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五万这个数字这几天一直徘徊在叶思颖的脑海中,就像是傍晚树林间盘旋着呀呀叫的乌鸦,一直在不停地提醒着她。路过银行运钞车的时候,她都恨不得直接冲进去抢了就跑。该怎么办?难道看着爸爸被别人打死?她麻木地重复着手中清洗的动作,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五万,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去哪里筹那么多的钱。“思颖,昨天刚到的那批花茶放在哪儿了?”鹿萝从隔间探出身问。叶思颖木着脸眼神呆滞地冲刷着手里洗了至少有十分钟的盘子。“思颖?”鹿萝看她眼神无聚焦拧着眉头的样子,不放心地走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没想到叶思颖浑身一颤,手中的盘子直直落在地上,“啪”的一声应声而碎。“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叶思颖回过神来,看着满地碎片顿时惊慌失措地鞠躬道歉,弯下腰就要去捡。鹿萝连忙拉住她,看着她慌乱涨红的脸,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魂不守舍的。”叶思颖看着她关切的表情,张了张嘴,有些话在嘴里辗转着,鹿鹿姐这么好的人,如果告诉她,她应该会帮忙吧,但是……这时,店门口的风铃清脆的响声提示有客到,鹿萝抬起头就看到付乔。“你们这是怎么了?”付乔疑惑地看着两人神色诡异地站在那儿,尤其是叶思颖一脸见了鬼的样子。“是你啊,你先坐一下。”招呼完付乔,鹿萝一脸关切地看着叶思颖继续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话跟我说?”叶思颖瞥了眼坐在窗边望着这边的付乔,她记得乐央她们说过这个人是个警察,她莫名有些心虚,慌乱地摇着头:“没……没事,我没事,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鹿萝看她这样也不再多问:“那我给乐央她们打电话让她们来接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沈乐央和江晴接到鹿萝的电话赶到鹿鸣时,就看到柜台前惴惴不安的叶思颖,整个人魂不守舍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你这是怎么了?”江晴摸着她的额头,发现她不正常的体温。“她今天一天都是这样,生病了也不知道请假,还巴巴地跑过来,打电话给你们她还不让,怕麻烦你们……”鹿萝带着几分嗔怪地看着叶思颖,这个小姑娘自从来自己店里这段时间一直很乖巧,手脚也很利落,自己看着觉得也喜欢,就是太过懂事让人心疼。“快带她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也给她放个假。”“谢谢鹿鹿姐。”她们带着叶思颖正准备离开,一边的付乔突然开口叫住了沈乐央。“我想和你谈谈。”付乔的视线自沈乐央到来就一直落在她身上。江晴有些戒备地看着她,沈乐央回头看看付乔用笑容表达着善意的脸,劝慰江晴道:“你们先回去吧。”随即捏了捏江晴的手,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她们走了以后,鹿萝也借口要看店,体贴地将空间留给了她们。“不好奇我要说什么?”付乔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看着她的女孩,突然就起了逗弄的心思。“你想要说的话,不用我问,你自然会说。”沈乐央笑了笑,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哥说,你很有意思,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让我不要因为喜欢顾默晗就仇视你……”说着付乔顿了一下,“其实谈不上仇视,我只是有些嫉妒你。”沈乐央此刻真的有些不解,并不明白她口中的嫉妒从何而来。“我和顾默晗认识了有六七年了吧,我喜欢上他的时候甚至付谨都不认识他……”付乔说着,头也没抬。沈乐央看着她明显是陷入回忆中的样子,认真地听着。毕竟她回忆中的顾默晗是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在那一段彼此空缺的时光里,她也迫切地想要知道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哪怕是从别人的记忆中窥探。嵘曦机场。“这么大的黑眼圈?顾默晗你是不要命了吧?