天晚上就是个错误?”裴周明咬牙切齿地说道。苏橙丢过来一个“难道不是吗”的眼神,把裴周明刺激的眼睛都要红了。他憋了一肚子火,眼前哪怕是放着龙肝凤胆他也吃不下去了,这饭就是断头饭吧!“顾苏橙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裴周明把话撂那儿,怒气冲冲地起身准备走人。苏橙这时候放下碗,缓缓说道:“裴周明,我们当初已经错过一段了,前因后果你难道不明白,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现在,你已经有了徐薇,要是再继续下去,不又把我逼得跟我最恨的人一样了吗。裴少爷,裴总,我求你,我这次真的知道是我错了,咱们就当两清了好吗。”裴周明的手在门把上停了下,指关节都捏紧了泛着层白了。但他却没有回头,而是径直甩门离开,留下苏橙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看着仍旧青红相宜的饭菜,一动不动,直到所有的饭菜都冰凉,泛起一层难以忍受的油腻。她也吃不下去了,胃里沉甸甸地压着什么,恶心得她都快吐了。其实苏橙再想着欺骗自己,可是事实都摆在面前了,她也没脸再自欺欺人下去。按理来说,她应该冲上去拉开他们,然后把裴周明狠狠骂一顿,让他也试试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羞辱的感觉,可是她没有。不知道为什么,苏橙就觉得没办法面对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男朋友,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于是苏橙很没种地遁了,得亏她出来的时候也带了随身的小包,钱包证件什么的都有。她关了手机,然后出去打车,从火车站走的。进到火车站的时候,苏橙就想笑,代思柔闹脾气要走人坐飞机走还能被人追上去,她一样的情况,却得从飞机场逃到火车站,因为她出不起全额机票,而且也没有人来追她。她是不是也太傻了?如果不是生日那次撞巧了,裴周明会把她正大光明地牵出来?他那个时候,明明眼神都透着尴尬,看着代思柔的神情都不一样。还有之前的种种痕迹,郁欢的提醒,她其实都看到了,可怎么就一点儿也没往上面想?包括当初他们初见,然后在一起,说好听是缘分,追根究底,是不是因为她和代思柔有几分相似的?苏橙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她们俩说话的方式,口音,还有一些小细节,都是的。这段原本就不对等的恋情中,从头到尾都有另一个人的影子。裴周明为什么不早点说?说句明白话有那么难?!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压根不会让自己陷下去,压根不会让这一切发生,她会不让自己越雷池一步!或者说,就算发生了,她也可以和裴周明一样,把这段感情视为生活的调剂,当成玩儿一样,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活生生地像挖了她心口的一块血肉。苏橙把前后都想明白了,真是憋屈透了。车厢里面所有的人都睡了,就她还坐在玻璃窗户旁边,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慢慢地,苏橙感觉到眼睛都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再用手一抹,一脸的水,又咸又苦,整颗心都是酸的。想明白了能怎么办?都已经晚了!先爱先输,她这次是彻底地输干净了,什么也没留下。可如今裴周明有了正主,还要她干吗?黑漆寂静的车厢,除了铁轨咣当咣当的声音外,安静的几乎能让人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噗通噗通,像埋着个小炸弹,随时都能炸了一样。苏橙把脸埋在掌心,无声地流着泪。她紧紧咬着牙,一次又一次地擦着眼泪,安慰自己道,顾苏橙,不就是次失恋,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更苦的都熬过去了,还在乎这点小事?不用二十年,一年之后她就还会是一条好汉。火车凌晨到站的时候停了一下,苏橙这才想起来,这次她听了裴周明的话,没有报假期留校的名额,现在回学校也进不去了,她真是无家可归了。至于代妈妈那儿,她现在最不想见着的就是跟代思柔有关系的。现在,她只有投靠郁欢了。