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疑虑，无法消除。
“你为什么要弑我魂魄？”我抬头，眼睛直视着她，认真地问道。
“为什么？你说是为什么？”她逼近我，原本冷静的脸庞此刻浮起一丝愤恨的神色。
“是为了封天印？”我疑惑地问道，除了这个理由我实在想不出别的了。
“封天印？”哪知陶夭却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向我紧逼一步，咬牙道：“我要封天印干什么？降妖除魔是他的责任，我要的，是你的命！”
我的脸色蓦地一白，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可她却不放过我，抓住我的衣领，厉声道：“为什么是你？啊？为什么是你！”
她的眼中，分明有不甘和愤恨，然而过了一会儿，那些不甘和愤恨又纷纷从她眼中退散出去，只余茫然和落寞，她的手依旧抓着我的衣领，然而渐渐无力。我只听她喃喃道：“跟他成亲的应该是我啊，怎么会不是我呢？三万年前就应该是我了，不是吗？”
我的心猛地一震，她要杀我，竟然是因为帝君大人？
“只要你死了，他就是我的了，对，只要你死了，他就再也不能拒绝我了！”陶夭的眼里忽然杀机陡现，她一手紧紧抓住我的衣领，另一只手在电光石火间拿出弑魂，狠狠地刺向我的心口。
可是，胸口忽然一道金光闪现，弑魂竟然在顷刻间成为碎片，陶夭被金光震了出去，在不远处摔落。我摸了摸心口，原来一直保护着我的，就是封天印，难怪那次虞妃要打我却一直无法如愿。
“你喜欢帝君大人。”我看着她狼狈的模样，有些茫然地陈述道：“可他喜欢的是我。”
陶夭冷笑一声，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扯了扯唇角，眉眼深处凉意一片：“不过是一只狐妖，真以为东华帝君能看上你？封天印在你的心脏正中，除了你自己，任何人不能强迫你取出。封天印存在一日，你就能一日不死。帝君无奈，这才试着度你成仙，允你婚约，只希望你能以天下苍生为重，心甘情愿取出封天印。”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陶夭说完，便施施然离开了东华台。
周围一片寂静，我长久地沉默着。
其实我知道，陶夭所说，半真半假，可妖魔当道是事实，封天印在我身上也是事实，我不相信帝君大人对我无情，可他是东华帝君，儿女私情对他来说终归只能是浮光掠影，比不得天下苍生重要。
如果，只是如果，他要我心口的封天印，怎么办？其实陶夭说的对，我是只自私的妖，我顾不得天下苍生，一心只想无忧无虑地活着，我也怕疼，狠不下心撕裂自己的心脏，取出封天印。
我知道，这一取，我怕是再也没有活命的机会，恐怕连元神都未必能保住。
我盯着那片血枫林，想象着那里的混沌，竟然如此可恶要毁掉我一世无忧的梦想，心中忽然愤懑难平，于是不怕死地从东华台上跃了下去。当然，我是只会法术的狐狸，所以不会被摔死。只是，当我飞到血枫林上方的时候，我忽然失去了重心，摔了下去。
扑通一声，我着陆了，一声惨叫响起，我紧闭着眼睛，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可我痛苦的表情维持了半天，却没感觉到任何痛楚。
我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顺手摸了摸身下，咦，软的！
“哪个混蛋敢砸老子？找打是不？”身下忽然传来一声怒吼，我吓了一跳，腾地跳了起来。
只见我刚才躺着的地方趴着一个人，还是个会动的人，头发乱糟糟地不像话，衣衫褴褛，胳膊和腿都露外面了，皮肤黑得就跟煤堆里爬出来的一样。
“我去，骨头断了，到底是哪个混蛋砸了老子？老子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哪个混蛋这么缺德？”地上那人喋喋不休地开骂，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我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可对方这副模样实在是太难辨认，鉴于砸他的那个“混蛋”不巧正是本狐狸，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啥，需要我扶你吗？”
我话音刚落，见那身影猛地一僵，似是不敢相信的样子，半天才抬起头来看我，漆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迟疑地问道：“笨狐狸？”
我的身子蓦地僵住，心跳仿佛在瞬间停止，这声音，这称呼，遥远得仿佛是千百年前的呼唤，然而不管隔了多少光阴多少岁月，它都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暖，它是我心口不可磨灭的一抹光亮，曾经陪着我度过漫长的千年岁月。
“白小山？你是白小山？你是白小山！”我几乎要喜极而泣，奔过去将他扶起来，眼泪顺势喷涌而出，又哭又笑地问道：“白小山，你怎么成这样了？”
白小山伸出漆黑的手，毫不客气地捏了捏我的脸，然后用怀疑的语气问道：“你真是笨狐狸？”
我翻了翻白眼：“脸都给你捏了，你还不信？”
白小山看着我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不能啊，笨狐狸哪能长那么漂亮？她是猪头脸啊！”
我怒，一巴掌拍到他脸上：“你才猪头脸，你全家都是猪头脸！”