就算你之前迫降成功也不证明你技术好到不需要休息!眼看是个功勋飞行员了,古梁栋也没法故意压你一头,你自己倒好,放纵了是吧?”付谨在休息室逮着顾默晗,指着一脸憔悴的他就骂。顾默晗只淡淡瞥他一眼并不说话,等会儿还有航班,他并不打算把话题拉开。“顾默晗,你说你明明担心人家担心得要死,干吗还要做出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四十分钟之后有航班,你这教育课可以等我回来再上吗?”顾默晗看他喋喋不休的样子,有些好笑地开口打断他,“我可不想因为这个误机受到投诉。”他关上储物柜,朝付谨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放心,我有分寸。”看着他干巴巴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就走,付谨在他身后咆哮:“你有个鬼的分寸!行!你就单着吧,别去祸害人家小姑娘了,人家小姑娘指不定多少人喜欢!”顾默晗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声音,心中却是一片清明,乐央的未来还是一片坦途,她还这么小,还没有完全懂事,还有很多选择,自己就这样护她一路稳健迎接属于她的未来就好了。自己的感情不算什么,她对自己也只是一时好奇的新鲜感吧,趁此机会让她想清楚,然后就这样吧,顾默晗自欺欺人地想着。“……他很会为人着想,把什么都分得很清楚,太过理智,也太过防备了。”付乔摇头感叹,自己就是这样早早地被他安置在了妹妹的位置上,这么多年一点机会都没有。沈乐央也明白,她这个意外也许对于顾默晗的人生来说太过唐突,也打破了他的许多原则。但是感情往往就是不受控制的,她也曾抗拒过他、故意与他作对、顽劣得自己想起来都要脸红几分,也曾像抓紧救命稻草一样想要紧紧地抓牢他,让她明确地说出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顾默晗的,她说不出来。沈乐央只知道等到自己发现时,他已经在自己心底扎了根。她并没有改变什么,顾默晗也可以不用改变什么,凭什么就不能和她在一起?“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坦白地说喜欢一个人,我不是输给了你,我是输给了他。”沈乐央正胡思乱想间,听到这句话,心中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付乔的意思是,顾默晗对她说了喜欢自己?离开鹿鸣的时候,沈乐央觉得浑身都如坠云雾,她抬起头看到的是沉沉的天空,白色的月亮挂在还有些光亮的灰蓝色夜空中,略显暗淡阴森。她突然想听听顾默晗的声音,但是电话还没拨过去,就有江晴的号码拨过来,才接通就传出江晴撕心裂肺的哭喊:“乐央,乐央!思颖被他们带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好怕……”沈乐央心中警铃大作,语气都凝重起来:“阿晴,你冷静一下,你好好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刚刚回家,路上好像有人跟着我们,我……我……我以为是蔚延,我就想说让他们别再跟着我们了。但是他们抓着我们就上车了,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一间很黑很黑的屋子里,我怕,乐央我好怕!叶思颖刚才被人拉出去了,我……我……怎么办……”江晴语无伦次的声音颤抖着传过来,沈乐央顿时犹如被一桶冰水从头浇灌而下,她明白此时江晴和叶思颖恐怕是被人绑架了。她必须要冷静下来,想办法,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你那边有没有窗户?”叶思颖努力摆脱剧烈的眩晕感,极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拿着自己的手机在把玩着的男人,他脸上那条狰狞的刀疤让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下一秒,她立刻反应过来,这里,是她家!安静的空间里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空气像是被什么黏稠的物质紧紧地包裹着,还有一丝铁锈味。角落里突然响起一丝呻吟声,好像有什么匍匐在阴暗的墙角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叶思颖突然间忘却了眼前这个让她惧怕的鬼魅般的男人,箭一般地冲过去。破布一般瘫倒在角落里的居然是叶勇!“爸爸!”叶勇的脸上干涸的血污混着地上的灰烬,他一身狼狈地趴在地上,喘息间似是无知觉。