苏橙深吸了几口气,将手机打开,准备给郁欢打电话,短信提示音像交响曲似的跳个不停,裴周明的名字连续不断地跳出来,扎得苏橙眼睛都发疼,她一条也没看,都给删了。郁欢得了信,一大清早就过来接车,看到苏橙的时候吓了一跳,忙不迭迟地把身上衣服脱下来往苏橙身上裹:“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苏橙这才觉得冷爆了,她穿着海南气温的衣服,结果奔到北地来了,没冻死都命大。但是她是真没感觉到冷啊,整个人都麻木了,可是身体到底还是诚实,病来如山倒,一到了郁欢家里,她马上就发了高烧,闹得苏橙特别不好意思,这真是专程过来给别人找麻烦来了。郁欢听了这话,拿眼刀剜她,“再说这话,我就真把你给撵出去了啊,我在学校病的时候,你少照顾我了吗。”苏橙不好意思地笑笑,头还一阵阵发晕。郁欢把枕头给苏橙垫上,然后又端过来一个碗:“来,喝点儿鸡汤,我妈特地托人买的土鸡,汤熬出来都是黄色的呢,你试试,看好不好喝。”为了苏橙的肠胃好,郁欢细心地把鸡油都撇开了,清亮清亮的鸡汤散上点葱花,像是黄玉一样养眼怡人。苏橙一直都没什么胃口,吃的很少,寡淡极了,现在喝上一口鸡汤,咸香可口,从喉咙到胃都妥帖了。“郁小欢,我有告诉过你吗,你要是男的就好了,我一准儿马上嫁给你。”“我要是男的,我自己都想嫁给自己好吗?”郁欢毫不客气。苏橙笑着,埋头喝汤。也许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在她病的时候有人陪着,还有一盅好汤就够了。“甭客气,多吃点,我妈年货买多了,现在已经开始发愁吃不动呢。”郁欢守在旁边,等她喝完把碗接了回去,这时候,听到门铃响,她应了声:“来啦来啦。”苏橙以为是郁妈妈回来了,但是没想到郁欢进来的时候,后面跟着的竟然是裴周明。他随意套着件黑色的外套,身上还席卷着冬日的寒气,发丝上,还有着细小的水珠。裴周明看到苏橙的时候,眼神阴郁极了。裴周明死活没想到,出来接一趟代思柔,把苏橙给搞丢了,他连警察都惊动了,调看了机场的监控,确定了苏橙是自己走的后,他马上就赶回学校去查郁欢家的地址。他知道苏橙没地方可以去,只有郁欢能收容她,可郁欢家是兔子窝吗?整个一狡兔三窟!他把校领导从家里挖出来,先找着郁欢在学校的身份证复印件,但是赶过去一看,那地址是已经拆迁的,他又根据郁欢其他资料的地址,直接就去了天津,但没想到她父母已经离了,那儿是她爸爸的住所,而且撞上郁欢的哥哥,以为他是欺骗了他妹的前男友,差点没把他给卸了,最后经过了这番周折,解释明白了,他才能找到这儿来。这搁谁身上,三天里辗转折腾三个城市,差点打了架,一路上还担惊受怕惟恐她出点什么事,见着她没扑上去掐死她那都是算涵养好的!大过年的,她和代思柔两个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裴周明怎么可能不气?没找着她前,他怎么可能不为她担心?裴周明一路马不停蹄心烦意乱地奔波着,结果终于眼见着要找着她了,手机上来一条短信,简直把他快气晕了过去。裴周明把手机拿出来,扔到苏橙面前:“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追他的是她,现在说分手的也是她?还不当面说明白,就用一短信通知了是不是?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他成什么了?!裴周明这一路都憋着火呢!等终于找着她了,看到小橙子这么病病歪歪的模样,他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心又堵在喉咙口了。裴周明冷静了一下,压低嗓音道:“你行啊,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怎么跟代思柔一个样啊!”苏橙原本的一点内疚顿时烟消云散,代思柔这三个字像钉子一样扎她额角上,一抽一抽地疼着。她故意道:“我要是不和她一个样,你当初能答应我吗。”看着裴周明脸色一白,苏橙心都在滴血,怎么,还真是戳中他痛处了吧,苏橙眼眶都红了,但是还是深吸口气,尽量让声音平静清楚:“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安排人把我的东西从海南寄回来。我还有一些小零碎在馥馨苑,等宿舍开了,我就过去拿回来,到时候钥匙还你,我们就两清了。”“你说什么?再说一次!”裴周明不敢相信,她竟然真和他分手!“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真要我掰开了说?行。”苏橙仰着头直视着他道:“你把手放在你胸口,然后问问自己,你一直喜欢的人是不是代思柔?