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然虽然没开口说完那后半句话，可他相信，懂他的人总会懂的。
楼宸听完安静了很久，好半天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要说些什么才能确切的安慰住陆星然，才能说些他想听的。
明明这次小宝贝都没有哭，可一字一句近乎有些冷漠的口吻却狠狠的敲打在他的心上。
无措到了极点。
“宝贝，我要怎么哄你才好呢？”
陆星然轻轻窝到了他的怀里说，“什么都不用做，你只用把七零八落的我捡起来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
陆星然什么都不要，他只是要爱他和他爱的人全都平安顺遂这么简单。
不论大家是何种身份，拥有平凡还是绚烂的人生，都不妨碍少年献上满满的诚意去爱他们。
契约最后还是改掉了，奴契改成了双向的那种，对妖奴的束缚力没有那么大了，如若妖奴受伤赴死，对主人的实力也还是有一定影响的，不像之前蓝蓝是死是活都对陆星然起不到半点伤害。
其实这个结果还是让蓝蓝难过了很久，可陆星然也不知道怎么哄他了，蓝蓝那天帮他束发的时候讲，“其实道理我都懂，我也知道您心疼我，蓝蓝没什么亲人，天赐的恩惠能受您眷顾，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其实无论怎么样都好，我早已做好与小公子同生共死的准备。”
陆星然不轻不重的掐了他一把，“你这美人鱼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
反正怎么说，蓝蓝也自有他的一套道理，陆星然没辙，“你就没有点别的喜欢的人和事？师叔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不喜欢兄长吗？小夏和小燕还没长大，你不喜欢他们吗？”
蓝蓝垂下眼睫，“我都喜欢的，可他们没您重要。”
陆星然叹了口气，“你知道修仙的弟子，为什么会在最初入门的十年间，都要下山历练吗？”
“提升修为？增长阅历？”
“那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一点是——需要斩断凡缘，一朝踏入修仙界，就等于一脚踏上了仙途，修士的命金贵也漫长，但人海茫茫天资聪颖的修士又有多少呢？是随随便便的普通人都能修炼的吗？当然不是。”
“那大多修士的家人，或许都没有接触道法的机缘，没有灵根可以修炼，他们的寿命一样短暂，会在很快的时间内从修士的生命中逝世，你觉得家人对他们来说重要吗？”
蓝蓝愣了半响，似是明白陆星然想说些什么了，“重要……但小公子我们不一样，您是……”
陆星然抬手止住了蓝蓝的开口，“我知道，在修仙界，灵宠妖奴这种主从关系甚至可以媲美和比肩师徒关系，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蓝蓝，在我最初生活的那个世界，有种叫纹身的东西，那是一种用针刺进皮肤将不褪色的墨水带进身体里的艺术技艺，有很多英年早逝的人，他们的爱人会选择纹身这一种方式去留住和怀念自己曾经最爱的人。”
“那种刻进皮肤，融进骨血的爱恋和思念，会伴随他们一生一世，到死都不会分离。”
“那里的人生命如此短暂，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耗费一生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把今后的大好时光都和一个死人捆绑在一起？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明明那么喜欢，那么爱，为什么不跟着爱人一起殉情？但还要好好活着。”
陆星然认真又深情的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是在说给你一个人听，我知道你开着密音，我希望你们所有人明白，那边的人会勇敢活到最后的原因，是他们承载着故去人的希望和荣耀，他们要帮那些死去的人，重新看遍山河万里。”
“那是一个人再活吗？那是两个人。”
“以我的身体，做你安眠的坟墓，连同我的筋骨皮肉，生生不息，流淌着我对你的信仰。”
谁说小哭包只会乌鸦嘴和毒鸡汤，他有着远超众人的思想和学识，认真且深情的时候，有着让人不容拒绝的强硬。
他哪里年轻？哪里不会浪漫？
在楼宸眼里，陆星然明明说了通篇的情话。
蓝蓝喃喃的半响说不出话来，“小公子……”
陆星然冲他眨眨眼，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手，他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在你心目中占据了何等重要的地位，正因为此，我才那么迫切的希望着，你能好好地活下去，不管有没有我，我都希望你拥有属于自己的，完整的人生。”