“爸爸,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思颖啊,爸爸不要睡,看看我!”叶思颖伸手想要将叶勇扶起来,但是刚碰到他的肩膀他就开始无意识地皱眉呻吟起来。“思颖思颖,快跑……”叶勇的喉咙里挤出来的破碎声音像是用久了的风箱,发出“呼哧、呼哧”沙哑而干裂的响声。“求求你放了我爸爸!他快死了,你们放了他吧!”叶思颖转过身将叶勇护在身后,眼中噙满泪水,口中不断乞求。石磊像是被眼前这惨烈的父女情深打动了,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丝怜惜的味道:“我可以放了他,他欠我的钱我也可以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也不再去找他的麻烦……”虽然他脸上挂着感动的神情,但是叶思颖却因为他越靠越近的身体颤抖着不断往后瑟缩。石磊看着她惊惧地缩着身子战栗的样子,故意停下拖得长长的语调,就那么赤裸又贪婪地盯着她。“只要……”石磊眼中闪着光,睇视着叶思颖,勾起弧度的唇一开一合。“想想你爸爸,再这样下去他可就活不了了……”“他欠我的我可以一笔勾销,以后他就不需要东躲西藏了。”“只要你把你的手机打开,然后交给我。”……叶思颖像一具死尸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恶魔。那个深夜的浓黑色气息顺着潮湿的空气附着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渗透进毛孔然后渐渐向内里侵袭骨髓,那种恐惧和无路可走的绝望在之后的每一个寂静的夜晚都呼啸反复。“先生!不好了!江小姐失踪了!”小张坐在车里急得惊慌失措,立刻拨打电话。“什么?!”蔚迟看着眼前原本还是云淡风轻微笑着的蔚延猛地站起身,茶杯中澄黄的液体洒在根雕茶几的桌面上。【2】蔚迟和蔚延是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蔚迟的妈妈是蔚楚在去美国打拼之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一个很懂事的女人,忧心蔚楚在外打拼的辛苦,除非是什么大事否则不会轻易打扰他。蔚楚很快就在美国华侨的赏识下站稳了脚跟,也和华侨的女儿安吉娜也就是蔚延的妈妈一见钟情。然后,一通越洋电话就这么结束了两人的关系,但是蔚楚并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女人肚子里怀着他的骨肉,女人欣喜地想要告诉他“你就要当爸爸了”的话也被堵在了喉咙口。其实蔚迟妈妈完全可以大闹一番,但是她不忍心,那是她深爱的男人。她知道自己没钱没势根本没有办法对他的事业有一点点帮助,也不忍心看他好不容易打拼的事业毁于一旦,甚至她清楚地知道即便他知道他们有了孩子也未必会改变选择,所以她死死忍着什么也不说,平静地同意了分手。然后一个人生下孩子,一边打工一边照顾孩子,一天打好几份工,半夜都不能睡。随着蔚迟一天天长大,她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却不想病魔也找上她。弥留之际,她辗转找到了蔚楚的昔年好友,拜托他一定要将蔚迟送去美国他爸爸身边,随即撒手人寰。回到蔚家的蔚迟并没有因此好过,安吉娜的刁难、蔚楚的漠视都让他过得无比落魄,直到蔚延出生。小蔚延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格外亲,做什么都喜欢和他腻在一块儿,托蔚延的福,蔚迟寄人篱下的日子总算是好过了些。虽然蔚迟本意并不愿与弟弟争什么,但是蔚延却抢先与家业继承权撇清了关系,就连大学也是选的国内一流的美院,他说这是他终其一生都会追求的爱好。都是自己儿子,蔚楚倒是没太反对,想着哥俩关系好,谁继承家业都不会亏待另一方,但安吉娜一直耿耿于怀。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以死相逼把原本还在学校实习的蔚延叫回美国,蔚延每天把自己关在画室里疯狂地画画,蔚迟隐约从他那里得知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而那个女孩还只是个初中生。他这个弟弟啊,活得就像一把燃烧的火把,灼热旺盛,不懂妥协和屈服。直到去年最后一天的深夜里,蔚延将他扯进画室,洁白的脸庞上是大颗大颗滚滚而下的眼泪,那样的他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他哭着说:“哥,你带我去中国,带我去她那儿,她就在那儿!我觉得我在这里要被闷死了。