裴周明,你事情做的可真够绝的,你让我一口气没有最好的朋友和我爱的人,你当初在我身上看着代思柔的影子是不是特别开心啊?你当初同意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指望着还能刺激一下她啊?是不是就拿着我当个备胎,等正主一来就能挪位置啊?我恭喜你啊!你可总算是等到了!”裴周明脸色铁青,他初次见到代思柔的时候,他正好是受了些挫折,代思柔出现的太巧了,混合着精神的抚慰与一种朦胧的,求而不得的好感。如果说初恋是这样一种感情,他并不否认,但是这和与苏橙在一起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代思柔永远是代思柔,是他小舅舅的女朋友,他不可能真对她怎么样。对于裴周明来说,那是一份年少时的憧憬,这和他与苏橙之间的关系有联系吗?只不过很巧的是,代思柔是她朋友罢了。他对于苏橙是完全不同于代思柔的另外一种感情,他曾经还想过,只要他们能好好的,也许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要不然他会在所有人面前直接承认苏橙?裴家这样的家庭最要保持清誉,不可能随便带个人回去,他真要刺激代思柔还用得着搭上自己?但是现在,苏橙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直接就给了死刑!裴周明真想把她给掐死算了,省得世界上有这么一个糟他心的家伙!但是裴周明还是忍了下来:“别把事情扯到代思柔身上,这事儿跟她没关系。”他还是想同苏橙解释,他从来都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而且也从来没那么疯狂地,在三天当中辗转了三个城市,来寻找一个人。但是苏橙听够了,事到如今,他还是维护着代思柔,首先要把她给择干净。裴周明到底是太懂女人还是太不懂女人了?那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只有一颗心,完全无法想象怎么有人能做到同时喜欢两个人?不,其实也不是两个人,就只有代思柔一个,自始自终,都是她一个人。裴周明就真看不出来,代思柔对他的关注不一样?她明显不是毫无感觉好吗!这一出峰回路转的偶像剧里,只有她,连个恶毒的女配都算不上,充其量不过是个只用一句台词的配角。“对,你和她的事情,已经和我没关系了。”苏橙整个人都冷了,静静地看着裴周明:“是我向你先表白的,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心里有人了,要是知道,我不会让自己那么贱,上赶子往前凑。现如今,我不可能再更贱一点,明知道你放不下那个人,我还能当作不知道!”每个字,都是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的,每个字,都在她身上像刀子一样狠狠划着。苏橙真心觉得自己太可悲了,对着裴周明掏心掏肺,最后伤心伤肺。从小到大,代思柔要什么有什么,她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而她,之前就只是代思柔身旁的小跟班,为她遮风挡雨,为她干她不愿意干的事情,她拿什么去和代思柔拼?之前,她一直催眠着自己,说是好朋友无所谓,但是现在,一想到裴周明甩了自己再和代思柔在一起,那场景,混合着机场的一幕,送钥匙的一幕,餐厅的一幕,让苏橙浑身都疼痛。她疼够了,所以快点让这一切都结束吧。她不可能是代思柔,她只是顾苏橙,所以他们终究不能在一起。“你也够无理取闹了。”裴周明气到不行,他已经很少为某个人生这么大气了。这个时候,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苏橙看着屏幕显示“代思柔”来电时,眼角都在跳,裴周明犹豫一下,把电话挂了。可不一会,又有个电话响起,两个人就在铃声中诡异地沉默着。苏橙冷冷笑了笑:“你还想要说什么?”裴周明已经气糊涂了,见苏橙完全无法沟通,干脆把电话接了起来,旋即他脸色就变了,走到一旁听了好一会儿,他才挂断电话。裴周明抓着电话冷静了一下,电话里这事也出的太不是时候了,但是他还是准备和苏橙说一下:“我家……”“和我还有关系吗?”苏橙打断道。裴周明也受够了。他活了二十来年,被泼的面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两天多!而且现在他也没时间了,得赶着回去处理电话里面的事,反正他已经找着她了,在郁欢这儿安全至少不用担心。“麻烦你帮我照顾她一段时间。”