“还真是笨狐狸啊，这都有一百年了吧，除了变漂亮了，其他还是没有任何进步啊！”白小山忽略我拍到他脸上的手，长叹一声，软绵绵地倒在了我的身上，换了个委屈的口吻，道：“笨狐狸，我的骨头被你砸断了，你从哪里掉下来不好，非得从上面掉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变得很重啊！”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辩驳的话来，好吧，我被帝君大人养肥了。
“你哪根骨头断了？我帮你接回去。”我怎么看白小山都像是个难民啊，真是看不下去啊！
“估计都断了，你看着接吧，我累了，先睡会儿。”说完，白小山便双眼一闭，明目张胆地睡了过去。
“……”
我摸了摸白小山的胸口，发现果然断了两根骨头，忍不住一阵汗颜，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不经砸了？
这么想着，手上已经有了动作，很快帮他接了回去。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果然变得跟白小山一样黑了。
白小山睡得很沉，我很少见他有睡那么沉的时候，仿佛很久没睡过一样。我看着他，总感觉他变得又黑又瘦，心中不由觉得心酸难过。他不是应该在岐山闭关修炼的吗？怎么会这么狼狈地出现在这里？
我转头看了看，发现周围都是血色的枫树，每棵树都氤氲出一层薄薄的雾气，整片枫林也由此弥漫出浓重的雾气。
白小山一直不醒，我便坐着一动不动，生怕把他给吵醒。我看了看他脏兮兮的脸，伸手往空气里一抓，变出一条湿毛巾，往他脸上抹了抹，毛巾上瞬间沾了一层厚厚的灰。我抽了抽嘴角，看着他渐渐变得白皙的脸，十分好奇他到底多久没洗脸了。
在这血枫林里，时间仿佛停止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也渐渐睡了过去，但是等我醒过来，手脚都麻木了，白小山才慢悠悠地醒了过来。他睁着眼睛看了我一眼，顾自站了起来活动筋骨，丝毫也没有为我的奉献精神所感动。
我幽怨地瞅着他。
“笨狐狸，赶紧给小爷准备热水，小爷都一百年没洗过澡了，再不洗澡要臭死了！”白小山无视我幽怨的眼神，直接使唤道。
以前被他使唤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最近这一百年帝君大人宠我宠得没边，我爱使唤谁使唤谁，这角色一逆转，我顿时有些不满，嘟囔道：“你不是法术比我高超吗？怎么连热水都要我准备？”
白小山瞅了我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弹了下我的额头，嚣张道：“才一百年没见就成白眼狼了？小爷为了你挖了一百年的地洞，让你准备个热水还磨磨唧唧的，信不信小爷把你打回原形啊？”
“……”以前是狐在鸡爪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是人在凤爪下，可怎么地位还是没改变？
我乖乖变了一大桶热水，顺便变了一道屏风和一套衣服。
白小山满意地点了点头，摸了摸我的脑袋，说道：“不错不错，懂得举一反三了，有进步。”
“……”
我在屏风的另一侧席地而坐，看到刚刚砸到白小山的地方竟然有一个地洞，脑子里忽然响起他刚刚说的“小爷为了你发了一百年的地洞”，于是禁不住好奇地问道：“小山，你说你为了我挖了一百年的地洞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跟美艳道姑私奔了吗？”
“啊呸，谁私奔了？哪来的美艳道姑？”听白小山这语气，否认地相当彻底。
“神仙居的店小二都看到了，你吃了人家的白米饭，账都没结呢，就跟着一个美艳道姑跑了。”我陈述事实真相。
“什么美艳道姑啊，分明就是老妖婆，非得逮我回岐山，小爷要不是法力不如她，早把她给灭了！”白小山说到这儿，立马变得气呼呼的。
“那你后来回岐山了怎么就不知道来通知我一声？你存心要抛弃我！”我也气呼呼地指控道。
“谁要抛弃你了？我这不法力被禁了吗？我还逃跑了好几次呢，没用！次次都被逮回去，最后直接被凤族长老关进禁地闭关修炼了！”白小山洗澡洗得啪啪响，一边洗一边喊冤，说得甚是心酸。
“……那你怎么到血枫林来了？”
“鬼知道血枫林是什么地方！我本来想挖到祈云山的，但是下面太黑搞不清楚方向，这不，不知不觉就挖到这里来了！”
白小山说得很淡定，我却听得很震惊：“你是从岐山挖地道挖到这边来的？”
“废话，要不小爷能出来吗？”说到这儿，白小山又接着嚷了一句，“笨狐狸，快给我换一桶水。”
我默默地看着那桶黑水，表示压力很大，脏到这种程度，只换一桶绝对是不够的。这么想着，我又继续问道：“白小山，你不要告诉我你挖了一百年的地道。”
“嗯哼，谁让小爷的法力被禁了，我还以为要挖个三百年呢！”白小山说得无比轻松，我却听得无比难过。
“为什么不好好待在那儿闭关修炼？”
“还不是因为你这只笨狐狸，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会，离了我可怎么活啊？我若是留在那儿修炼，估计没个几百年是出不来的，到时候你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白小山哼哼唧唧地说了一通。
我的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这世上对我好的人有很多，我娘，帝君大人，青青狐仙，凤狄……这些人都是，但对我最好的，永远只有白小山。
他陪我走过最孤单最无助的漫长岁月，一千多年来一直庇佑着我，从没半句怨言，我感恩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