她是我漂泊许久才找到的土地,没有她我没办法活下去,我就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我不会给家里蒙羞的,哥哥,让我看看她,就一眼!我快要想不起她的脸了,怎么办……求求你了,哥!你帮帮我!”那一声声的呼唤飘荡在空旷的房间,蔚迟看着那满墙的画作,或坐或躺或转身都是同一个人,也可能不是同一个人,因为她们都空着一张脸。那天晚上,蔚迟偷偷带着已经有些痴傻的、抱着画框喃喃自语的蔚延,搭上飞机回到了这片他心心念念的土地。“怎么了?”蔚迟见蔚延如惊弓之鸟的样子,心里一紧。“哥,她不见了,江晴又不见了!”蔚延就这么傻愣愣地举着手机,眼神涣散地看着他。“先生?先生……”电话中传来小张迫切的呼唤,蔚迟将手机一把夺过来:“小张,你仔细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蔚延看着蔚迟时不时点头说着什么,他却只能在一旁心急如焚。“好,你跟紧那个女孩,一定不能跟丢了,时刻给我报告你的位置,我现在赶过来。”蔚迟挂断电话后,略一思索又拿起手机拨通了白薇的号码:“今天晚上的会议给我取消一下,我这里……”蔚迟正说着话,身后的蔚延如梦初醒突然大喊一声:“石磊,石磊!之前是他跟踪阿晴她们,一定是他绑架了阿晴……”“我不跟你说了,等我电话。”蔚迟语速极快地对着电话那头交代后,挂了电话。电话另一端的白薇心头忽然一阵惊惶,刚才她如果没有听错的话,是石磊?蔚迟不是去见他弟弟了吗?怎么会和石磊扯上关系?她的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黑暗在空气中流淌着,江晴感觉浑身都变得冰冷,汗毛倒竖着握住手机听着外面的响动。“乐央,乐央,他们来了……”江晴仓皇地按灭手机,揣进衣服的内兜,惴惴不安地闭上眼睛缩在角落里。斑驳生锈的铁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江晴屏住呼吸偷偷窥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背着光出现在门口。“进去!”伴随着一声暴喝,一个人被推到了地上,扑起一地散发着霉味的灰尘。沈乐央屏息听着那边的动静,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许久后,黑暗深处传来了一声模糊的呼唤:“江晴?”江晴顺着声音手忙脚乱地扑过去:“你还好吧?这是哪儿啊?思颖,怎么回事?他们抓你出去干吗?”“这是我家,对不起……”叶思颖声音嘶哑,“是我爸爸,我爸爸欠了钱,我没想到会连累你……”沈乐央在电话那头听着,这些电视剧中的老套桥段现在她的朋友们正在切身经历着,时刻都会有危险。“思颖,你家位置在哪儿?”沈乐央的声音从江晴的腰部传来。江晴忙不迭地掏出手机递给叶思颖。“八角巷兑字街3号。”“好,我先去报警,你们把手机藏好……”挂断电话后,沈乐央手脚冰凉地准备报警,顾默晗的电话却突然打了过来。“顾默晗,我……”“小乐央啊,顾默晗正在出航班呢,大概还要半个小时才回来。”“付谨叔叔,你快给付乔姐姐打电话,江晴和叶思颖被绑架了!在八角巷兑字街3号。”“乐央,你在哪儿?你在原地等着不要动,我通知付乔马上过去!”“好,你赶紧和付乔姐姐说,让她快点过来!”像是终于得到支援,一直强装镇定的沈乐央的声音终于开始颤抖。付谨想起上回沈乐央不管不顾就往有爆炸危险的飞机上冲的场景,不禁有些头大。沈乐央怎么可能会这么听话!无奈之下他赶紧拨通付乔的电话。沈乐央挂断电话,在路边拦了辆车,丢下一句“八角巷兑字街”就不再说话。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小张看她离开,急忙拨通蔚延的电话:“先生,那个女孩好像接到了江小姐的电话,我到了就立刻汇报地址。”【3】时近傍晚,天色渐暗,八角巷的轮廓朦胧,隐约看过去就像是一张猎捕食肉恶兽的捕猎网。阴暗的巷子深处不时传来几声铁门碰撞声,混杂着模糊的交谈声,偶尔会有几声莫名的尖叫,还有响彻天际的嘎嘎怪笑声。常瑜拎着黑色的背包,紧张地站在兑字街口。半个小时前,常瑜接到一通十分意外的电话。“几个女孩在我这儿,半个小时,凑齐十万块,地点我会再通知你,如果报警你知道后果。”这个奇怪的电话是用叶思颖的手机打来的,常瑜立刻下意识地给江晴打电话,没想到是关机,打沈乐央的也是通话中,直觉告诉他那个诡异的电话所说的不是开玩笑。但是,他所有的钱凑在一起也只够五万,他犹如困兽一般双手抱着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尖锐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屏幕上闪烁着一个地址。“八角巷兑3。”常瑜的神经自接到那个电话就一直紧绷着,他猛攥拳狠狠地砸在面前的书桌上。