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维桢端庄和气,用最简单温和的话语问出了最厉害的问题。许知淮不愿意点头承认,心紧张得要跳到了嗓子眼。她的迟疑和沉默等同默认。朱维桢优雅含笑,还是极有耐心地等待着。许知淮躲不开她的目光,也逃不掉她的质问,百般无奈之下,只能点头。“当初吴府被抄家的时候,侯爷的确放过妾身一命。可是,无论妾身出身如何,妾身对太子殿下都是真心真意的!妾身最无助最落魄时,是殿下救妾身于水火之中,是殿下给了妾身安身之处……也只有殿下是妾身余生唯一的希冀和欢喜了。”她说得极为动情,眸中隐隐晶莹,泛着泪光。朱维桢并不责备,反而宽慰她道:“天见可怜……今儿找你过来,本不是为了让你掉眼泪的。我早说过,不管你是什么背景什么出身,只要你能让太子高兴,你也会好好疼你。”许知淮闻言吸吸鼻子,摸出方帕攥在手心。她当然记得,只是当时没意识到,长公主话里有话。“只是,卫漓从未送过女人给太子。你是第一个。”许知淮紧张咬唇。“喝吧,茶凉了就不好喝了。”“谢殿下……如此体谅宽容。”许知淮小心翼翼地抿了口茶,却又听朱维桢道:“你不用谢我。是你爹娘把你生得花容月貌,你又有本事被卫漓相中,得他扶持。这一路攀龙附凤的造化都是你自己努力来的,不是吗?”她的话扎扎实实,安安稳稳,坦率又不失真诚。许知淮且惊且诧,心中的不安减半,疑惑加倍。随即匆匆起身行礼:“殿下仁心仁德,妾身感激不尽。”“你若真的感激,就该加倍百倍地对太子好,让他开心快活。”“是,妾身愿使尽绵薄之力,绝不怠慢疏忽。”“真乖。”突来的称赞,让许知淮有些不知所措。朱维桢随即吩咐宫婢送来两样东西,一瓶玫瑰露还有二两上等血燕,贴心又贵重。许知淮恭敬接过,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识趣告辞,怎料,朱维桢可没有让她走的意思:“雨还没停,不必急着回去,咱们多说会儿话吧。”“是……”许知淮规矩坐回,不敢松懈。“听说你是淮州人?”“是,妾身生在淮州。”朱维桢又笑:“真巧,卫漓也是淮州人。”许知淮心里咯噔一响,忙解释清楚:“妾身不知侯爷是淮州人。”朱维桢观察入微,听出她的嗓音微哑,似紧张。“你很怕他?”“青衣侯威名在外,妾身不得不怕。”朱维桢慢条斯理道:“淮州一行,想必你也见识过他的手段了。那孩子从小就是狠人一个,拳头硬心肠也硬,做事更是不择手段。不过,我就是喜欢他够狠够毒够阴险。”“侯爷为太子殿下办事,忠心耿耿,自然要杀伐果断。”朱维桢凝眸于她,猛然发问:“你怎知他忠心?”许知淮顺势而答:“妾身愚昧不懂识人,只见太子殿下对他诸多信任,自然是不会错的……”奇怪,她为何要故弄玄虚,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每句话都像是绵里藏针,刺得她心神凌乱。“一个人会不会犯错,谁能未卜先知。所以,我要你为太子做一件事。”许知淮正襟危坐:“请公主殿下吩咐。”“卫漓,以后他交代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你都要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不可错漏,不可瞒报。”啊……什么?!许知淮面露难色:“殿下您误会了,侯爷对妾身只有提携之恩,平日里从无往来……”“嘘!”朱维桢以指抵唇,温和的眼神瞬间凌厉,以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道:“好孩子是不会说谎的。”许知淮心里毛毛的。“你犯不着装傻扮蠢。宫中是没有秘密的,你没有,卫漓也没有。你是他选中的女人,他安排你进宫,安排你留在太子的身边,助你封妃。卫漓做了这么多事,绝不是为了看着你享尽荣华富贵,他没那么好心。”许知淮听着她说的话,心里有种被人剥光衣服赤条条的无力感。自己这颗暗棋成了明棋,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其实,从淮州回来之后,妾身再也没见过侯爷了。”“他不在京城,自然见不到。不过他很快就会回来了。”朱维桢定定望她:“卫漓可以给你的东西,我也可以给你,卫漓给不了你的东西,我更可以给你。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离开千华宫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许知淮伸手抹抹额头上的冷汗,一片湿润。当晚,她借故身子乏累,没有再去书房陪伴朱宿星处理政务。本想早早躺下,偏偏南姑姑吩咐人炖了血燕趁热送来。许知淮一见到那盅热气腾腾的血燕,微微蹙眉。“我不想喝。”南姑姑嫌她不识货,忙劝道:“娘娘,这可是最上等的血燕,娘娘不喝,不怕得罪长公主么?”许知淮硬着头皮,浅尝一口。血燕黏稠微腥,如鲠在喉,根本难以下咽。她一歪头,忙用手帕捂住嘴,险些吐出来。正恶心着,朱宿星回来了。他惦记她一晚上,无法专心做事,所以提早回来陪她。朱宿星见她恶心难受的样子,心疼不已,立即派人请来太医。所幸,一番望闻问切,并无大碍,只抓了两副清心安神的补药。“殿下,妾身没事了。”许知淮莞尔轻语,不露半点情绪。朱宿星坐在床边陪她,望着旁边那碗凉了的燕窝,挑眉道:“这是血燕?”“是,是长公主赏给妾身的。”朱宿星灿然一笑:“难得,长姐居然这么喜欢你。如此最好,宫中又多了一个人疼你。”许知淮也陪着笑了笑,心却叹息:哪里不是多了一个人疼她,而是多了一个人算计她,利用她!卫漓还没除掉,又多了一个长公主,他们一个比一个难对付。又要她盯着太子,又要她提防卫漓,腹背受敌,插翅难飞……若是有朝一日,太子也知道了,她怕是连一条求生的缝隙都找不到了。