裴周明对郁欢道,然后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呃……好……”郁欢在一旁都看傻了,等裴周明走了才愣愣地点头。她回头看着苏橙,不敢置信道:“小橙子,你们……”就算看完全程,她还是觉得像场梦一样,他们之间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要分手了呢。苏橙勉强自己弯弯嘴角,她应该怎么说?他们已经回不去了,所以她宁可抢先放手,也不想再悲惨到被裴周明甩。她只有这么一点可笑的自尊心了,就让她继续保留下去好吗?郁欢知道苏橙看起来很柔顺,但是骨子里倔得很,或者说,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孤勇,而且这两个人都在气头上,要劝也不是现在。郁欢打着主意是过两天再说,可苏橙每次都不让她提这茬,或者一说她就打岔过去了,眼见着学校宿舍能用了,苏橙就悄没声息地订了好票准备返校。“你也没说多住两天,到时候我跟你一起走呗。”“你妈一年难得见你一次,还不趁着机会把你在身旁多留两天啊。”苏橙笑笑:“再说了,你家过年都被我搅合得够呛,还没看够我这脸苦瓜脸啊,再待下去,你房间都能滴出水来了。”她在郁欢妈妈面前还能装成若无其事,可是郁欢太了解她了,这自欺欺人得太没意思,一来二去,苏橙觉得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自己的失败,没必要让朋友也分担苦闷。“你这话说的,我现在反省当初我失恋那事还得来及吗?”郁欢一说完就后悔,那时候还是裴周明出来善后呢。苏橙哪能不记得,眼神也黯了黯,但是她旋即掩饰好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我提前回去也是想要再找份工作。”学费生活费是一个部分,她还想把现在用的手机折现返给裴周明,有了手机毕竟方便多了,但是没理由还白用裴周明的东西。郁欢没办法了,只好放苏橙先走。苏橙回到寝室,果然是她第一个回来,平日里吵吵闹闹的寝室安静的让人发虚,苏橙呆呆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寝室好久,然后起身把所有的床单,被套,还有衣服都翻出来全洗了,再开始打扫卫生,整个寝室被她翻来覆去地收拾了两次,连玻璃窗和灯罩都擦干净了。空气中飘浮着洗衣粉的味道,带着一种干净的阳光味,苏橙满意地坐在天台上,看着被风吹起的床单,心情仿佛也随之轻松许多。她怕自己闲下来,只要闲下来,她就忍不住在脑海里回想着那天的点点滴滴,像自虐一样。裴周明的身影就这样,不自觉地,像空气般占据着她所有的思维,好的,不好的,所有的一切混杂在一起,塞满了生活的每个空隙。苏橙其实特别想不明白,她认识他才多久,动心也是一瞬间,但为什么放开他却那么难。直到今天,她仍旧会习惯地性想,裴周明现在在干什么,今天他吃了什么,是不是还像原来一样,吃完饭之后会泡一杯西湖龙井。苏橙原来还笑过裴周明,说他其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洗衣机都不会用,但是就会泡一手好茶,茶盏在他手里转动,香气怡人,比任何人泡出来的都好喝。只是从今往后,她喝不到他的茶了,他会泡给代思柔喝。苏橙环着双臂站在天台上好半天,直至太阳下山她才回过神来,身体都凉了,手指一动就生疼生疼的,同时,在她面前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把所有的衣服都洗了,明天穿什么?苏橙犹豫了好半天,还是决定去馥馨苑,她还有一些东西得从那边拿回来,而且她还得把钥匙还给裴周明。一路上,苏橙都忐忑着,她生怕会遇上裴周明,可推开没有亮灯的房门时,苏橙长舒口气,忽视心里那小小的失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香烟味,她知道裴周明会抽烟,但只是偶尔为之,并不上瘾,而这么大的味道,难不成他回家就什么也没干,就只是为了抽烟的?苏橙的视线落到书桌的烟缸上,那还是她买回来的呢,水晶小熊,当时说是同熊先生还有宝贝配一套的,现在已经盛满了短短的烟蒂,每一个都呈现着一种扭曲的形状。苏橙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触碰到的冰凉却让她瞬息回过神来,她这是在干什么?整个房间充斥了太多裴周明的痕迹,以及她的痕迹,交织在一起,鼓动撞击着苏橙的心脏,她不敢再停留下去,匆匆将所有她的东西收拾完,她带去海南的行李裴周明也给弄回来了,就放在原来裴琳琅住的客房里,正好可以一并带走。