“咚咚咚……”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常瑜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躁和愤怒,他吼道:“滚。”常瑜虽然看起来不好接近,但是对家中的管家和下人平时还是没有什么架子的。常季霖今天并没有去公司,听到儿子房间里的奇怪声音有些担心,过来敲门,敲门的手还举在半空中,听到这么一声“滚”尚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打开门就看见自家儿子撑在桌前像一头发狂的困兽。“怎么回事?”常季霖皱着眉头劈头问道,语气中的质问却掩盖了关心。常瑜下意识地想要用锋利的话语阻隔他对自己的关心,像过去做过的许多次那样,让他难过,让他忏悔。但是这一次,常瑜并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立在那儿喘着粗气。他杂乱的思绪在脑海里乱成了一张纠缠难解的网,每一根露出来的线头都像是出口,但是当你试探性地拉扯它就会发现,那只会把整张网越拉越紧,最后仍然是个死结。“你还好吧?”常季霖在商场上雷厉风行惯了,担心和关怀这样的句子从他口中吐出有种说不出的蹩脚感。常瑜将头撇向另一边,语速极快地道:“我没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常季霖也是骄傲而固执的,他自问做不出一副体贴入微的样子,闻言心中再有什么疑惑也被他生生咽回肚子里。关上门后,空荡的走廊有些昏暗,常季霖正打算回房,开门声蓦地在他身后响起,紧跟着是常瑜的声音:“上回你说去澳洲的事,我会听从你的安排跟你一起去。”常季霖扭头,看着攥着拳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有一瞬间的恍神,许多年前他还没有这么高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站在自己面前请求让他去看看病床上的母亲的……常瑜看似冷淡但是骨子里那股孤傲和倔强一丝不差地随了他的妈妈,爱的时候有多用力,恨的时候就有多彻底。他知道,他的儿子一直在恨自己。“……你的条件是什么,说吧。”“我需要十万。”天已经暗沉,偶尔有黑色的影子扑棱着翅膀在上空中不停地盘旋,“呱呱”的嘶哑叫声令人毛骨悚然,让沈乐央心中有一种又凄凉又厌烦的感觉。八角巷的格局就像一张“米”字的蛛网,兑字街是蛛网右上方中间的那条。沈乐央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她站在街口,两边是灰扑扑的水泥墙,上面泛着可疑的墨绿色。沈乐央觉得有凉凉的汗水黏附在脊背上,让她的汗毛倒竖起来。终于抬起脚向前迈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拂过她耳畔的风声莫名地有些像女人的哀鸣。被黑暗笼罩的房间里只剩下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的声音。石磊拿起振动的手机,是白薇的来电,他语气轻快地接起:“白小姐,我还没有找你,你倒是先找我了。”“你干了什么?你疯了吗?”“白小姐,你别搞错了,是你说想让她们死的,我是在为你办事而已。”“你……姑且不论我说没说过,石磊,警察估计就快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白薇不怒反笑,说完立刻挂了电话。这么快就通知警察了?低下头略一思索,石磊招来一旁的小弟:“拿上东西,带她们去中央楼。”“那……叶勇呢?”小弟瑟缩着拿不定主意。“我说过要放过他,我答应了他女儿的,做我们这行也要有诚信,不是吗?”石磊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脸,走到墙角,嫌恶地踢了踢瘫软在地似一块烂抹布的人,“留他在这里等死吧,走。”江晴抱着叶思颖颤抖着瑟缩在角落中,已经适应了黑暗的两人看到对方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恐惧,房间门关着,但是外面的响动仍然透过老旧斑驳的门板传了过来。是乐央找来的警察来救她们了吗?为什么还没有人冲进来告诉她们安全了?下一秒,门被粗鲁地撞开,涌动的灰尘铺天盖地地冲进房内,两个面容凶恶的人走了过来。不是乐央!不是警察!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救她们?!门被打开的那一瞬,叶思颖却听到门外隐约传来常瑜的声音,她浑身一滞。可是来不及等她确认,开门的两个人就已经走到她们面前粗鲁地将她们拉起来,叶思颖不敢让他们知道常瑜的存在,咬着牙闷声不吭的,像个破布娃娃一般任人摆弄。