蓝蓝感动的一塌糊涂，最后还是遏制不住失声哭了出来，他好像还羞于让陆星然见到这种极近崩溃的情绪，没让陆星然帮他擦眼泪就掩面跑了出去，他实在不想再在陆星然跟前哭泣了。
说了那么一大堆，总算有点触动和起色，陆星然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不动声色的拉起袖子看了看，左半边的手臂上有一条深黑的血脉，已经在慢慢的往上游走了。
像是很多武侠小说中描写的那种毒药一样，大概蔓延到心脏的位置他就会死了。
那个陆星然不是没有动作，也不是草娃娃们不尽心，陆星然猜测着，这可能就是他星运中的必经一劫，有没有那个陆星然，他在十八岁这年，估计都会有大难临头，躲不掉的。
手上这条深黑的血脉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记得之前百花婆婆帮他捏骨的时候说过，是天命不可违，避无可避，他必须扛下来。
这点小动作他没告诉任何人，但他跟小师叔说了，楼宸看到的时候就直接红了眼眶，死死的抓着他的手腕，险些把小宝贝弄痛了，“怎么弄得？”
“不知道，有天睡觉起来之后，我就发现有了。”
陆星然显得很平静，楼宸拉着他盘腿坐下，非要运功帮他看看，“为什么瞒着我们？”
“就不太想说……”
楼宸倒也不是真的责怪他，就是心里难受，慌得要命，那种自己珍视又喜爱的宝贝抓不住又易碎的感觉，让明明在修仙界颇具威名的颢穹真君一阵一阵的手软脚软。
“小师叔~你别难过，别让师尊他们知道。”
楼宸咽口唾沫的简单动作都感觉喉咙里隐隐作痛，像是一瞬间涌上来了无数的酸楚和苦水，陆星然的命劫，烧的他四肢百骸都在泛疼。
他死死的把陆星然搂进了怀里，“宝贝，宝贝。”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陆星然从来没见过楼宸慌成这个样子，他是整个大陆最天才的修士，从内而外，由表及里。
从发丝到指尖，从皮相到骨血，他都是个完美到让人挑剔不出来的强大的人。
陆星然从小崇拜他、敬慕他，他也深深的喜欢着小师叔，会被他吸引，会想要多分的一些他的宠爱。
可如今看到楼宸那仓皇失措，不知该怎么办的痛心神情，陆星然又觉得心酸。
嘴一撇眼泪就掉下来了，“小师叔你别急啊~星然没事的。”
陆星然觉得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楼宸看他的那个眼神。
小师叔的眼中通红一片，水汽弥漫，一汪秋瞳深不见底，但那明晃晃的所有光亮，都好像是陆星然这颗星星，在他眼里碎掉了一样。
楼宸不是伤感也不是暴怒。
他是怕了。
陆星然又叫了他一声，“小师叔~”
楼宸抿着唇什么话都没说，但陆星然就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疼。
他觉得楼宸的那个眼神把他杀得支离破碎，捅的面目全非。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楼宸小心翼翼的捧住了脸，小师叔好像再也忍不住了，那么慎重又温柔的吻了吻陆星然的唇。
高高在上遇见所有困难，从未见逃避和退缩的颢穹真君。
突然在陆星然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他只是控制不住情不自禁的落了几滴泪，连半点声音都没发出，陆星然却呆愣住了，好半天都不知道要怎么哄他。
只能磕磕绊绊的开口，“小、小师叔，都是星然不好，星、星然让你担心了。”
抬手笨拙的帮他擦眼泪，楼宸看他的眼神哀伤到了极致，可他又那么努力的在隐忍，陆星然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比他还难过。
“阿宸哥哥，我不要你哭，我要你欢喜。”
可没有陆星然，你让他怎么欢喜？
“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
“在草娃娃来之前就出现了？”
陆星然沉默着点了点头。
“其实我本来也不想告诉你的，但我实在想找个人说说话，我总觉得，若是有个人帮我分担一下也是可以的。”
“说给一个人，和说给一群人总是不同的，我只是想要一个拥抱或者一个肩膀，而不是那么多跟着一起担忧焦躁的心。”
“小师叔，我自己能感觉的到，我的命劫不远了，应该就在我十八岁这年，躲不过，也逃不掉。”
“我甚至不知道，未来的这几个月里我还会面对什么……也怕过，也怨过，也感到失望和绝望过，我常常在想，到底我是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我就一定要遭这种罪，可后来我又想，大概是我用了太多的好运气来遇见你们吧。”
“这样想，我又觉得开心了，我不后悔，也不觉得难过，因为我碰见了如此优秀的你们。”
楼宸怔怔的看了看永远坦荡无畏，永远赤诚之心的陆星然，忽而低下头去牢牢的抱住了他，小师叔闭着眼贴紧了他的脖颈，“我的星然才是……”
“伤痕累累，依然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