多好,这样一来,就真的什么就不剩下了,除了回忆之外。苏橙将钥匙放在门口的鞋柜上,正转头准备离开时,门开了,一道身影站在门口。苏橙心中一跳,她以为是裴周明,可是来的人却是代思柔。那一瞬间,苏橙的心彻底地凉了。人最怕的是自己说错话做错事,苏橙没想到,她是对的这件事同样令她难以忍受——备胎挪了位置,正主也回来了。代思柔脸色苍白,看到苏橙的时候半晌没有动,像傻了一样站在她面前。相处了有十来年,苏橙第一次觉得代思柔看起来真陌生啊。她看着她,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苏橙最后自己撑不住了,拉着行李,让堵着门口的代思柔让开:“麻烦借过。”“小橙子。”代思柔哽咽着,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对不起。”她都没哭呢,怎么反倒像代思柔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苏橙突然觉得累到不行,像一直撑着她的那口气被人猛地抽走了。原来她心里还有一丝幻想,幻想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作呢,结果呢,现实总是那么残忍,不留给人一丝幻想的余地。苏橙摆摆手,连自己也不知道这代表是个什么意思,她就沉默着,垂着头,拉着行李箱慢慢下楼,就像她第一天来馥馨苑一样,今天可凑巧的又是电梯检修,她只好拎着所有的东西,像败犬一样蹒跚踱步,一步一步地走下楼去,这一次,不会有人在旁边打趣她,说,小橙子,要不要我背你下去。她梦了一场,该醒了。认识谭瀚是在Manuel的咖啡厅里,这个乐天的意大利佬决定庆祝苏橙的失恋,于是举行了一个小型的联谊,同时指明了要让郁欢来,苏橙望天长叹,Manuel这个死色狼,他就是又看上郁欢了吧。但是Manuel死不承认,他的借口是春天来了。苏橙好笑,的确时间过的可真快啊,年一过完就开学,开学不久,就春暖花开了。这日子真是不等人,水一般地流逝了。这段时间,裴周明没出现在苏橙面前,原本他那样的家庭,到学校就不是为了正经八百的上课,更何况他们隔着两届,偌大的校园,不花费点精神还真撞不上。他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是她考虑的了。苏橙将Manuel的邀请如实带给郁欢,郁欢爽快答应了,她毕竟是个喜欢玩乐的个性,修身养性这么久简直就是个奇迹。郁欢带了不少朋友过来,在小咖啡厅里像开Party一般,大家都玩得很开心,游戏做了一轮又一轮。苏橙倒是没有玩乐的兴趣,一直在吧台给大家做果拼和饮料。“我在旁边看了你很长时间,一直想问问你,你会做兔子苹果吗?”突然有个男生坐过来,朝着苏橙微笑道。他也有一头浓密的乌发,软软地搭在额角,显得鼻梁高挺,眉目清秀。苏橙垂下头,继续切水果:“不会。”男生笑眯眯道:“那我教你。”苏橙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眯眼道:“如果我会呢。”“那就太好了,能麻烦你替我做一个吗?我会非常非常感谢你的,要知道苹果只有切成兔子的形态才好吃。”他笑起来就是一个大男孩,“我叫谭瀚,是经济系的二年纪学生,你呢?”平心而论,谭瀚是个有趣的大男孩,想法很天真,还有些自以为是,不过总的来说,还算不错,苏橙不介意同他做朋友,普通朋友。但是谭瀚看起来却不是那么想的,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对着苏橙放电。可惜没多久,谭瀚被他朋友拉走,去参加新一轮的游戏,郁欢这时候靠过来,手里拿着酒,从苏橙手下偷橙子吃。苏橙满心无奈:“小心你的手啊,砍中了就成九指神尼了。”郁欢哈哈笑着,一点儿也没在意。她往谭瀚那儿看了眼,意有所指道:“小橙子,你知道么,治疗失恋最好的办法呢,就是赶快开始一段新的恋爱。”苏橙没有出声,她实在没有力气听从郁欢的话,谈恋爱太过伤筋动骨,她还需要好好休养。可当天晚上,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只有谭瀚留了下来,他帮着苏橙收拾场地,然后护送她回宿舍。想到郁欢飞速溜走的模样,苏橙真是哭笑不得,但谭瀚帮了她,又是要一同回校,苏橙再拒绝就未免太刻意了,不管怎么说,两人边聊边走路,总比一个人要来得有趣而且安全。眼见快到宿舍楼下了,谭瀚突然道:“能把你的手机借我一下吗?我打个电话。”苏橙不明就里,还是递了过去,谭瀚挑挑眉:“没想到你竟然用这款啊,这款可是限量的,我当初都没买到呢。”