“啊,走开!不要碰我们!你们走开啊!”江晴有种不祥的慌乱,开始奋力挣扎起来。“闭嘴!走!”石磊的小弟有些恼火地吼道,眼睛中迸发的凶光慑得江晴的心都开始颤抖。常瑜在脏水横流的路面上疾步快行着,时不时看一眼两边的门牌,二十七号,快了。他的心跳有些失速,即使他平日伪装得多么淡定,毕竟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身后的巷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手机铃音,几秒后又被掐断,但这足够他回忆起曾在沈乐央的手机上听过这段短短的音频。常瑜循着声源走去,试探地轻声唤道:“乐央?”沈乐央躲在巷子里的破旧木柜后,手中死死抓着手机,懊恼着为什么没有关掉手机铃声,想着刚才在巷子前方听到的那阵古怪的响声,一直紧绷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沈乐央手心开始沁着汗颤抖起来。“乐央?”熟悉的声音,是常瑜!沈乐央浑身顿时松懈下来,瘫软地坐在地上。“你没事就好!”常瑜的声音中有难掩的焦急和欣喜,连忙将沈乐央从地上拉起来。“吱呀——”铁门被人推动的哑响从身后传来,常瑜神色一滞,快速地将沈乐央推进一旁的楼道。杂乱的脚步声远去,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扇门,房间里阴森凌乱,但是却没有人,角落中传来阵阵呻吟,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映入眼帘,常瑜终于忍不住扶着墙,胃里一阵痉挛。嵘曦机场。付谨坐立不安地拿着手机,在心中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接到沈乐央的电话后他立马通知了付乔,到现在已经将近半个小时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以沈乐央的性子一定不会安安分分地等结果。刚才他打电话过去那边也很快就掐掉了,他知道那家伙一定去了现场。“千万不要出事啊!”付谨不住地念着,手机振动起来,他立马接起,“乐央!”“警察来了没有?”听着那边刻意压低的声音,付谨头都大了:“已经在路上了,沈乐央你给我躲好,抓贼这种事你一个小姑娘犯不上赶着去,你要是……”“我挂了。”沈乐央听他好像又要提顾默晗的语气,连忙掐断电话,然后惴惴不安地靠着墙。“她们不在这儿。”身后常瑜突然出来把沈乐央吓得一惊。“不可能!”沈乐央不信,转身就要冲进屋内,常瑜想起屋内那个人,连忙拉住她。“别进去!”常瑜抓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头,沈乐央刚想问为什么,常瑜的手机响了起来,两个人都有些不安。“来中央楼。”是石磊的声音。“沈乐央!你注意安全,顾默晗马上就回来了!”付谨冲着电话里吼,却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乐央怎么了?!”付谨猛地转过身,顾默晗一脸阴鸷地站在他身后。“你冷静一下,听我说……”“说!”付谨艰涩地舔舔唇:“她朋友被绑架了,在八角巷,她去现场了。”顾默晗一把夺过自己的手机,撇下还在喋喋不休的付谨就向外冲去。沈乐央的电话打不通,无奈之下他只得拨通付乔的电话,得知警方已经在八角巷外部署,但他却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顾默晗将油门踩到底,向着八角巷方向飞驰而去。沈乐央你最好没事!八角巷上方的天空乌蒙蒙的,有黑色的云在上空翻滚,像是在召唤着什么,满满的都是邪恶。沈乐央跟着常瑜沿着兑字街向前走,快到出口的时候,常瑜拦住她:“乐央,你听我的,你在这里等,不要过来,这样我才能安心地把她们带出来,你相信我!”“谁在那儿?!”是石磊的小弟,他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出声试探道。常瑜转过身,心中突然多了些许安定,向着那边稳步走过去,边走边说:“你们老大让我送东西来的。”说着刻意拍了拍手中的背包。中央楼是幢未完工的圆形建筑,因为年月已久破败不堪,许多地方有黑黢黢的钢筋裸露在墙体外。小弟警惕地看了眼他身后,常瑜见状连忙将背包丢在他跟前,朗声喊:“我已经到了,你们老大人呢?”石磊走出来,一把将小弟推开就要过去,常瑜却防备地后退,掏出一个灌满油的玻璃瓶和打火机,强装镇定道:“她们人呢?”“年轻人,火气别那么大。”石磊死死地盯着常瑜,头也不回道,“带她们出来。”【4】有细细的水流顺着墙角滴答滴答溅到地面,像是时间流淌的声音,一下一下让人紧张。叶思颖想起很久以前,住在隔壁的老妪在楼顶晒太阳的时候说的话,她说:“人啊,不要认命,认了命你就永远摸不到阳光了。你要做的是从黑暗里爬出来。”叶思颖记得她那沟壑纵横的脸上的那双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黑曜石一般沉静。她至今都记得这句话,也是这样努力去做的,虽然辛苦,但是每每想起那双眼,都能够让她在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再努把力,就像苦中作乐,总要有希望。但是她忘记了,不论她如何向阳生长,依旧会有阳光照不到的阴影紧随其后,那一片阴影如同鬼魅一般,如影随形。有什么地方坏掉了,表盘上的指针开始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摆着,内里咬合紧密的齿轮也开始颤抖。常瑜盯着被拉出来的两个女孩,确认她们虽然受惊过度但没受什么伤后,转向石磊:“钱在这里,你放了她们。”叶思颖看着不远处的常瑜,他就像是黑暗中披着金色阳光的七色鹿,一次次将她从泥沼中拯救出来。“我和这个小姑娘谈的价钱是五万就放了她爸爸,十万,你把他们父女俩带走,但是这个沈乐央得留下,我的一位朋友应该很想和她聊聊。”石磊盯着叶思颖躲闪的眼神古怪地笑起来,无耻又狡猾。闻言,江晴和常瑜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说沈乐央?他以为江晴是沈乐央?巷子中的沈乐央闻言也是一愣,手上翻找手机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而叶思颖,一脸死灰,如遭雷劈,他说什么?“只要你把手机给我,我就放了你和你爸爸……”石磊狡猾的声音在脑海里不断地回旋碰撞。她的手机是那种很老的触屏,没有指纹锁。她侥幸地以为仅仅是一部破旧的手机而已,一部手机换爸爸一命,却没有想到是这样!“你浑蛋!你骗我!浑蛋!”原本混混沌沌站在原地的叶思颖像是突然挥开了眼前的迷障,疯了一般向石磊扑去。小弟一时脱手让她挣脱开,但是马上反应过来又抓住她,反手就是一巴掌挥过去。江晴见状想去扶她,一旁的小弟却紧紧地捉住她的手不放。叶思颖跌坐在地上,觉得天旋地转。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都是因为自己,自己爸爸欠了钱才会连累江晴,都是因为自己,常瑜才会被引过来……自己是这一切灾难的原罪啊!石磊嗤笑着睇了一眼失魂落魄、痛哭流涕的叶思颖,就像在看一只卑贱的蝼蚁,随后对控制住江晴的小弟使了个眼色。小弟放开江晴,一边推搡着她往前走一边说:“你,去把钱拿过来。不许耍花样,不然你的朋友就死定了。”说着拎起地上的叶思颖,牢牢地钳制住她,将一把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叶思颖眼眶一红,颤抖着嘴角看着常瑜的方向说了一句:“对不起。”随后,叶思颖用手死死抓住箍在她脖子上的胳膊,头朝后重重一仰,狠狠撞上控制住她的那个小弟的面门。小弟猝不及防脸上一阵闷痛,整个人向后跌去。但是小弟很快就反应过来,稳住身体一手扼住她的脖子一手扬起匕首对着她。石磊踱着步走过来,皱着眉摇头,就像看顽劣的孩童做了什么愚蠢的事一般嘲讽道:“你和你那个酒鬼老爸一样天真,死到临头了还要挣扎一把,真是可怜。”叶思颖的双眼透着诡异的红色,她恨不得撕烂这张虚伪的脸。绝望一点点从她的眼底浮现,涌动着翻滚着,她像一只暴起的绝望的困兽,用最后一点力气冲过去,挥舞着双手想要抓住他,一旁的几个小弟连忙上前拦腰抱住她。突然,一阵急促的警笛声响彻八角巷的上空,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几个小弟闻声有些惊慌,场面顿时就乱了起来。八角巷外,接到付乔通知后的警方人员已经确定了绑匪身份,但是由于八角巷四通八达,出口甚多,绑匪手上又有人质,所以警方只能先在八角巷的各个巷口实施围堵抓捕。“警官,里面被绑架的是我的家人,为什么还不进去救人?”蔚迟拦住眼前的警察问道。“先生,请您不要妨碍公务,警方自有安排。”每一次询问得到的都是公式化的回答,蔚迟感觉怒气在胸口奔腾。“哥,为什么还不去救阿晴?她在里面很危险!”蔚延崩溃地抓着蔚迟跳脚。当顾默晗驱车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八角巷口被警车团团围住。他穿过人群,前方警戒线内的付乔正在与一名警察争论着什么。“付乔。”他扬声。付乔看是顾默晗,跟身旁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向他走过去,顾默晗跨过警戒线走向付乔。“怎么回事?”“八角巷是城中村,而且出口众多,现在还在进行人群疏散。”