他看她的眼光有了些许不一样,苏橙没有解释,只见他拔了个号码,一首音乐响起,谭瀚笑笑,挂断后把手机还给苏橙:“这是我的电话,以后常联系。”虽说已经想到有这可能了,但也没理由回绝不是。苏橙讪讪地接过手机,朝谭瀚敷衍地笑笑,然后,一个电话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沉寂。苏橙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接到过那个电话,她与裴周明之间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可是在她每一次睡不着的深夜,她都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如果,任何的假设最令人心动的部分,就是它仅仅是个设想罢了,就像是最美丽的昙花,当黎明到来之时便是它枯萎的时刻。事实是,她接了那个电话,听到里面道明白前因后果后,她下意识转头就往医院跑,无论她怎么埋怨代思柔,憎恨她,但是她仍旧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代妈妈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向她伸出了双手,所以,她不能真丢下代思柔。那天晚上天气很冷,呵出的雾气白煞煞地,在鼻尖凝成一团,苏橙没有想到,这个城市原来这么难打到车,她一面向着医院的方向跑,一面不停地回头望着,看她的身后有没有空车过来。可是昨天的春雪让打车异常艰难,一直到她跑了很远很远,才终于拦到一辆刚刚下客的出租车,她按着快要爆炸的肺部,几乎要晕在出租车里。夜间的医院总是透着一丝难言的安宁与静冷,苏橙特别怕来医院,像那白色的墙能将她所有的力气都吸干一样,她的记忆与两年前重叠在一起,那时候,她接到父母出事的消息后,也是这么一个人奔进医院,然后跑过苍白的长廊。病房里,代思柔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几近晕迷,小急救间里就她一个人,她就像具易碎的瓷娃娃,安静但是痛苦地躺在床上。听到有动静,代思柔迷离地睁开眼睛,看了眼苏橙,虚弱地喊道:“小橙子。”苏橙顿了顿,还是走过去拉住代思柔的手。她的手真冰,就算屋子里面有暖气也仍旧像冰一样,连嘴唇都泛着白。听着患者家属过来了,急救医生也过来了,她把苏橙叫了出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两眼,眉头皱了起来:“你是代思柔的家属?现在患者需要马上手术,你能签字吗?”苏橙一听手术就急了,代思柔手脚都完好,这是伤到哪了要手术?可要是内出血之类,不应该早就抢救了吗?“这么严重?这是撞到哪儿了?”“患者没告诉你?”听了这话,医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摇摇头道:“你们啊……患者外伤不严重,就是些擦伤,但是因为车祸撞击,现在已经有了流产的迹像,如果再不处理,很有可能会大出血。”苏橙当时就懵了,流产?!代思柔怀孕了?医生催促苏橙道:“这字你恐怕签不了,赶紧地通知她家属过来,再拖下去,可就来不及了。”然后她一边走,一边叹声道,“唉,现在的小孩都怎么回事,这都快要命的事了,还想瞒着家里人呢。”苏橙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这才稳住身子。她竟然怀孕了?苏橙脑子转的飞快,可又像是转的一团浆糊一样,粘稠,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在考虑什么。她像僵了一样走进病房,她知道代思柔这是没办法了才通知她的。代妈妈虽然性格很温柔,但是代爸爸却不,老人是从部队里面退伍下来,原本家教就严格,对于代思柔要求颇多,代思柔和周睿然的事情虽然家里知道,但是他们俩要单独出去旅行之类的事,代思柔从来不敢告诉他父母。去海南的事,代思柔也说是报的旅行团,如果代家要是知道代思柔未婚先孕,苏橙真不敢想像会出什么事儿。代思柔脸色极白,看着苏橙站在身旁,还拼命想起来:“不行,别告诉我爸妈,小橙子,别告诉他们,我求你了。”她拉住苏橙,哀求道,“别告诉他们,我求你了,小橙子,你知道我爸会打死我的,他一定会打死我的。”苏橙有些怔忡地看着苏橙,就在她犹豫的当口,代思柔已经按着小腹趴了回去。她脸色痛苦,拉着苏橙道:“你答应我,别告诉我爸妈!拖不过去医生会给我动手术的,医院不会让我死在这儿的!”她痛得那么厉害,手却仍旧像冰凉的铁钳一般。