付乔顿了顿,看着顾默晗愈加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而且根据羁押同伙的口供,绑匪近期购置过一批军火。”顾默晗看着眼前警方临时组成的行动组荷枪实弹,心急如焚。“你干吗?!”警戒线一角传来惊呼声,趁人不备一个人像箭一般冲进警戒线向巷口奔去。“阿延!”蔚迟看着蔚延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却被几名警察拦住。“拦住他!”付乔连忙指挥警察拦堵,却眼见那人越跑越远,连忙联系各个行动组跟上准备包围。突然,一阵急促的警笛声响彻八角巷的上空,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谁鸣的警笛!不知道打草惊蛇吗?!”“报告队长,声音是从八角巷中央楼传来的!”巷子中央?不是说兑字街?难道是石磊转移了地点?“准备抓捕!一小队去中央楼,二小队去兑字街……”警方紧锣密鼓地准备破巷抓捕,付乔秀眉微蹙,想跟身旁的顾默晗打声招呼让他不要着急,转头却发现顾默晗早已不见人影。叶思颖被他们钳制着,推搡间叶思颖身体陡然一僵,不再挣扎。“啊!”江晴尖叫出声,惊恐万分地抱着头看向眼前的叶思颖。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就这么插在叶思颖的胸口,红色的血液汩汩而出,瞬间她胸前的白色布料被染红了。叶思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面色怔然地盯着不远处的常瑜,口中喃喃,然后直直仰面倒下。常瑜急忙奔至她身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叶思颖被常瑜艰难地抱到怀里,她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袖子,一直喃喃地说着这三个字,眼角有泪珠渐渐渗出。常瑜颤抖着唇想为她止血,但是不管捂住哪里,血都像泉水一样源源不断地从他手上这具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里流出。控制叶思颖的小弟将沾满鲜血的双手举至眼前,颤声向身边的同伴喊:“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其余几人见出了人命心中也打起退堂鼓,毕竟出了人命如果被抓,不在局子里关个几年是出不来的,一时间这些人开始四下逃窜。混乱中不知是谁推了一把,江晴没站稳直直地撞在一旁灰黑色的水泥墙壁上,她只觉额头传来一阵剧痛,身体顺着墙体缓缓滑落,在墙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暗红色血迹。“江晴!”蔚延循着声跑过来却看到这一幕,只觉心神俱裂。石磊见场面已然失控,铁青着脸捡起地上的背包,掏出别在身后的手枪,向另一条小巷跑去。顾默晗在惶惶乱窜的人群中搜寻着沈乐央的身影。警察随即赶到,举着枪大喝一声:“都不许动!”顾默晗看到不远处的常瑜怀中抱着一个人,有刺眼的红色透过来,他觉得心脏突然麻痹了,屏着呼吸脚步不稳地冲过去,靠近了却不敢再挪步,终于鼓起勇气看过去,发现不是沈乐央,这才松了一口气。“沈乐央呢!”他焦急地冲口而出,常瑜失神地指了指身后的兑字街,顾默晗心急如焚地朝那边跑去。跑出去没两步,回头看常瑜依然抱着叶思颖呆坐原地,忍不住吼:“快带她去外面!那里有救护车!”常瑜像突然清醒过来,抱起怀中的女孩向人群外冲去,带着热度的浓稠液体从她胸口一点点流出来,一种无力感渐渐涌上他的心头。“对不起,我……我……”颠簸间,叶思颖幽幽转醒,她只觉得眼前的人模糊不清,更加用力地收紧指尖,哽咽着想说什么但是却喘不过气来。“别说话,不怪你!别怕,救护车就在外面,我带你去!”他的声音顺着胸膛传出,那么温柔,像阳春三月和煦的风,让她急速擂动的心安定下来。她觉得原本嘈杂的世界越来越安静,胸口也不再疼了,好像那一刀是刺进了她长长久久的窒闷中,但是还有些话她还没说。“常瑜……我……”她想告诉他,但是浑身都使不上力来,攥紧的手也开始软绵绵。不要,让她说完,让她告诉他,她那渺小而卑微的心意。常瑜不时低头看看她,看着她的眼睛渐渐被泪水灌满,抓着他的手也开始松懈,他一把握住:“思颖,不要睡!你要说什么,我在听,你说!”常瑜,我爱你,像爱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比爱树木、爱山河、爱阳光更甚。因为它们中间哪怕最美好的,都抵不过你。……她的脑袋缓缓偏向一边,眼眶中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下,砸在他的手背,滚烫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