苏橙看着代思柔眼里有抹绝望,仿佛灰烬里最后的一丝光芒,苏橙不禁慌乱地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代思柔松开手,苏橙的手空荡荡地落下去,仿佛是放弃了一个小小的生命。她再也没办法待病房里面了,苏橙跑出房门,却没想到竟然看到周睿然。周睿然看起匆忙极了,大衣下面竟然像是睡衣,连头发看起来也很凌乱,失了他往常那副贵公子的范儿。可是一瞬间,苏橙舒了口气,她没办法签字,但是周睿然不见得没办法,周睿然这时候转过头看到她,快步走了过来:“你也在?周明现在怎么样了?”苏橙瞪大眼睛,看着周睿然张张合合的嘴唇,他刚刚说的是裴周明?裴周明怎么也进这医院了?难道周睿然不是为代思柔而来?周睿然挑挑眉,听清楚了苏橙的问话,突然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他沉默了一会道:“那不是我的孩子。”“什么?”苏橙不敢置信。周睿然的嘴唇原本就生得很薄,现在看起来更加寒凉:“具体的你没有必要知道,但是我很肯定那不是我的孩子,我哪有立场去给她签字。”他看着苏橙的脸色,竟然还能微笑道,“以为我在骗你吗?这个还真没什么必要,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挺开心,虽然的确没有结婚的准备,但是孩子嘛,如果她生下来我并不介意养一个,周家不缺那点儿钱。”“你从来没有想过和柔柔结婚,就没想过她未婚生子会有多尴尬?!对她的名誉有多大损害吗!”周睿然一直都不是伪君子,原来是真小人。苏橙脸色苍白,周睿然却仍旧冷静道:“顾小姐,其实我觉得你们都把事情搞复杂了,谈恋爱不见得一定会修成正果,我和代思柔就是一样。我和她在一起,并没有过其他人,对她也一心一意,我们两个人都挺开心的,为什么一定要接受婚姻的束缚?一张纸的约束力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大,要分手,拿铁链拴着都得分,何必把事情都搞到那么麻烦,要享受当下嘛。”周睿然施施然地说着,态度却坦然到苏橙哑口无言。可是她能对周睿然怎么样?苏橙发现她根本无能为力,周睿然既然这么肯定,那么代思柔的孩子肯定不是他的,可不是他的,又是谁的……代思柔最近的交往对象……只有裴周明。她真傻,怎么忘记了,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代思柔这次的车祸就是裴周明开的车。苏橙喃喃地对周睿然说:“可是因为不爱而分手与一开始的欺骗本质是不一样的。”但这句话,似乎更多是对自己的自言自语。周睿然微笑:“好吧,那按照你的逻辑,脚踏两船岂不是更该死?”他仍旧好风度,将手插在口袋里面,只是露出的格子睡衣就有点可笑,“对了,她有没有告诉你,她是在周明的车上出的事?我现在是来接周明转院的。”苏橙闭上眼睛,这短短一个小时给苏橙的打击已经够多了,以至于她现在都麻木了,只能木然地看着周睿然去接裴周明。裴周明看起来比代思柔受的伤更重,手臂已经骨折打了石膏,整个人都像失了颜色,苍白的厉害。要是以往,苏橙看着他这样,早就扑过去了,可现在,她紧紧地掐着手心,锐利地疼意让她清醒了一些,让她止住了脚步,身上冷了又烫,烫了又冷。她脑子整个都混了,她想起来让裴周明送钥匙的代思柔,想起来站在房门口的代思柔,想起来她就那样打开房门,登堂入室。如果说心底没有恨,那恐怕是真的连自己都不信,可是她仍旧能感觉到自己的软弱,想要就这么算了,她仍旧是那么爱,那么爱这个人。她的眼里仍旧满满都是那个在阳光下朝着她微笑的人,如夏花之繁盛。裴周明微微瞪开眼,仿佛是因为疼痛而皱起眉头,但是视线在苏橙身上一划就过了,仿佛是没有焦距一般。苏橙一惊,不由自主地迈前两步,就在她想靠近裴周明时,周睿然对裴周明道:“这事我已经告诉我姐了,她已经安排好了眼科专家,对方已经看了你的病历,说这就是创伤后的失明,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还是看看妥当些,我们这就过去。”裴周明只是听着,没有什么表情:“代思柔呢?”“安排好了。”周睿然又看了眼苏橙。苏橙眼里的倔强与悲泣,随着水珠一并涌了出来。她转身逃走,她已经待不下去了。苏橙一个人蹲在医院的安全楼梯那儿,几乎再也没办法站起来。裴周明,你真行!!苏橙抹了把脸,全是泪水。她继续不下去了,真的,换成谁也没办法继续往下走,她到底还要怎么样自讨没趣?苏橙软软地倚在楼梯上,她按住脸好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拔了个电话号码:“代妈妈,我是苏橙啊,你现在得来医院一趟。”……救护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周睿然守在裴周明身旁,看他似乎有话想说,便先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哪不舒服?”见裴周明皱着眉头摇头,他才想起来一茬,“那个酒驾的孙子已经找着了,他竟然以为能跑得了,这次非让他在号子里把牢底坐穿吧!”真要把裴周明撞出个好歹来,周睿然绝对会让那丫的陪葬,不管怎么样,裴周明是他的外甥,是一家人!代思柔还算好,可裴周明撞得就比较严重了,多处骨折,还晕乎着。他想了想才道:“今天我出门在华庭撞上代思柔,本想捎她一程,可没想到出了这事。”周睿然挑挑眉,没吭声,裴周明又道,“她要不是知道你今天要去华庭吃饭,也不会过去找你,你和代思柔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好吗。”“怎么?”周睿然挑挑眉。“你把她一个人甩海南,她回来找你,你又不见她。前段时间不是裴琳琅又病了吗,我正照顾着琳琅,代思柔就跑我家去堵你的踪迹。”周睿然哪能说就是不想让她找着,要不狠心分手哪儿分得干净,于是轻描淡写道:“你知道我手上事多,本来想过段时间好好找她谈谈,没想到连累你了,不过没事了,刚刚已经和她都说清楚了。”对于周睿然,裴周明心里觉得他挺不是东西,但是周睿然年纪再轻,也比他长着一辈,而且裴周明实在没精神说话了。那酒驾的太诨了,车速特别快,完全把他们当碰碰车一样撞,要不是卡宴防撞性能好,现在指不定他们都直接进负一楼了。现在裴周明每个骨头缝都感觉到痛。救护车上的急救人员准备把裴周明往车上抬,裴周明犹豫了一下,不大确定地问道:“我刚刚好像听到了小橙子的声音,她是不是也在这儿?”周睿然眼里闪过一道暗光:“你听错了,她要是看到你还不跟过来吗。”如今他和代思柔已经完全不可能了,而且还没能善始善终。如果他们还在一起,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未免太闹心了。裴周明是裴家的人,两家人同枝连叶,不管如何,也不能因为女人而生分。听了周睿然的话,裴周明想想也对,于是也没有深究,被送到他妈给安排好的医院里。他们当时都没有想到,事情往后的发展竟然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当苏橙回到学校的时候,她才发现裴周明那场车祸已经被传得都没边了,也不知道是谁在网上放出消息,说那天的事情,实际上是两名纨绔子弟酒后在车道上赛车跑140码,最后互别的时候造成严重事故才停下来,车上面还有一名美女,事后被紧急送医,没想到还是个孕妇,造成流产云云。整个消息特别绘声绘色,九句真话一句假话,连照片都有。虽然车牌打了码,可裴周明的那辆卡宴不是没人见过,不由得整个校园都谣言四起。大家都把这件事情当成一次娱乐事件,兴致勃勃地口口相传,不少人都用奇异的目光看着苏橙,怀疑她就是那个车上的女人,猜测是她去了医院流产,正好她也请了一个星期假呢。而且这段时候裴周明更是连面都没露,直接有人帮他办理了出国,不是他们是谁?苏橙沉默着,她安慰自己,这世界上清者自者,浊者自浊,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不可能对着每个人都解释。她是在医院里陪着代思柔,代思柔的孩子到底没有保住,医生说幸好家属来得及时,要是再晚一点做手术,可能连生育能力都保不住。代思柔的身体其实本来就不好,那阵子像得了自闭症一样。代爸爸这次没抽她,平时里说话跟吼似的大男人,这次一声都没吭,就是经常蹲在吸烟区,一抽就是一盒烟,整个人看着都伛偻了下去。有一天代爸爸来送饭,结果大冷天一脚踩滑摔在地上,幸好是摔在医院门口,马上就被人发现送到医院这才没有大碍。代思柔看着一瘸一拐的父亲,这才哭出声来,她哭着求父母,她已经不想在这儿再待下去了。代家想尽一切办法,把代思柔给送出国了。她走的那天,苏橙没去送,她知道她们的朋友缘分是尽了。代思柔也知道,她最后给苏橙留了张银行卡,上面有五万块钱,还有一张字条,写着“对不起”。那三个字落笔的特别重,像是能在人心上再划上一刀似的。苏橙把那张字条烧了,然后像疯了一样找着每份兼职,上课,下课,努力学好每一门功课。再然后,她同意追了她一年半的谭瀚,工作了一年之后,又东拼西凑地攒齐了首付,把父母的那套房给买了回来。年少时的过往,就像一场梦一样,再深的悲泣随着岁月如梭,最后也悄然蒙上一层灰,让人回想时就如同品味着陈旧的食物一般。如果不是与裴周明的再见,苏橙想,她能将这段回忆永远永远地埋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